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回 欲知今日寻常事,犹是当年点滴恩

  马车到得国子监,由门房通报进去,一会急匆匆的出来一位助教,作揖说道:“祭酒大人正在授课,小候爷大驾光临,让小生特来相迎。”
  齐天回礼道:“本候找位小友,姓谢名云举。就不进去打扰孔夫子了,有劳先生代为问安。”
  那人道:“小生自当转达。烦请候爷稍候。”告辞过去。一会火急火燎的跑出来一位少年,正是谢云举。
  谢云举见过礼毕。倾城骂道:“臭小子,昨天干嘛不辞而别?”谢云举惶惶不安的道:“这个是我师徒不对。还请小候爷和姑……小夫人恕罪。”
  齐天道:“我们来看看谢师傅,不知他住处,便来问问你。”谢云举见人家不是前来问罪,安下心来,嗫嚅道:“这个云……云儿也不……不知道。”
  齐天见他闪烁其词,微微皱了皱眉。倾城举起手掌,道:“臭小子,这是讨打么,连我们也敢骗?你咋不说谢老头失踪了?”
  谢云举慌忙跪下,道:“是师傅他老人家再三交待,不让对别人说起,说……啊……”最后一声“啊”,却是被倾城提着衣服后领,掷到车里,跌得不轻。
  倾城拍了拍手,钻上车去,道:“姑娘心情不好,可没耐心听你啰啰嗦嗦。”谢云举可怜兮兮的望着上来的齐天。
  齐天苦笑着道:“她的脾气,你要没忘的话,当该记得。”谢云举想起宣城医馆,往事历历在目,只得点了点头,一面安慰自己,虽然有违师命,却是遭人挟持,迫不得己。
  车夫循着谢云举的指点,行驶了盏茶工夫,来到一家客栈前。倾城下车,道:“谢老头就住这里?”
  谢云举道:“师傅本来盘了一家门面,做的老营生,自双腿痛风以来,便转了出去,暂时安顿在这疗养。”他说话间,与齐、倾两人进去,上得二楼,来到一间“辛”字号房前,叩了叩门。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应道:“是谁?”谢云举回道:“是云儿。”那声音道:“你怎么回来了?进来吧。”
  谢云举推门进去。一个老人卧在床上,正是谢伯钦。他瞧见徒儿身后,跟随进来的两人,脸色一变,连忙拉过棉被,盖在身上,强颜道:“是什么大风,将小候爷和小夫人吹来了。”
  齐天拱手道:“昨天有劳谢师傅破费,招待不周,还请包涵则个。”谢伯钦忙道:“小候爷言重了。两位快快请座。小老起身不便,失礼勿怪。”
  谢云举麻利地搬来两张椅子,请齐天与倾城座了,垂首向师傅解释说道:“是小夫人硬要弟子引领前来。”
  谢伯钦点了点头,摆手道:“你功课要紧,上学去吧。”谢云举望着齐天。齐天道:“谢师傅说的对。你师傅行动不便,以后有什么困难,不用见外,尽管到代王府来。”
  谢云举道:“云过谢过小候爷。”告辞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倾城问道:“你这腿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治不了,也得找个郎中看看,难不成躺着等死?”
  谢伯钦道:“多谢姑娘好意,小老的腿,休养一些时日就好了。”倾城道:“待姑娘我瞧瞧,我身上带有些药,说不定正对你症。就当还你当年替我师公接骨的情。”
  谢伯钦眼眶一红,道:“这些小事,小老都快忘了,倒是姑娘有情有义,还记在心上。”他双手紧紧捂着棉被,道:“这脚就不劳烦两位了。”
  倾城腾的站起身来,道:“怎么这么多废话。”一边走近前去,伸手抓着棉被一角。
  谢伯钦急声道:“小老我……我没穿裤子。”倾城停下手来,笑了一笑,道:“这个好办。”突然在他胸前点了两下,转过身去,道:“让他帮你穿上。”
  谢伯钦满头大汗,望着走近的齐天,哀求道:“少候爷也是读书人,当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苦让老朽一把岁数难堪?”
  齐天道:“当年家师承蒙谢师傅援手,在下略效绵薄之劳,一来礼尚往来,二来略安本心。”掀起棉被,见他穿着整齐,皱眉道:“倒是在下和内子一片好心,谢师傅何故相欺?”
  谢伯钦听他语气不悦,也不解释,反而闭上眼睛。事己至此,自己穴道被制,连手也动弹不得,就和羔羊一般。
  齐天一手抬着谢伯钦足踝,另一只手将他裤脚推到大腿,失声道:“谢师傅你这腿?”
