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追忆往昔心向往,回顾如今意流连

  许昌见齐天情绪低落,虽然满腹好奇,只得强自忍着,默默跟在后面。两人往库房而去,一路人来人往,个个兴高采烈,遇上道喜不迭,简直比自己娶媳妇还要高兴。
  两人去到库房,外面守了四位府兵。齐天见众人意态踌躇,显然库房重地,不欲外人同往。这四人他幼年曾跟着学过拳脚,也算半个师父,恭声道:“四位师父,这是我娘的意思,许大哥也不是外人。”
  为首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颔首道:“既然殿下有令,那许公子请。”许昌往来密切,代王府倒也无人不识。
  左边一个三十上下,黑脸的汉子,笑嘻嘻道:“小候爷现在武功有成,我们哥儿几个的三脚猫功夫,这‘师父’可万不敢当。”
  为首的中年人,知那黑脸汉子,一旦打开话匣子,一个人都能说上半天,截住道:“小候爷有事先忙,等明天大婚,我弟兄再来给小候爷作贺。”反手在铁门上,轻重缓急的敲了九下。
  “咔嚓”一声,从门上开出一道暗门,里面探出一双浑浊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齐天身上,眼神一亮,又是“咔嚓”一声,铁门向一旁滑开,却是一个驼背的老人,朝着齐天咧嘴一笑,牙齿稀疏,都快掉光了。
  齐天皱了皱眉,道:“福伯还是您吖?我娘也是,不换个人让您歇歇。”四名守卫一本正经,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小候爷可以发牢骚,可做下人的别说发表意见,就是听到都是大不敬。
  那叫福伯的驼背老人,惊慌失措,连忙摆手道:“殿……殿下对小……小的好……好的很。是小的闲……闲不住,歇……歇了几天要……要自己来看……看守。”他一个人在里面把守,无人交谈,时长日久的,连说话都不利索。
  齐天搀扶着他,笑道:“好,好。福伯想守到几时,便守到几时。”三人走了进去。
  福伯将铁门关上,里面又有一道门,却是一扇木门,上面的锁就像他的牙齿一样,也稀疏地生着铜绿。
  福伯从怀里掏出钥匙道:“里面的库存,惯例都有牌子,小候爷看中那些,取下牌子,等下小的自会差人送过去。”
  齐天接过,转手交给许昌道:“劳烦许大哥帮我挑选?”许昌愕然道:“你自己不进去?”
  齐天道:“我陪福伯说说话。”他自知代王府的珍藏,对普遍人家来说,可能每件都是传家之宝,对射日山庄来说,只怕便和小儿玩具一般。而射日山庄有的,就像倾城送给父亲的那几颗丹药,别说代王府没有,就是皇宫也未必有。
  许昌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道:“好,只是我挑多了,你可别心疼。”齐天笑道:“你就把库房挑空,照样也得回到这里。”
  许昌愣住道:“好小子,原来打着鬼主意,来这偷闲。”不过黄清无儿无女的,这些聘礼,除了随嫁过来,八成还得倒贴。
  许昌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像我娶老婆,老头子又好面子,都将家里掏空了一半。你小子讨媳妇,反而大赚特赚。”
  福伯大喜道:“小候爷这是要成亲了?”齐天听他的话,显然一无所知,怕打击了他,只得违心的道:“小天这次来,一来挑选聘礼,二来邀请福伯。”许昌见他两人闲话,打开门锁,独自推门进去。
  福伯喜极而泣,不停搓着手掌,喃喃自语的道:“好,好,太好了。小候爷终于要成家了。代王府有后,老王爷和老祖宗地下有知,终于可以安息了。”
  齐天突然想起耳东,日复一日的在祠堂里,打扫着祖父和祖母的灵牌,好奇的道:“福伯,我爷爷奶奶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你们将一生的时光,都耗在代王府里?”
