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五)
白龙君议事的地方建了一座二层楼宇。一层可赏看厅外院落中由白龙君亲手雕制的或木或石的山水景致和栽种于院中各处的奇花异卉;二层则用来议事谈政。此刻这楼上二层的厅中则坐着焦虑不安的赤骞熙和站在一旁的白龙君,小白龙一干人等。
赤骞熙目光落在垂首而立的白龙君身上,道:“白君,我要找的这个人今日同你说得清楚了,至多明日,我要见到人。”
白龙君其实比赤家大君大不了多少,看起来较为清瘦,面色却极好。此时正襟而立,一张脸因紧张有些发白。听到赤骞熙发话,立刻应诺。省了省觉着这个差事不容有误,便道:“君上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待属下的画师将这位姑娘描画下来,于众人心中有数。”
赤骞熙应允了下来,略停了一下又道:“我说得这么详细,像这样子漂亮的姑娘这世上只此一人,怎么会不好找!”
白龙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打个哈哈道:“听起来美是极美,但属下脑中未有个实图,着实是属下太过愚笨。”
其实也怪不得白龙君,这个美于每个人都不同。辛梓翎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但于白正来说,他心目中的绝色只得他过世的夫人一人,他那因产子而逝的夫人让他对自己的儿子又爱又恨。他常常看着他那像极他夫人的亲子,心中便会想到,若不是这个儿子他的夫人定然还陪在他的身边。因此对这个唯一的儿子面上看来并不怎么喜爱。眼下赤骞熙论是如何形容,他脑海中也只勾得出他夫人的那一副画。
不多时,一副美人画像已于画师手中诞生。赤骞熙上前看了一眼,拿过画师手中的笔自改了几笔。周围的几人都急着将脖子伸得极长,想要睹一睹绝色的尊容。
默默地看了看画中人,虽不是十分的像,但也与辛梓翎有八九分相似了。他轻轻抚了抚案上的画,凝目看了许久。待收回心绪,赤骞熙回头看向几人,将画像拿了起来:“照着这样子去找。”
白陌募的一征,脸色略变。
他这一征一变自然没有逃脱赤骞熙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白陌。小白龙没有注意到赤骞熙的目光,还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画相瞧。
白龙君顺着赤骞熙的目光瞧过去,瞧到了他儿子那张正发征的脸。心里咬了下牙,跺了下脚,暗骂自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儿子见了个美人画像竟惊成这个样子。先不论这女子是不是赤家二君的心上人,便就不是,能得赤君如此关怀的,也不是他们这等子人可以觊觎的。结果,他儿子不仅觊觎了,还觊觎得明目张胆,就差嘴角上的二滴口水了。
“你在愣什么?”赤骞熙问白陌道。那小白龙这才回过神来,拱手向赤骞熙揖了揖:“君上,属下认识这名女子。”赤骞熙眼中一亮:“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白陌又揖了揖道:“属下几日前曾见过这名女子。”
白正缓了口气,原来是这个缘由。看来事情到这里可以顺利解决了。正缓着气,白陌的下一席话让白龙君的眼皮猛跳了几跳。
只听小白龙继续说道:“这女子有个同路的兄长,二人均是贼人。先是用一盆奇花匡进了白府,而后又顺走了府里的几件上好玉件。之前赠与本人的那盆奇花原……原是用法术加注变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两人举报之事属实我早已命人将他二人逮回来了!”白陌愤愤地说完,眼中还带着被人戏耍后的一丝愠努。
静听完白陌的一歇话,赤骞熙觉着辛梓翎一定是单纯好欺遭到了歹人的欺骗。蹙眉问道:“那汇注法力所变用的是何物?你先去拿来。还有那个同她一路的男子长得什么模样?你细细说来,让画师画下来。”
白陌愣了愣,那凤凰花现形时将他气坏了,当即便已连同辛梓翎送他的手串一起扔掉了,现在要他去拿过来却是个难事。他招手唤来一人一阵耳语,那人便急慌慌地去了。站于暗处中的一人亦在此时悄悄退了下去。
一时间,白府内的奴仆全都集中在各处翻查垃圾,好不热闹。
而赤骞熙在拿到廉易的描画之后眉毛更是拧成了一股绳,画中的男子虽然娘气十足却不失为一个阴柔的美男子。想着有一个男人一直陪在辛梓翎身边就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寞名的烦燥。
“这画中的二人,立刻去找吧。”赤骞熙将画递给白正,示意白陌留下。白正用极不放心的眼神看了小白龙好几眼,无可奈何地拿了画像招呼着旁边几个人一同找人去了。
静候了片刻,一个小侍从邀功似的边呼着“找到了”边一路小跑着穿过前院,奔上楼阁二层将手中一朵焉耷耷的红得有些发黑不再艳丽的凤凰花合同一串闪着红光的珠子呈了上去。
赤骞熙急忙将那小侍从手中的物什拿到自己手中,看着那焉了的花朵和那串蕴着辛梓翎灵力的珠串抬手轻轻一抚,那已然败落的凤凰花便活过来似的转瞬恢复了枝头上的光彩,红得像一只振翅欲飞火凤。他拎着那串珠子,感受着自那串珠粒中传来的气息再轻轻将那珠串交于白陌。
