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人间愁恨唯子解,世上怨怜独儿开

  齐天大喜道:“延志和昭雪,若得前辈教导,前途有望。”他后面本待要说“刘家大仇可报”,考虑孩子还小,现在说来,过早加重两人负担,有害无益。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俩将来若能手刃仇人,才是对刘柱中夫妇亡灵最大的告慰。
  柳青青摇头道:“候爷,我不同意孩子学武。”齐天愕然道:“青青姑娘这是为何?白前辈武功卓绝,能收延志和昭雪为仇,那是他们的造化。”
  柳青青幽幽的道:“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像大哥功夫了解,可也难逃杀身之祸。”
  齐天知她因着白惊天之死,对江湖深恶痛绝,叹了口气道:“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刀光剑影,江湖也是尔虞我诈。可怕的其实不是江湖,而是那诡谲的人心,那才让人防不胜防。”
  众人各有所感,皆都默然不语。许昌打圆场道:“现在孩子还小,不如等到大点,让他们自己选择。”
  白延志突然道:“娘,我想学功夫。”刘昭雪道:“娘,我也想学。上次你带我们去雪姨那里,那个坏人对你不礼貌,要是我会功夫,我就可以教训那个坏人,保护娘你不让人欺负。”
  柳青青心中既敢宽慰,又是感动,将一双孩子搂在怀里,泪流满面。李凤霞道:“延志和昭雪学些武习,既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柳姑娘姑娘,一举两得,倒不全是坏事。”
  柳青青颌首道:“公主也赞同,那就依候爷的意思。”白无常大喜若狂道:“既然都同意,那还等什么?”
  柳青青左右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延儿和昭儿,快去拜见师父。”那两个孩子年龄虽大,却极是乖巧,一起走到白无常面前。齐天道:“延儿和昭儿给师傅磕头。”
  两人依言跪下,磕了个头。本来拜师,先得三叩首,献上投师帖,由师傅训话、宣布门规,然后赐名,弟子再呈上六礼束脩,方才礼成。
  可白无常对那些繁礼冗节固不讲究,孩子又小,不免草草了事。齐天向白无常拱手道:“以后延志和昭雪,就有劳前辈费心了。”
  白无常老怀得慰,直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兄弟放心,只要老白我会的,定都教给他们。”俯身将两个孩子扶起道:“好徒儿,快起来。”
  白无常顺手抓起胡不归送来放在茶几上的赌债,却是两张面额一万两的“大圆钱庄”的票据,他一个一张,递给两人道:“为师来得匆忙,也没给你们准备见面礼,这些钱就给你俩买零食了。”
  柳青青连忙道:“这么多钱,如何使得。”她本要说,可别惯坏了孩子,但想人家已是孩子的师父,再娇惯也不便指责。
  白无常笑呵呵道:“老白我的,都是他们的,可有什么使不使得。”白延志和刘昭雪小小年纪,全然不懂钱财的意义,听说可以买吃的,一齐欢天喜地的收下。
  白无常忽然正色道:“你俩拜在我的门下,为师的名字,可不能不知,为师姓常,叫火火,你们另一个师父叫常水水。”
  柳青青吃了一惊,道:“前辈敢情是‘重楼榜’上的‘黑白无常’?”