  福伯愣了一愣,苍老的脸上,浮出一阵异样的光彩,连浑浊的眼睛里面,都散发着光芒,声音空灵,仿佛穿越无数的时光:“老祖宗就像是那冬夜里的火,没有流迹的灵魂,能不被它温暖,不被它照耀。来福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见老祖宗,让这卑贱之躯,活出人的尊严和意义。至于老王爷,那是九天的仙子,金玉其质,不磷不缁,让人高山仰止。”
  齐天只听的得心向往之,慨然道:“那只可惜小天,迟生了好多年,没能和福伯你们,一起驰骋天下。”
  福伯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属于老王爷和老祖宗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小候爷你们的时代,只可惜小的看不到了。”
  齐天连忙道:“福伯身子强健,少也能活上一百岁。”来福摆了摆手道:“活那么久干嘛呢,能活着看到小小候爷出生,来福就心满意足了。”
  齐天道:“到时还有小小小小候爷,需要福伯看呢。”来福笑笑道:“到时小小小小候爷,自会有别的人看。”心里却想着,再等到小小小小候爷出生,那可让老祖宗在下面等的太久了。
  齐天道:“福伯,小天有个请求,等小小候爷出生,你搬出来帮忙照料。”
  来福知他意思,怕自己一个人在这太孤寂,眼中泛起泪光,喃喃的道:“那可好了。就怕小的笨手笨脚,照看不周。”
  齐天道:“小天小时候,可也没少蒙福伯你照看,还不是好好的。”来福道:“那是小候爷平易近人,又懂事,没把小的当下人和外人。”
  齐天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小时牙不好,我娘不让我吃甜食,福伯你知道我馋,每回出去办事,都会偷偷给我带‘兰桂坊’的冻酥花糕,忽然好怀念那个味道,也不知那店可还在不?”
  福伯听他说起往事,神情恍惚,也不禁流出怀念之色,笑着道:“人家那是祖传的手艺,那店比小的年纪还大,小候爷想吃,让下人们去买,一定还在。”
  齐天摇了摇头,自己突然嘴馋,那只是怀念少年的味道,纵然“兰桂坊”的冻酥冰糕依旧,自己也不是那个小小的孩童了。
  齐天想到吃的,不由想到耳东,人家也和福伯一样,小时候每次见面,人家总能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零食,有时是半月坊的“酪樱桃”,有时是消凉坊的“灵沙臛”。
  齐天想到这里,道:“看来许大哥还有好一阵子,我去看看东伯。”来福道:“难得小候爷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人。等下见到那怪人,就说我让他准备好,明天小候爷的婚礼上,要和他痛饮一番。”
  齐天应过,告辞出门,径往祠堂而去。作为代王府的禁地之一,平时罕无人迹,庭院看来森森,就连那几棵不老的松柏,也在秋风里显得说不出的萧瑟。
  齐天走到祠堂门口,推门进去,不出他的意料,人家果在用那根快秃了的鸡毛掸子,正在打扫卫生。
  齐天先到神案前,给案桌上祖父母和齐氏一脉先祖的灵牌上过香,走到耳东身后,轻轻拍了他肩。
  耳东霍然回过头去。齐天望着耳东那张青铜面具,表面生满铜绿,也不知多久没有擦拭。
  耳东比划了一个手式,意思是问小候爷有事?齐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道:“我刚见过福伯,聊起小时候,人家给我带吃的,想到东伯你也经常给我变吃的,就过来看看。”
  耳东愣了愣,望着齐天,面具下看不出表情,左手突然探进袖中,再伸出来时,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颗核桃。
  齐天也愣了一愣,人家面具下的那张嘴,只剩一口牙床,如此坚硬的果子,绝非一个没牙的人自备。他胸中一暖,道:“东伯还和从前一样,时时为小天准备着零食。”
  耳东咧嘴一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虽然说不出的怪异,可听在齐天耳里,却是说不出的亲切。
  耳东将核桃塞进齐天手里,一边指着,意思是说你快尝尝。齐天稍微用力一捏,顿时碎成数瓣,用另一只手,拈了一角果肉,送进嘴里咀嚼,全然不是滋味。
  耳东转身便要继续打扫。齐天拉住向左手,道:“东伯你先歇歇,陪小天说会儿话。”耳朵转过身去,收起掸子,连连点头。
  祠堂中并无椅凳陈设。齐天过去搬了两个蒲团,拉着耳东坐下道:“小天明天就要成亲了。”
  耳东喉咙“咯咯”作响,连连点头,显得高兴不已。齐天笑道:“刚才福伯让我给你带话,说明天婚宴上,让你有所准备,他要找你拼酒。”。
  耳朵笑得前俯后仰,比划着手式说:“他不行,酒量差。”齐天印象里面,人家这样开怀大笑,那是屈指可数,顺着他兴头道:“这些年来,说不定人家老当益壮,酒量大涨。”
  耳东比划着手式说:“不怕,不怕。”齐天笑道:“那要加上小天我呢?”耳东连连摆手,意思是说,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