“她骗了你,于理是她不对,我估摸她也是被人坑骗了。但她用灵力做线,串了这珠子予你却是诚心一片。这珠子你且留着吧。再者,她要告发恶行却需以礼相赠方可见得这一方辖主,你自觉处理得当?”赤骞熙盯着白陌先是疑惑,再是惊讶,然后愧疚的伸手接住了那串珠子。
二人行至窗边,看着满园春色入目。凉风缕缕,吹动墙角的一笼长青翠竹,竹叶发出一阵“沙沙”声衬得前院一段黄莺鸣啼更是清灵。
白龙所在的玉玲岭有个大镇,不同于青龙辖地的萧索,这里是一片繁华。镇中开了好几家像样的酒馆。此时廉易正在一家酒馆里打一壶名作十味酿的佳酿。老板看了看他发白的脸轻缓地劝慰道:“年纪轻轻,这个样子是为情所苦吧,你再长几年,回头一看也不过都是浮云。”
他不知自己的面目看起来是有多苦情,疲惫道:“我妹子落入到了玉魄之眼,我买酒只是为着去祭她。”那老板张了张嘴又满目怜悯地闭上了,死不承认也不要紧,应是一对苦命的小鸳鸯被迫至生离死别,但论如何生离死别也不会去那玉魄之眼吧。
自那日辛梓翎落入玉魄之眼,他便在那处呆坐了一日一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他懂,他也尽量在做。他坐在海边悲凉着一颗心思索了一夜,至他懂事以来,从不曾有人给过他好脸,小时候被人打他就跑,跑不掉就反抗,反抗不了他就忍,总也算是熬过来了。
长大后欺负他的人也不少,在这世上若有求他必得有予。其实他也认这个理,这就跟做买卖没有什么两样,给了钱才能买到东西,你匡我,我骗你,世道险恶,没有什么情份可讲。可是她不同,他骗了她,她还是救了他。她待他比他娘还好,虽然他印象中没有母亲这个角色,但是人人不都说母亲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吗?但那个最好的人却遗弃了他,她待他便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人。
但报恩这回事他确实做不到以死相报,现如今他既不能去为她报仇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一夜后他想起那日在青龙的镇子上想要叫一壶十味酿的佳酿与她同饮。这是他平生喝过最好喝的酒,却因着太贵不常能喝。那一日他是想匡她的钱买酒,今日,他回忆着这段让他羞愧的往事来镇上买酒想带去海边同她絮絮,若她活着最好,若她去了,这酒便是为了祭她。
回到玉魄之眼已又去了半日。他伤得颇重,到镇子上时他先去药铺买了点药请药师帮他敷上,既不顾药师的阻拦也因着不敢在镇子上久留便去买了酒快速地离开了。腾不上天,伤得重走起路来也慢了几拍。好不容易回到这片波澜不惊的海子,天色已微暗了。
他将怀中的酒拿出来倒了些在海里,喃喃道:“也不知你是不是倒霉,竟遇着了我这样的倒霉蛋,沾了霉气才落个这样的下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老子现在是不行,待老子去寻个地儿好好练个……练个几千年就回来给你报仇。”
说完,廉易昂首将壶中的酒尽数倒于口中。真是好酒,甘甜香冽。
“好好喝,送你自己最后一程吧!”话音里带着嘲弄,像是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廉易惊诧地回头,当日他表现得如此惜命,事后也未在白家附近露过一次面,居然都被戴发晓得自己在此处!当然,他无法回去向小白龙求救也是事出于怀中几件玉器这个因,回去了说不定直接就被小白龙咔嚓了。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处?”
“怎知?是因为你傻!我放了那么多眼线都没发现你,其实本以为你已经离开此处了,我也是碰碰运气,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半会去找点药,没想到你还有心思喝点酒。”话音中依然带着一抹嘲弄:“本来我是可以放你一马的,但今日事有变数,你变成了必死的因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没事找事。”戴发眯了眯眼,手中徒然生出一把长刀带着重重的气势向廉易劈去,看那架式准备一击将其斩杀。
廉易何许人也,此时飞快地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二者权其轻重,此时此刻,唯一的生路便是身后这片波澜不惊的海子。他丝毫没有犹豫,身子一跃,侧身划了个好看的弧线便落入了那片海中,慢慢地沉浸了下去。
玉魄之眼的傍晚在春日里还是有些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但那海水仍是纹丝不动地泛着光华,流露出上种让人想亲近的美感。戴发拟了一道诀于手中放出一支冰柱,打在海面上却似泥牛入海,有力使不上去,只得于岸边静观着廉易消失于眼前,冷哼了一声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