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章 寒酸的装扮

  每日重复而枯燥的生活让丁淑娇变得越发地烦闷,干起活来精力也无法集中,一次,在熨烫衣服的时候,她居然把烧红的烙铁忘在了衣服上,衣服被烫出个的窟窿,害得赵三剪不得不向客人又作道歉,又得赔偿。
  “你是怎么搞的!再这样下去,我这活儿就没法干了!”
  赵三剪没好气地跟她嚷嚷了几句,她索性丢下了孩子,一个人跑了出来闲逛。
  她的烦闷不是没有理由的。终于有了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在向她招手,偏偏有个孩子,还有个又穷又老的男人-赵三剪拴着她的手脚,走也不适,留也不适,丁淑娇倍感迷茫和失落。
  失落过后,是寂寞。
  丁淑娇也常常会想,这种对生活的失落的尽头会是什么?绝望?还是又一次燃烧起的希望之火?面对这个问题,丁淑娇最后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失落还在于,那次她在街上偶遇了矿太太。
  小商铺。
  她已经好久没有买过头饰了,她没有什么像样的服装,也没有好看的头饰,这在以前,在孟家的时候,她曾经有过,虽然少得可怜,但还是有过的,当然,基本上是被她爹给要走了。
  从孟家出来之后,有限的那几款也因为生活所迫被她卖掉换钱了。
  她本来都快忘记了,但自从遇到了柳云生,她又有了穿漂亮衣服,戴漂亮头饰的愿望。说得简单,她想取悦于他,希望自己有诱惑力而且被他追求,她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别人,只要是他就行了。
  店主摆出的那些漂亮的玉镯,珍珠挂链,玉珠簪,款款都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头戴摇晃着的珠光钗簪步摇出现在柳云生面前的样子。
  “不知你看好哪一个呢?”店主问道。
  “我,哦,我再想想!”
  丁淑娇犹豫着,估量着自己腰包里的钱,迟疑不绝。
  一个衣着华丽丽的太太站在她的旁边,也在看这些头饰。
  “这款翡翠步摇你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就要了!”那女人用手指点着她手中的饰品,问道。
  “这个?”
  “哟!是你呀!这不是孟家少奶奶丁淑娇吗?”
  丁淑娇一愣,细看,眼前说话的这个女人自己认得,不是别人,正是矿太太。
  矿太太依然一副雍容富贵的贵妇打扮,面容红润,光亮的头发上斜插一支丹凤金步摇,颗颗玉珠,熠熠生辉,身着锦红鸾纹袍,处处都显得无比华贵。和她比起来,丁淑娇可就显得寒酸得多了,她只是随意穿了一件素色的旧裙,也未施粉黛。
  “啊,是矿太太呀!是呀!许久未见了!”
  看着矿太太,她不禁微微低下了头,勉强挤出了个笑,此时,丁淑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矿太太还是那么有钱,她在她的面前真是倍感痛苦。没有对比,就没有心上的不平衡。有了对比,那心上的不平衡就如同大海上的波涛,起伏翻涌,甚至波澜壮阔。
  女人的嫉妒和心理上的不平衡经常会充满杀伤力。
  “我去了孟家几次,都未见过你!你不在孟家了吗?”矿太太上下打量着丁淑娇。
  “早就不在了!”
  “唉!孟家二少爷死得可怜啊!你也跟着他遭罪!离开了也好!回了娘家?”
  “也不是!”
  “那,你现在在哪里?以什么为生呢?”
  “我在经营一个小买卖!”
  “小买卖?小买卖也好!能有个营生过活!只是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能吃得了那种苦嘛?”
  矿太太的眼中现出惊异的神情。
  “嗯!也,也还行吧!”
  丁淑娇看了矿太太一眼,小声说道。
  “做的是什么生意呢?”矿太太追问道。
  “就是”
  丁淑娇目光游离,说不下去,怎么说呀!说跟着一个靠卖苦力为生的老裁缝混日子,会让矿太太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很快大街小巷都会知道的,她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矿太太是个机敏的人,她早就看出了什么,也没有太为难她。
  她在做什么?
  住在哪里?
  矿太太自己估摸着也猜对了七八分,在她看来,这个丁淑娇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估计可能是跟着哪个野汉子混日子呢!所以,关于她的情况,她也没再多问。
  她转移了话题。
  “少奶奶,不管你去了哪里,都比留在孟府强啊!”
  这话让丁淑娇有些惊愕。
  “孟府怎么啦?”
  “怎么,你不知道孟府发生的事儿?”
  丁淑娇摇了摇头,“二少爷死了没多久,我就离开了!”
  “多亏你离开啊!孟府这地方不吉啊!后来出了好几档子事儿,可吓人了!”矿太太说到这里顿了顿,“先是秋水儿在二太太的饭里下了药,她肚子里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啊?二太太又流产了啊!”
  “嗯!秋水儿自知罪孽深重,上吊自杀了!”
  “秋水儿上吊了?”丁淑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这丫头诡计多端,死得好!”
