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 方见神州同花醉,又怜英雄伴草眠

  齐天接过酒壶道:“小天也敬福伯和东伯一杯。”率先给来福倒满一杯。来福连忙站起,他资格虽老,可终是仆人,不敢乱了尊卑之序。
  齐天另一只手,按在来福肩头:“福伯快坐下。”继而替耳东斟去。耳东跟着站起。齐天伸出手去,也按在他肩头,暗中使出二成劲力,以他现在的功力,这两成的力道,就是一口铁钉,也能按进石里,耳东老迈之躯,如何承受的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齐天又是愧疚,又是后悔,连忙将也扶起道:“东伯你没事吧?”耳东摇了摇头,指了指酒杯,又指了指脑袋,意思是说不胜酒力。
  来福咧嘴笑道:“哈哈,老东,你也有喝高的时……”“候”字还没说完,一头栽在桌上,打起呼噜。耳东嗬嗬大笑,笑了几声,也醉倒在桌上。
  齐天唤过府丁,将他两人扶下去休息。突听倾城诧然道:“呃,谢老头呢?”他下意识的望去,只见那边席上,空出两个位置,谢伯钦和谢云举师徒,已然不知去向。
  倾城沉吟道:“这事透着古怪。”齐天心中犹自想着,在王府墙头出手相救自己的蒙面人,被风掀起的面巾下,那一闪的青光,似乎也戴着青铜面具,在人丛中劈空两掌,将凶手制伏,却不伤及旁人,功力只怕已臻化境,和朱雀大街长啸的人,很有可能便是同一个人。
  可如果这人便是耳东,人家自自己记事以来,便在府里当差,虽然不能言语,可勤恳忠心,无不瞧在眼里。如此绝世高手,潜伏在代王府,却又所为何来?如果耳东有不轨之心,以他的武功,要血洗代王府,固然不是难事,至于加害父母和自己,这二十年来,更是易如反掌。
  齐天百思不得其解,信口道:“是很古怪。”倾城道:“你也看出来了?说到给谢老头诊脚,人家遮遮掩掩,只怕他这痛风,另有隐情。”
  齐天这才知道人家说的古怪,乃是指谢伯钦,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对一个在代王府当差数十年的老人,心存疑窦,已是大不敬,公开怀疑,那简直就是罪过。
  齐天顺着话头道:“有什么古怪,等忙完过去谢师傅那里,看下便知了。”倾城点了点头,按下心中的怀疑,道:“那你先忙,我先回去陪舅姑了。”说完径自去了。(注:舅姑乃指公婆。)
  齐天敬完酒出去,在回中遇上许昌,问道:“许大哥上哪去了,席上都没见你?”许昌道:“小天天今天大喜,门口那两具尸首,未免晦气,我搬到别处处理去了。”
  齐天歉然道:“劳烦许大哥,让你为小天的事,连酒席都没赶上。”许昌怫然不悦道:“做兄弟的有事,跑跑腿理所应当,你说这话可不见外?”
  齐天连忙道:“小天可从没拿许大哥当外人。”许昌转怒为喜,揽着他肩,道:“这才对嘛。尸体我己经处理妥当,你不用担心。我想你可能会追查线索,特意扒光了搜查,什么信物也没,只胸前有个奇异的刺青。”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包。
  齐天接过解开,里面包着一块人皮。许昌道:“我本想拓印下来,可没带纸笔,只能连皮割下,那两人图案一样,所以割了一块。”
  齐天定睛望去,只见上面纹着一条污浊的大河,上面浮着一座阁楼,重檐三滴水式四角攒尖顶,足有六层,刀工传神,看来栩栩如生。
  齐天问道:“许大哥怎么看?”许昌沉吟道:“就我见过的刺青,一般都是动物居多,人物与花卉亦不在少数,像这种图案,别说没有见过,就听也没有听过,应该是某些江湖帮会的建筑标志,只是这样的阁楼不在少数,也并非某一个地方的特色。”
  齐天道:“咱们先去用膳,这个等以后在江湖上,再找人打听不迟。”将布包折好,纳入怀里。
  许昌道:“你今儿大喜,菜可以少吃,酒可不能少饮。”齐天摸着肚子,苦着脸道:“许大哥你就饶过我回,我现在看见酒,便心有余悸。”
  许昌哈哈笑道:“这是想留着清醒,好洞房花烛?”齐天脸色一红。许昌道:“念在今晚洞房,就放你一马,这头回滋味,醉了可没法领略。”
  两人走了一程,一个府丁寻了过来,却是驸马爷让齐天前去送客。许昌道:“我自己找地方吃点,你先忙去。”转身走开。
  齐天随府丁去到门口,父亲正在欢送宾客。他陪在一旁,送完客人。齐继业吁了口气,道:“等下用过膳,下午去你祖父母陵前拜祭一下,他俩老地下有知,想来也会很高兴。”
  齐天道:“终南山道路崎岖,父亲你在家歇息,孩儿去就行了。”
