第一百四十七回 大事果决可堪任,要务断然莫畏难

  齐天道:“在下就直言不讳了。这次夤夜前来,实有一事相求,还请将军成全。”秦否也不问何事,反问道:“我若不答应呢?”
  齐天轻轻叹道:“事关成败存亡,在下说不得只好相强了。”秦否淡淡道:“秦否好歹也是朝廷从二品的镇军将军,候爷难道便不考虑后果?”
  齐天摇头道:“天下间有什么后果,能比一个儿子失去父亲,一个妻子失去丈夫,还要来的严峻?”
  秦否道:“听候爷的语气,那是势在必行了?”齐天点了点头。秦否好整以暇的道:“候爷既已先礼后兵,何事相求,不妨说来听听。”
  齐天道:“将军想都知道,这次出征的将士,尽皆出自十六卫,大多以武忠为首,而代王府又与相国府素不相投。两军交锋,如果号令不行,不啻自取灭亡。”
  秦否道:“候爷的忧虑虽有道理,只是出征人数由皇上钦点,其将士军备,则由兵部和户部统筹。候爷不找皇上和兵、户两部商议,与本将说来,那也爱莫能助!”
  齐天突然道:“借问将军,现今潼关驻军多少?”秦否答道:“不到二万人马。”齐天道:“如此足矣。”
  秦否迟疑道:“候爷的意思是?”齐天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烦请将军将这两万将士,借与在下,齐天永感大恩。”
  秦否大惊失色。他虽知人家所求必定极大,却不料竟然胆大至此。潼关作为长安的屏障,驻军由圣上直辖,别说外人调遣,就是自己身为主帅,没旨都不能擅离。
  秦晓风在外面听见,急忙进去道:“候爷当知此地的紧要,潼关若是有失,长安再无险可守。候爷私调重兵,置京城如累卵,虽然罪无可赦,可你代王府功高盖世,或能免除一死。家父身为从犯,这二品大官,就不株连九族,绝也难逃满门问斩。”
  秦否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再说。秦晓风气急败坏的道:“家父当年曾受令祖恩惠,按说当该知恩图报,可候爷此举,让我秦家满门尽受株连,此报岂非大过?”
  秦否喝道:“混帐东西,还不住嘴。”秦晓风只得止住,可一肚子委屈,流在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齐天叹道:“在下如何不知所求太过,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敢厚颜相求。”秦否沉声道:“这是驸马爷的意思,还是候爷您的主意?”
  齐天苦笑道:“我爹的脾气,将军想也知道,那是宁死也不愿去麻烦别人。”秦否道:“如此说来,大军驻扎进城,也是候爷所为了。”
  齐天点头道:“为了此事,家父差点拿我军法处置。”秦否沉吟道:“候爷既非临事起意,想来早有筹划?”
  齐天本要坦诚相告,随即想到,此事万一被追责,少不得牵连黄清,转而道:“如果仅为代王府的成败存亡,而去牺牲将军,就是事成,以家父的性格,生固无颜苟活于世,死亦无颜面对地下双亲。在下身为人子,害得家父不孝不义,那也虽胜尤败。”
  秦否道:“如此说来,候爷己有万全之策了?”齐天侧耳倾听,四周没有声息,压低声音,道:“若是东伐的大军,临行突然患病,无法出征。将军看前线告急,事急从权,将潼关的兵力轮换,大军留守于此,一来调养身体,二来守卫京城。如此既不耽误军情,亦不影响潼关安危,朝廷就有微词,那也无从问罪。”
  秦晓风心知父亲言浅意深,多半念着代王府的旧情,插口道:“此策看来可行,可这五万大军,一个个生龙活虎,如何要一同突然患病?”
  齐天忽然笑了一笑,道:“明早大军出发之前,将军可以慰劳之名,送些水酒饯行。”他顿了顿,道:“听说巴豆味辛温,主伤寒温疟寒热,破癥瘕结聚坚积,留饮痰癖,大腹水肿,荡涤五脏六腑,开通闭塞,利水谷道,去恶肉。”
  秦否望了齐天一眼,情绪极是复杂,既有赞赏,又有着一丝不安。齐天道:“将军有话直说无妨。”
  秦否道:“候爷好功夫,有魄力,懂变通,不拘法度,代王府到候爷手上,家道必可中兴。”齐天忙道:“多谢将军缪誉,齐天愧不敢当。”
  秦否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这样的青年才俊,若为朝廷效力,自是大唐之幸。可人家今日既能逆旨行事,将来若有不遂,自也能抗旨不遵,怕也同是大唐的不幸。
  秦晓风低声道:“父亲觉得如何?”秦否沉吟半响,定睛望着齐天,一字一字的道:“秦否这回帮候爷,一当还代王府旧恩,二来念着候爷一片孝心。但愿候爷将来能不负代王府两世忠义。”
  齐天大喜,躬身道:“多谢将军玉成之恩,在下谨记于心。”告辞出去。秦晓风待得永丰候走远,道:“父亲可有想过退路?”