  “大太太已经不在孟家了,你知道吗?”
  “真的吗?”
  “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你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街坊邻里都传开了,说是孟老爷不许她再待在孟家了!”
  听了这个消息,丁淑娇硬是愣了好久,直到反应过来,心里面似乎除了好奇,还有一丝的怯喜。
  她,也有今天!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估计都想不到!二太太的孩子又流掉了!老爷这一次有心追查一番,居然还真查出来是秋水儿丫头给下的药!老爷一怒,那丫头全招了,药是原先大太太给给二太太下药流掉第一个孩子后剩下的!孟老爷本想把大太太也交官府,看在多年夫妻感情的份儿上,将她哄出了家门!你说说!一家人能出这种事!你离开孟家算是明智之举!唉!可怜孟老爷,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那她能去哪儿呢?这么大年纪了!”丁淑娇问。
  “听说是跳河了!没脸再见人啊!”
  “啊?跳河了?”
  “嗯!是在城外的河里发现的!有人坐船过河,看见河中央有水藻样的东西慢慢从船底浮上来,越来越多,细看是一缕缕头发,在水中散开,飘荡,半遮半掩住的是一张女人脸,大家吓得不轻!等捞上来一看,人都被泡得变了形了!下人去认的尸,孟老爷给买了个薄皮棺材,让人草草地给埋掉了!”
  “埋哪里了?”
  “城外乱坟岗子!”矿太太看了眼丁淑娇,“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啊?难道你还要去给她上坟?”
  丁淑娇突然笑了,额头和嘴角都笑出了纹儿,她轻摇着头说:“也许吧!”
  矿太太张大了眼睛,“我知道,她可是没少整你啊!你还会给她上坟?”
  “不会!我只是对她的黑头发感兴趣!她撕扯过我的头
  发,我也想要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长得又浓又密,倒是可以拿来一用!”丁淑娇幽幽地说。
  矿太太一怔。
  “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矿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和你家大太太,交往这么久,连我都没有想到,她会是这般的狠毒!会是这样的结局!”
  丁淑娇眼皮微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早就是死的了!她的死是迟早的事儿!”
  “算了!不说她了,你怎么样啊?”矿太太还是一不小心把话题又转回来了,“你的变化好大呀!你过得不好吗?怎么穿戴得如此简陋?你的手,怎么变得如此粗糙啊!女人可要注意保养自己!”
  矿太太说话总是很直,这让丁淑娇很没有面子。
  “哦,只是随便出门走走!也没精心装扮!”
  “我说哪!少奶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每次见到的你,都是衣着体面,装扮得精致的样子!嗯,你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住在我的一个表亲那里。天不早了,我有事儿先走了,你慢慢看吧!”
  “好!”
  丁淑娇几乎是从小商铺里逃出来的。
  她喘着气一连走过了好几条街,才放慢了脚步。她和矿太太之间似乎有了一条鸿沟,是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她有了一种穷人的困窘,就在她看上一件头饰,却不得不仔细思量自己口袋里的钱,矿太太却不用思量就要了那件头饰的一瞬间,失落就开始追随着她。
  不经意间把自己活成了穷人,必需要靠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干着她以前指使别人做的那些粗活儿,围着灶台做饭,洗衣,侍候那个该死的老裁缝。丁淑娇越想越委屈!赵三剪是真的老了,脸色灰白,佝偻着身子,连头发都快秃了,脑门发着亮光,还戴着副镜子,做活儿的时候,那鼻子尖儿几乎要碰到了布料,她居然就和这么个人生活在了一起,还要帮他干活儿,这叫什么日子!
  让丁淑娇没有想到的是,矿太太居然悄悄地跟踪了过来。
  矿太太的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是孟家的常客,对于丁淑娇这位孟家的少奶奶的出走,矿太太也是早有耳闻。刚才见面时,丁淑娇的搪塞,更是激发起了矿太太探求究竟的好奇心。直到见她走进了赵三剪的裁缝铺子,她才停住了脚步。
  她的表亲?
  谁不知道赵裁缝!
  难道说,赵三剪是她的表亲?谁信哪!
  还是
  矿太太摇了摇头,不会吧!她猜测着,难道说,这个放荡的女人沦落到和一个半百老裁缝混日子的地步吗?
  遇见了矿太太,丁淑娇的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一直以来让她恨之入骨的,处处刁蛮于她的大太太死了!这叫她无比兴奋,但兴奋很快就被心中的无名火儿所替代。从她一见到雍容华贵的矿太太,这股火就已经在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升起来了,火儿总是要发泄出去的,发泄的对像无疑就是赵三剪,且不说他一天到晚的穷干活,也不上她的床(当然偶然上了,她也全无兴趣),还挣不到钱。
  不对,他应该有些钱的!她想着!
  关门的那一刻,丁淑娇依在门上,闭着眼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矿太太面前,她是如此的寒酸,好像她从孟家的少奶奶变成现在的这个粗妇都是赵三剪的错,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这一系列的委屈化成了怒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