  齐继业心中想着,自己此次出征,前途未卜,也许是最后一回到父母陵前拜祭,如何能不去。只是今天乃儿子大婚,说来多有晦气,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多说。
  齐天见父亲态度坚决,知道劝阻不了,只得打住。他父子用完膳,吩咐膳房,备好三牲祭品。
  倾城自知习俗,女人身体属阴,上山祭拜,有扰先人沉睡,她虽不迷信,可代王府终非寻常人家,任何有违礼法的事,都不免招人非议,却不同行。
  齐天父子乘车,出得城门,朝终南山而去。终南山位于有“天下之阻”的秦岭中段,距长安二十余里,山形险阻,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致有“九州之险”之誉。
  一行到得山脚,只得弃了马车,从竹谷徒步上山。齐继业父子在前,三名府丁挑着祭品在后,五人径往终南山支脉的太乙山的观音台而去。
  都说望山跑死马,观音台看似近在眼前,众人走了一个时辰,方才得到山腰。前面一株古松亭亭如盖,围着松树筑了一阁,那便是著名的独松阁。
  五人在阁中歇了阵脚。四周鸟语啁啾,花香醉人,放眼望去,峰峦叠嶂,江山如画,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齐天见父亲仍然气喘不平,前方山路愈发险峭,既怕他体力不支,又怕脚滑不测,蹲下身道:“让孩儿背爹一程。”
  齐继业摆手道:“你背着可不吃力,爹我还能支撑的住。”齐天道:“记得孩儿八岁那年,清明来拜祭爷爷,从这独松阁开始,也是父亲拜着孩儿上山。现在孩儿长大了,就认我背回爹。”
  齐继业大笑道:“好,好,那便有来有往。”他目中泪光闪闪,怕儿子瞧见,转过去趴在儿子背上。
  齐天背起父亲,回头说道:“小天先行一步,三位大哥不急。”迈开大步,往山上驰去。
  齐继业只觉耳边生风,眼前景物急速倒退,到得后来,便如幻影一般,心中大感诧异;想到儿子脚力如此强健,比起自己这一介病躯,可不知胜过多少倍,不由又感欣慰。
  齐天奔上观音台,只见前方,朝北筑着两处陵墓,并不宏大,周边生满杂草,看来甚是荒凉。
  齐天心中一酸,道:“祖父戒马一生,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皇上怎忍他老人家葬在这里?”语气颇有怨气。
  齐继业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祖父自己挑的墓穴。此地虽有诸多不便,可由此望去,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想是他老人家生为大唐开疆,死也要为大唐守土。”
  齐天道:“但愿他老人家的守护,能得其所!”齐继业听儿子话中怨气更浓,心中一惊,回头望了一眼,孤峰寂寂,不安的道:“你几时对皇上生出不满?是不让为父出征,和你今天婚礼,皇上没有亲自前来?”
  齐天默然不语。齐继业道:“你爹出征这事,为人臣子,又是代王之后,为国效力,为民请命,那也无甚可说。你祖父戎马一生,从不言退,你爹我虽然无能,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至于你今天的婚礼,皇上虽然没来,可让姜公公传旨,封赏一样不少,做臣子的怎能奢望更多?”
  齐天道:“父亲你不惧凶险,那是你的胆识,可朝庭并非无人可用,偏让你来挂帅,此事虽由三省六部举荐,皇上竟然御笔亲批,难道父亲就没有想过其中的深意?”
  齐继业默然半响,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来的总是要来的,为父只是做了代王之子该做的事,好日后向你祖父有个交待,便余愿足矣!”。
  齐天问道:“这难道是爷爷想的?”齐继业反问道:“要不然呢?如果不是,那今天这天下,也许就不是大唐的天下了!”
  齐天顿时语塞。齐继业又叹了口气,道:“无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总有一天,也难免成为别人的天下。你爹生为代王之子,不让你爷爷一世英名,败在你爹的手里,那就是我的使命。”说着走到墓侧,弯下身子,将地上疯长的野草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