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回 莫问原因作原色,未勘本相修本心

  慈石道:“东瀛僧侣来访,虽是佛法交流,可慈恩寺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着大唐的国体。”言下之意,自是在说,不是本寺的僧侣,不便参与。
  慈云微笑道:“师弟不用担忧,小候爷自有分寸。”对方身份尊贵,他又与代王生前私交颇深,却也不好推辞。
  齐天闻弦歌而知雅意,慈云虽给自己面子,暗下则在提醒,不要失了分寸,躬身说道:“多谢大师,小候知会,只是一饱眼福,绝不妄言。”
  齐天与倾城、小黑,随同慈云、慈石,去到大雄宝殿。里面交头接耳,都是闻讯赶来,本寺的都监、副寺等司职僧人。众人见主持进来,一齐安静下来。
  不一会,知客引着两名僧侣过来。齐天好奇望去,只见那两人,中等身材,穿着草鞋,身着束带,头戴斗笠,一时看不出面貌。
  前面一个手持念珠,步履沉重而有力,每一步看来甚是艰辛,却又充满说不出的坚毅,似乎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阻其一脚一步。
  后面一人,腰间插着一柄无鞘长刀,布带缠柄,刀身平面碎段,复体暗光,花纹刃边,式样奇特。
  慈云合十道:“老衲慈云,忝为本寺住持,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祈恕罪。”
  那名持念珠的东瀛僧,鞠了一躬道:“少僧观海,飞鸟寺法王。”指着另一名东瀛僧道:“这是小徒,威仪师三休。”
  观海听观海发音虽异,可吐字甚清,倒也不以为异。飞鸟寺的道昭和尚,早年曾来大唐游学,人家既然来自飞鸟寺,想自道昭那里,习得中华口音。
  慈石躬身道:“两位师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观海道:“家师道昭,早年游学贵国,获益匪浅,归去之后,不敢忘本,以法相宗为宗义,一生致力本宗的传播。小僧此次东来,一来代师谒谢。”说着又鞠了一躬。
  慈云连忙回礼道:“佛法无边,道昭大师参悟教义,弘扬佛法,乃我佛的教化,本寺何敢当功?”
  观道径自道:“家师生前,说起本宗典籍,其十支皆有涉猎,惟独一本,未曾得见,时常引为憾事。”
  (注:法相宗思想的主要依据,指十一部论书。其中,《瑜伽师地论》是本论,称为‘一本’。《百法明门论》、《五蕴论》、《显扬圣教论》、《摄大乘论》、《阿毗达磨杂集论》、《辩中边论》、《二十唯识论》、《三十唯识论》、《大乘庄严论》和《分别瑜伽论》,合称‘十论’,俗称‘一本十论’。
  慈云道:“阿弥陀佛。道昭大师功成圆满,可喜可贺!”齐天素知佛家讲究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有生皆苦、涅盘寂静,对慈云的不以为悲,反而作喜,也不觉奇怪。
  观海道:“还望师兄慈悲,赐小僧一本,携去烧与家师,以了家师生前遗愿。”
  慈云勃然色变,想“瑜珈师地论”,乃法相宗圣典,外人便是借来一览,都不可行,对方竟然妄言要去,烧给亡灵。
  慈石性子火烈,忍不住道:“师兄以礼相待,那是念着令师师法本宗。何故不知进退,自取其辱?”
  观海淡然一笑,道:“素闻天朝上国,海纳百川,师兄如此气量,可不窄小?”
  慈云皱了皱眉,道:“《瑜珈师地论》乃法相宗圣典,飞鸟寺一脉相承,观海师兄离经叛道,欲付一炬,可不过为已甚?”
  观海不置可否道:“你们中土世界,禅宗的开创者,达摩不是常说:即心即佛,亦复如是。佛在我心,无经可叛,无经不可叛。住持师兄修行多年,如此拘泥外物,可不着相?”
  慈云问道:“观海师兄要不着相,何苦为了令师一念憾事,不远万里,渡海东来?”
  观海道:“小僧佛法低微,未能勘破本相,那便先修本心,求个心安理得。”
  慈云微微一笑,道:“观海师兄为师赴义,东来求经,老祸为师履命,守寺护宗,一般如是。”
  观海突然道:“素闻禅宗祖庭,少林派乃中土武学正宗,慈恩寺作为法相宗祖庭,不知武功如何?”
