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 对质丹墀浑不惧,迎风绛阙满殿香

  李治中道:“单爱卿请讲。”单森林道:“东南祸起,以防奸细混入,依圣上旨意,京城戒严。就在今日早间,永丰候携伴回京,通化门当守左卫军士,因其同伴没有过所,依照规定,未予放行。永丰候的同伴,无视律法,强行闯关,微臣侄儿单一率领的领军卫,在警告无果的情况下,不得已放箭。”
  李治中点了点头。单森林续道:“可永丰候的同伴,以武犯禁,胆大包天,竟在通化门杀戮十名领军卫,闯关而入。微臣得单一禀报,获知凶手匿入代王府,遂率领属下前往缉拿。公主殿中不仅拒不交人,还公然射杀单一等三十四名在通化门目睹经过的左卫和领军卫的将士。还请圣上明断。”
  一个五旬左右,精瘦的老者,上前道:“皇上,微臣有话。”李治中道:“兵部尚书请讲。”
  兵部尚书道:“想十六卫将士,乃我大唐的根本,鞠躬尽瘁,从无悔言。而今不明不白的死在代王府前,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不仅遇害的将士死不瞑目,就活着的也都心下难安。”
  兵部尚书话一说完,丹墀下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齐声道:“还请圣上主持公道。”
  齐天放眼望去,还有八人站着,其中一人身材瘦削,五旬左右,白面无须,相貌清癯,正是黄清。另外一个身材魁梧,须发皆白的古稀老人,却是国子监祭酒孔有道。
  余下分别是京尹徐定、谏议大夫程正、许昌父亲黄门待郎许然、太常少卿罗比文、大都督府长史赵义。
  李治中左右顾视:“别的爱卿呢,可有话说?”孔有道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此事究竟那般,还得听过公主殿下的说词,要不一面之词,贸然置喙,有失偏颇。”
  黄清道:“孔夫子说的甚是。”李治中问道:“相爷可有话说?”武一鸣站起身来。李治中道:“相爷年事已高,坐着说话便可。”
  武一鸣谢过龙恩,坐下道:“老臣本也难以相信,长公主会无视大唐根基,自毁长城,不过就另一事看来,颇为颠覆老臣想法。”
  李治中道:“相爷有话尽说无妨。”武一鸣敛容道:“从圣上宣召长公主进宫,迄今长达一个多时辰。想代王府距此,不过盏茶的功夫,却让圣上等候多时,如此目无君上,又臣下之礼,做出任何倒行逆施的事来,也就不足奇了。”
  黄清和许然对望一眼,脸上均有忧虑之色。武一鸣这一番话,长公主若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就是对圣上不敬,极易挑拨他兄妹的感情,一旦圣上先入为主,那长公主后面的陈词,便极为不利。
  黄清偷偷望去,只见皇上微微皱了皱眉,不禁暗叫糟糕,待见李凤霞起身道:“皇上,凤霞有话说。”皇上也只是点了点头,径不免站,心中不安更甚。
  李凤霞侧头望着武一鸣道:“相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断章取义,可不是老糊涂了?真要如此,本宫府上有药,可聊为医治,回头让人给您送去。”
  武一鸣抑住怒气道:“殿下的药,老臣如何敢当,还是殿下留着自己享用。”李治中道:“皇妹所说其二,所指何来?”
  李凤霞回转头道:“凤霞接到皇上宣召,便和天儿着急前来见驾,可代王府被单大将军重兵围困,别说车马驶不出去,就是步行出来,也被阻挠好一阵子,这走路难免迟缓。”
  李治中望了单森林一眼。单森林见皇上眼神不善,连忙跪下道:“末将惟恐凶手走脱,陈兵围住代王府不假,这是秉公执法,不得已保护代王府的下策。至于阻挡公主凤驾,定是留守的下属,曲解末将的话。”
  武一鸣插口道:“十六卫的将士,秉公职守,不知变通,冲撞殿下,自有军法处置。可殿下步行,这一点距离,那怕老臣老迈之躯,也能走上几个来回。”
  李凤霞冷笑道:“要是相爷来走,这回估计相国府,已在筹备后事了。”武一鸣怒道:“老臣活着难道这么碍殿下的眼,一心咒我早死?”
  李治中沉声道:“相爷年高德劭,皇妹不得无礼。”李凤霞道:“凤霞以事论事。我母子步行到朱雀大街,途中被六人伏击,要是换作相爷,只怕已是人家刀下亡魂。”
  李凤霞话还没落音,除了她母子,太极殿中无不耸然动容。
  武一鸣道:“殿下既说遭到伏击,既是伏击,想来出其不意,又是以众凌寡,缘何殿下安然无恙,连衣鬓都没乱一下?殿下也就迟到而已,皇上又没怪罪,何必编排如此大的事来,弄得长安满城风雨?”