  秦否道:“人生在世,无数决择,那能条条皆有退路。”秦晓风不安的道:“事情如果败露?呢”秦否道:“大丈夫行事,谋而后动。既已拿定主意,那便一往无前,事事踌躇,又能成何大事!”
  秦晓风一凛,恭声道:“孩儿知晓。”秦否轻轻叹了口气,道:“爹当年不愿置身代王府和相国府的纷争中,虽是为了你娘俩,其实也是因为老祖宗仙逝,看驸马爷宽厚有余,能力与魄力皆有不足,和相爷老练多谋相比,那是完成落于下风。如今看来,候爷无论能力魄力,皆可堪大任。”
  秦晓风道:“父亲的意思是,当时不是选择之日,今是决断之时了?”秦否摇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你也不小了,一直在潼关这小地方,所见所识皆都有限。男儿读万卷书,终是不如行万里路。”他硬起心肠,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入随大军出征,到战场磨砺一番。”
  秦晓风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道:“就怕母亲不允。”秦否道:“明早你去请安,当作道别,随军的事就别说了,到时爹再和你母亲解释。”摆了摆手,道:“你回房顺道通知霍师爷过来一趟。”
  秦晓风应过,告退出去。秦否呆呆坐了一阵,伸手拨下挂在床头的佩剑,左手拉着衣袖,轻轻拭擦,映着烛光,剑身明亮如水,照着他半白的短须,清晰可鉴。
  秦否突然叩指一弹,“嗡”一声清吟,他突然想到,这三更半夜的,不免扰人清梦,疾忙伸掌,贴在剑脊上面,清吟顿时暗哑下去。
  外面脚步声响,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叩了叩门,一人道:“晚生霍松求见。”秦否道:“师爷请进。”
  霍松推门而入,转身关上房门,走到卧房,慨然道:“这把宝剑,怕有十来年,没有出过鞘了。”
  秦否打了一个请坐的手式,待霍松坐下,反过剑背,拭擦着道:“这剑久不出匣,光耀依旧,只可惜秦某却老了。”
  霍松逢迎道:“都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况将军春秋鼎盛,何复言老。”
  秦否摇头道:“人可自欺欺人,却欺不过光阴,老便是老了,不服老不行。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语气甚是唏嘘。
  霍松道:“刚听公子所说,将军心意已决。”秦否知是儿子将适先的事转知霍松。儿子自幼跟着人家学习经略,两人亦师亦友,告密倒也不足为奇。
  秦否道:“师爷觉得永丰候如何?”霍松沉吟道:“就公子约略所言,无论是否永丰候的谋略,单就大事果决,后起之秀,尤不足以形容。”秦否道:“如此说来,师爷也赞同秦某的选择了。”
  霍松低声道:“将军这些年能在潼关独善其身,那是皇上健在,相爷一党羽翼未丰。据长安的密讯,皇上龙体日渐衰弱,只怕已是风烛之年。而今相爷羽翼未丰,一旦朝堂有变,自然非友既敌。将军固难再置身事外,以将军你的忠烈,怕也很难同污合流。”
  秦否冷哼一声,道:“宵小之辈,秦某岂能与共。”霍松轻轻叹了口气,道:“放眼朝廷上下,除了皇上能够压制,可以抗衡相国府的,就剩代王府了。以齐老王爷的余威,若有果决之后当事,像彭定安元帅以及雁门关守将万林将军等人,于公于私,绝无坐视之理。届时胜负之数,少也过半。”
  秦否道:“昔年诸葛孔明,隆中对策,三分天下,可谓神人。霍先生身在潼关,对朝廷大势,亦也了如指掌,那是不在诸葛孔明之下。”。
  霍松连忙道:“晚生微末所学,如何敢于诸葛丞相相比。只是霍松蒙将军礼遇,这心一日不操,心下便过意不去,还望将军别以晚生妄议。”
  秦否轻轻抚摸着剑脊道:“这剑跟随我已久,既已出鞘,自无让它继续蒙尘之理,那便堵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