  慈石厉声道:“尔等敢情前来挑衅?”慈云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为道者,如被干草,火来须避。道人见欲,必当远之。”
  慈石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今日若让人家,在我慈恩寺耀武扬威。流传出去,其余域外宵小,还当我中华无人。”
  慈云合十,念道:“欲得一如,但佛与众生一时放下,则无了无不了。”一直一言不发的三休,突然叽叽喳喳,说了一串。
  众人相顾愕然。小黑突然道:“主人,他说想不到自称泱泱大国的大唐,都是缩头乌龟,连个敢打的也没。”
  慈石一时不及寻问人家,如何懂得东瀛话语,大怒道:“弹丸之地,也敢口出狂言。”大步走上前去。
  若是个人荣辱,慈云早已制止,可对方辱及大唐,事关国辱,如何由的外族,欺上门来,还唾面自干?
  观海待要说话,望了小黑一眼,顿时止住,走近三休身边,耳语一番。
  三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鞠了一躬,拨出刀来,双手紧握,左脚一跨,右脚一滑,长刀向前直刺。
  法相宗虽然不比禅宗,以武功称著,可慈石这些年勤学苦练,武功也大是了得。
  然而三休看似简单的一跨一滑,却是行云流水,迅如鬼魅,转瞬便已到了慈石胸前。
  慈石大惊失色,挥袖往对方刀口卷去。三休横刀一切。“嗤”的一声轻响,衣袖断为两截。
  慈石一惊更甚,他练的“流云袖法”,一半的功夫,都在这一双袖子上。以往与人动手,就是三四之众,也都趋避自若。
  那怕被对方兵器击中,衣袖经他内力灌注,亦不能损之丝毫。对方刀法之快,不仅平生少见,就刀之锋利,那也罕见的很。
  慈云心中一沉,这三休身法怪异,刀法奇快,就是自己对上,要想全身而逃,怕也不是易事。
  三休一刀切出,肩肘腕三处,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变动,手中的长刀,复即向前刺去。
  慈石赤手空拳,对方刀法奇快,不敢硬接,脚下交错,往左窜到一名都监身边,夹手夺过人家手中的镇山棍。
  不及慈石还招,背后风声急响,却是三休长刀如影刺到。慈石听声辨位,使招“蛟龙摆尾”,反棍戳向对方胸前。
  三休竖刀一劈,将棍劈成两爿,横刀跟着一切。慈石后背一凉,低头就地一滚。三休也不追击,收刀架在臂弯,轻轻一抽,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插回腰间。
  慈石站起身来,虽然看不到后背的伤口,待见适先一滚,地上沾着血迹,显然已被割破皮肉。
  慈石伤势虽然不重,仍有一战之力,然而高手较技,棍断见红,那便是输了。
  大雄宝殿一众僧侣,俱都面如死灰,监寺武功之高,犹在众人之上,连人家都在对方手下,走不出三刀,自己等人就是有心出力,那也不过自取其辱。
  观海叹道:“常听家师说起,中土武学博大精深,今日一见,那也不过如此!”话中充满惋惜。
  慈恩寺一众僧侣,个个面红耳赤。已方技不如人,就是一拥而上,能够胜过人家,只怕更添笑话。
  慈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慈石不才,领教一下师兄高招。”他嘴里说话,眼睛盯着三休双手。
  慈石待见三休手支,搭在刀柄,情知若给人家出手,以他刀法之快,长刀之利,近得身来,那便大势已去。
  慈石竖起一指,遥向三休点去。以他身份,抢敌机先,无疑大失体面,可事关两国荣辱之战,却也不容有失。
  三休识得厉害,跨足滑步,向左避开。身后“嗤”的声响,指劲射上一根柱子上,木屑纷飞,洞穿一孔。
  倾城道:“听我爹爹说起,唯相宗有门厉害的指法,叫做‘七难指’,威力奇大,不输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看慈云这一指,霸道凌厉,当是七难中的第六难‘杀生无罪’。要是连续使出其余六难,那东瀛鬼子,就是身法再奇,那也躲无可躲。”
  齐天知倾家学渊博,既然如此说来,绝非无的放矢,当即松了口气。他待见慈石接连点了十指,仍只重复那招“杀身无罪”,一颗心又慢慢提了起来。
  大敌当前,事关慈恩寺的荣辱,按说慈云绝无藏拙的道理,如此只剩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七难指”,人家只习得一招……
  三休连躲了十招,只吓的浑身冷汗涔涔,待见第十一指,对方仍然故技重施,当即一声长啸,欺身过去。
  三休适先躲闪,只因预防后着,待知人家只此一招,那便没了顾虑,拨出长刀,闪电一般向慈石胸前斩到。他名叫三休,刀法也叫“一刀三休流”,意谓一刀即出,身休魂休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