  倾城也顾不上避嫌,急忙回头,只见人家穿着裤子,顿时放下心头,往他脚上瞧去,只见青一块,紫一块,一条小腿左凹右凸,全变了形。
  倾城撸起谢伯钦另一只裤脚,里面的脚,同样如此,这情况明眼一看,便知是被人暴力打断。
  齐天义愤填膺的道:“岂有此理,是谁如此狠毒?”谢伯钦闭着眼睛,默不做声。倾城道:“问你话呢,腿断了,难道耳朵也聋了?”
  齐天忙道:“内子口直心快,谢师傅别见怪。究竟何人所为,在下自当替你讨回一个公道。”谢伯钦吐了一口浊气道:“都是小老不对在先,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家。”
  倾城提着谢伯钦胸衣,将他塞进椅子,刚一松手,人家又直挺挺的滑下,她这才发觉,人家穴道被点,急忙提住,另一只手替他解开穴道,放回椅子上。
  谢伯钦双手抓着扶手,道:“小老的事,真不劳两位费心。两位请便。”他说到“请便”时,语气冷淡,已然在下逐客令。
  齐天与倾城面面相对,谢伯钦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就想帮忙,那也无从着手。
  倾城温声道:“谢老头你不用担心,在宣城山高皇帝远,开罪杨龙那混蛋,你怕事情有可原。可在天子脚下,自有王法。”
  齐天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倾城侧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姑娘那里说错了,很好笑么?”
  齐天心中想着,别人讲王法,当然没甚好笑,可你闯城门、闯皇宫,几时讲过王法?但这话想想可以,却是万万不能说来,连忙道:“对,对。”
  齐天怕自己的“对”,缺乏说服力,接着向谢伯钦道:“内子说的在理,无论是谁,在京城为恶,自有王法处置。”
  谢伯钦望着齐天,道:“小候爷也是朝廷的人,想也知道,这王法太多只是对平民讲的。放眼天下,不讲王法的地方,可多着去了。”
  齐天顿时语塞。倾城道:“就算王法管不了,也有我们为你讨回公道。”谢伯钦道:“小老这两条腿,断来就是公道。”
  倾城大怒道:“死老头,你这是吃了称砣硬了心,油盐不进了?”谢伯钦道:“小老话已说完,就不远送两位了。”说完阖上眼睛,闭上嘴巴。
  倾城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泻,一阵拳打脚踢。只听“砰砰”“咔嚓”之声,不绝于耳,除了谢伯钦坐着的椅子,房中其它物什,无一幸免,尽皆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谢伯钦依自闭上眼睛,听而不闻。掌柜的听到响动,连奔带跑的过来,不由目瞪口呆。
  齐天怕他语出不敬,被殃及池鱼,连忙道:“掌柜的勿惊,一应损失,在下自会如数赔偿。”掌柜的看他衣冠楚楚,心下略安,也不说话,转身而去。
  倾城发泻一通,犹不解气的道:“既然你要当缩头乌龟,那赶紧带上你徒弟,滚回宣城去当,姑娘我眼不见心不烦。”
  谢伯钦心中一惊,云儿蒙人家举荐,方才得进国子监入读,真要撵他走,自也轻而易举,如果就此退学,不仅这些年的努力白费了,自己这腿也算白断了。
  谢伯钦颤声道:“姑娘何苦苦苦相逼?小老当年对令师公的那点浅恩,不及小候爷举荐云儿万一。说到报还,那也是我师傅衔草结环才是。”
  倾城朝齐天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快下说词。齐天只得道:“谢师傅不肯说来,自是对方势力庞大,不想连累我们。可内子的性子,谢师傅想也多少了解,她心里要是有事,那是吃不下睡不着,不达目的誓难甘心。”
  谢伯钦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小老带云儿来京之后,想着学业甚久,不能坐吃山空,于是盘了一家小店,重操旧业。虽然店小地僻,可是凭着祖传的手艺,经顾客口碑相传,生意倒也算得上兴旺。大约四个月前,店里来了一人,说是慕名而来,请我过府看病,出手便是二十两订金。小老我看那人文质彬彬,又出手大方,做的这行本是救死扶伤,也就没有回拒。去到之后,却是人家府上的小公子,玩耍摔断了腿。这样的症状,小老一年里面,少也得接上数十位,当即为其接上。完了再三嘱咐,一个月里,切记下床活动。那人也颇是客气,又酬谢了我二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