  李治中脸上本来现出怒容,闻言转为狐疑之色。李凤霞道:“相爷大可不信,只是朱雀大街上目击者众多,四名刺客的尸首和一名活口,本宫已派人关押到代王府,却是万万编排不来。至于本宫如何安然无恙,想是得道多助,全蒙一位姑娘出手搭救,才使本宫母子幸免于难。”
  李治中厉声道:“单森林听旨。”单森林连忙跪下。李治中道:“若非你派兵围住代王府,长公主何致孤身进宫,遭此凶险?此案就由你将功赎罪,全权负责,七日内要无所获,革职查办。”
  黄清躬身道:“启禀皇上,微臣有话。”李治中道:“黄卿请说。”黄清道:“行刺殿主一事,兹事体大,理当由大理寺侦办,交由三司会审。单将军围堵代王府,致使殿下孤身涉险,由其查办,只恐有失公允。”
  单森林喝道:“黄大人的意思是说本将串通凶手,加毒殿下。”黄清凛然不屈道:“黄清不敢,只是瓜田李下,大将军当该避嫌,以免遭人非议。”
  单森林虎目一睁,厉声道:“是谁有甚非议,当场说来?”突然一个声音,冷冷的道:“本候不服。”
  单森林转头望去,见是齐天,冷笑道:“候爷一介虚职,太极殿上,几曾轮到你来说话?”
  齐天淡淡的道:“太极殿乃皇上的太极殿,本候有没有资格说话,自有皇上金口玉言,几曾由得单将军作主?”
  单森林脸色一变。自己情急失言,给人家逮住话头,这帽子若给他扣实,这越俎代庖,便是欺君之罪。太极殿中一众大臣,听齐天言词尖锐,也无不脸上变色。
  兵部尚书道:“单将军忠心耿耿,朝野皆知,倒是候爷手无寸权,人无寸功,如此质疑国之栋梁,是何用意?”
  齐天道:“尚书大人这便代表的朝野了?”兵部尚书顿时语塞,自己承认的话,那是欺君罔上,否认的话,却又自己打脸。
  武一鸣干咳一声道:“单将军忠心与否,自有皇上圣察。今日讨论之事,是侯爷包庇凶手,公主殿下擅杀将士,不知侯爷作何解释?”
  齐天道:“此事代王府自有交代。可现在讨论的却是另一码事。事有轻重缓急,相爷该不会觉得一个闯关的人犯,比行刺公主和小候的凶手,更为重要吧?”
  武一鸣道:“关于行刺殿下的事,皇上已经着单将军侦办。限期之内,单将军若无破获,皇上自行将其革职,交由他人继续。”
  齐天摇头道:“单将军既然都敢包围代王府了,再为代王府缉凶,谁知会否尽力?甚至屈打成招,嫁祸于人,也都大有可能?”
  单森林勃然大怒道:“候爷凭着三寸之舌,质疑皇上不察,诬蔑本将不力,眼中可有朝纲?”
  李治中沉声道:“此事朕意已决,无须复论。是那位女侠路见不平,搭救公主,朕自有重赏。”
  突然屋顶上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应道:“那皇上要赐姑娘什么?”单森林喝道:“有刺客。”飞身掠上丹墀,护在李治中身前。
  单森林虽有自己的武器,可在太极殿面圣,自是不敢携带,只得赤手空拳,摆了一个架势。
  殿外不断有人接话:“有刺客,保护皇上。”霎时传遍整个皇宫。殿外脚步骤起,人影幢幢,一时也不知围了多少羽林军。
  齐天听声音知是倾城,心中暗暗叫苦,和母亲相互望了一眼,俱都一筹莫展,惊扰龙体,就无行刺之图,那也是弥天大罪。
  黄清高声问道:“可是倾城姑娘?”外面那声音“呃”了一声,道:“还有老朋友在么?”
  众人只闻头顶一声轻响,一道光线照射下来,却是有人揭开殿瓦,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像树叶一般飘落下来,满殿生香。
  黄清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材曼妙,可披头散发,遮住了容颜,一时辨认不出。
  那人将头发别在两边耳后,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就是阳光照射在她脸上,也都黯然失色。
  黄清道:“果是姑娘。”倾城微微一笑,道:“黄大人好耳力,几年不见,还听得出姑娘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