  齐继业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然身居庙堂,可对驰名天下的“重楼榜”,也耳熟能详。据传那“黑白无常”心狠手辣,恶名之盛,足使小孩止啼。江湖传闻,或有夸大之嫌,可非正道人士却是无疑。
  齐天见父亲脸色不快,显然心中见嫌,解释道:“爹,白前辈的名号虽然为人称恶,可孩儿和两位前辈相识颇久,屡蒙关照,而以这些日子相处来看,白前辈的为人,虽然称不上尽善,可与那些侠名远播,却道貌岸然伪君子比起来,可谓美矣。”
  他自从师父被崆峒派的“落花流水”偷袭,推入寒潭,便对正派中人的好感大减,相对对黑道中人的成见,自然而然多了不同的认知。像常氏兄弟行事,虽非正派作风,可既不恃强凌弱,也不强取豪夺,颇算难得可贵。
  李凤霞道:“老人家既是天儿的恩人,那也是代王府的恩人。”在她眼里,但凡对她儿子坏的,那就是坏人,相反对她儿子好的,那自然便是好人。
  齐继业不愿同妻子争执,但凡涉及儿子,他这二十多年来,就没有赢过,这次自也难以例外,向齐天道:“你好久没回来,陪为父到祖先堂,去给你祖父母上柱香。”
  众人心知肚名,齐继业明为祖先上香,背后只恐要行庭训之实,只是祖先堂乃家族重地,外人不便擅入。
  齐天跟着父亲,两人一路无话,进到后庭的祖先堂,齐继业关上房门,突然冷冷的道:“跪下。”
  齐天朝着神案跪倒,上面供着三块灵牌,正中一块写着“本宗万永堂上齐氏一脉先祖考妣之神位”,左边一块写着“已故大唐安国公代王齐邈远之神位”,另一块写着“已故大隋公主杨洋之神位”。
  齐继业心想以母亲对天儿的爱护,明知他胡作非为,亡灵也未必会责怪,沉声道:“转过来跪着。”
  齐天转身,朝着父亲跪着。齐继业板着脸问:“你可知罪?”齐天恭声道:“还请父亲明示。”
  齐继业正待说话,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他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整个代王府,现在除了自己父子和妻子,就只剩一个人能进出祖先堂。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佝背拄杖的老人,提着一壶香油进来。齐继业回头道:“耳东叔你年纪大了,几天一次就行,不用早晚打扫。”
  那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齐天身上,微微一愣。齐天道:“耳伯好久不见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径自走向案前,放下拐杖,颤颤巍巍的给灯盏添上香油,拿起神案上的鸡毛掸子开始清扫。
  齐继业不去理他,向齐天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才出去几年,便背着为父学武,私自成亲,结交邪魔外道,要是再过上几年,还不得反了天了?”
  齐天道:“父亲你也知道孩儿因何外出,可是一旦身入,诸事实难由己。”齐继业道:“为父倒要听听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齐天当下将自己如何钱财使尽,不得已从打白条开始,到杭州城外巧遇白惊天,人家慷慨解囊,如何被贺行云误认魔教中人,痛下杀手,又是白惊天出手相救。再到武林道围攻,白惊天被关雎雎下毒,韩风月将柳青青接来,要挟于他。白惊天将柳、关二女,托管给自己后自绝心脉,谢飞越随后赶来,道出白惊天盗窃“武林道”镖银的原由。
  自己在山丘上安葬白惊天时,遇上刘柱中被破月山庄的二公子问罪,如何挺身而出。等他到杭州府时,刘柱中惨遭灭门,关雎雎发现死尸肚子跳动,自己不得已自奋告通,剖开死妇肚子,接下白延志刘昭雪兄弟。韩风月两个随从奉命出去给婴儿觅食,如何惹来官司,被缉捕到府衙,如何遇见黄清。自己和黄清被凌见思邀请夜游,被他长街设伏,自己身中剧毒,命在倾刻,如何得倾城解救赐药。
  离开杭州后,自己和倾城租了师父马车南下,到宣城求医,如何上的“落花山庄”。自已为救师父落潭,三人死里逃生,困在潭底,自己为了解救倾城所中迷药,如何被迫拜师。师父自知大限将至,逼着自己练功,然后舍身堵住洞口,让自己和倾城逃出生天。
  自己和倾城为免师父葬身鱼腹,不得已填死寒潭,以致水淹山庄。两人在庄外如何给成不足谋财害命,倾城为让自己明白江湖险恶,不惜腿折,收服成不足和张辛苦后,两人在马帮分舵分开,自己为找倾城,在敬亭山巧遇黑白无常,如何身受重伤。
  常氏兄弟为救自己,千里求医。中途如何在雁门关遇见万林,如何割脉练丹,解除水毒。在春风亭自己为了疗伤,不得已修练“春风化雨”,黑无常再上狼山,如何以死相逼。两人前往“魔教”总坛时,在扶风遭遇暗杀,得知白无常身处绝境,两人偷上太白山,和夏兰救出白无常,自己和白无常如何逃出生天……
  自己和白无常在岐山如何遇见花雨和叶红梅,怎样得到“太公阴符”,回京之时怎样和武多思发生冲突,除了他和倾城在楼外楼吃白食一节,怕给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隐瞒没讲之外,连着在狼山石室的尴尬处境,也都一一说了。
  齐继业听完,伫立长久,叹了口气,道:“总算你秉持着本性,得利而不忘义,尤其在杭州府,能够念着你黄叔身系天下,临危不惧,在雁门关亦不惜身;而在狼山明知凶险,仍能念着别人的恩情,甘死相报,没有堕了我代王府的名声,今天暂且饶过你一回!”他说的虽然轻淡,可听儿子说到处凶险处,也不知捏了多少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