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O八章 学艺 (二)

  外面起风了,窗户没关上,被风打得来回扇动,吱吱作响,赵三剪伸手关紧了窗户。
  “嗯,要下雨了,更没什么人来做活了。”
  赵三剪说着,见丁淑娇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就干脆关了店门,泡了茶,和丁淑娇聊了起来。
  “这个女人,以前和你打过一架。”
  “嗯!她又来了!”
  “你也看得出,薛上花并非如她的名字那般貌美如花,在翠香阁姐妹中,论长相,论才艺,其实都排不上她,她之所以能立得住脚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她是张显贵的人!”
  “听说过,就是那个据说是十恶不赦的恶少张显贵吗?”
  “嗯!不错,就是他!张显贵手下的薛启富就是她的亲戚。”
  “我说这女人怎么如此骄蛮呢!”
  “骄蛮?还好吧!人家有背景啊!以后遇到这人,还是让她三分的好!”
  “嗯!”丁淑娇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端起茶壶的手在微微颤抖着给赵三剪满了茶水,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刺目的伤,她的神情在这一刻像是渗透了痛彻心扉的凄凉。
  “你的手臂是怎么了?”赵三剪心疼地望着她,“是不是他们”
  昏暗的灯光中,她轻轻地望着他,半晌起身,只低低地说了声:“给你添麻烦了!”
  赵三剪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默默地看着她,说:“你是说让我教你点手艺这事儿…”
  “嗯!”
  “你说呢?”赵三剪突然笑了,“别人也就罢了,你不一样,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乐呵着呢!”
  “那就这么着吧!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丁淑娇心里似乎有了点着落,略微踏实了一点。
  “不用,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你没事儿的时候过来就是了,看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要是别人问起来…”
  “就说你是我亲戚,我是来帮忙的!”
  “不妥,我在这儿也不是一两天了,街里街外的,许多人都认识,哪儿就突然冒出了个你,不合适。”
  “就说我是来做衣的!”
  “你总不能天天来做衣吧,说不过去。”赵三剪摇了摇头。
  “要不然就说是收我做…”
  “一般都是收年轻后生做学徒的,哪里有收妇道人家做学徒的道理!”
  “那可怎么好?”
  赵三剪走到丁淑娇身边,随手拣了她肩上的一根头发,放在手心里,捋直了,沉默了良久,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说:“我知道你死了男人,无家可归,你如若不嫌我穷,就跟着我吧。你不用学艺,一个女人家,没有必要太操劳,我有手艺,让我来养你.我喜欢你,是真的!”
  赵三剪突然直白的话语着实让丁淑娇愣在了那里,她是一万个没想到,她怎么也不会认为赵三剪想娶她!
  还有,她会嫁给一个裁缝吗?
  男人都不可信!他是否也是像周宣一样,耍流氓,将她视作只是一个发泄兽欲的工具?
  不,不,不!
  嫁给一个裁缝,嫁给一个凭手艺吃饭的人,这怎么可能!
  她必竟是大户人家的阔太太,她过着还算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她能适应和一个裁缝过日子吗?
  她对赵三剪也有那么点暧昧的意思,也只不过是弥补下她心灵的空缺罢了,但这能叫“爱”吗?
  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
  她肚子里怀了孩子,一个出生就没爹的孩子,她现在算个什么?
  可怜的小寡妇而已,还有一个整日里被夫家人挤兑,算不上家的地方,她只有这些了,她甚至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个活法。
  赵三剪要娶她,不,还不如说是收留她,这也不是件坏事儿!
  她还谈不上特别的爱眼前的这个男人,但也不讨厌他,她脑子里乱得很。
  她站起了身,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我是新寡,如若许配你,岂不是让世人唾骂,背上个薄情不贞的骂名,给我些时日,让我再想想好吗?”
  “这个,我没想到!”
  赵三剪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他突然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在刚才的那一刻,突然来了勇气,深思片刻,说:“这样,你要是没处去,就住下吧!“
  “这,合适吗?”
  赵三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给你腾个房,虽说简陋了些,可也是个窝吧,你先住下,再想办法。白天就帮我打打下手,我也教你些手艺,你看如何?至于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要问就实说,找我学手艺!”
  “这行吗?”
  “行!反正总比一个人河边瞎溜达强吧!”
  “这??”
  “就这样了,先活下去再说!”
  “这会不会被人家笑话!一个新寡住到了一个光棍儿那儿…”
  这话说得赵三剪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没事儿,那屋子离这里不远,是个堆放布料的小屋,我给你收拾一下,你看呢?吃的,喝的,用的,我让小双明后天给你送齐。”
  “赵大哥!”
  丁淑娇眼睛含着泪,感动地差点跪到地上,被赵三剪一把搀扶了起来。
  “快别这样!我也是经过痛苦徘徊过的,也想过那个。”
  赵三剪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哪怕一个细小的动作,他也能发现一个人的心理有想,更何况是一个被赵小双从河里救上来的女人。
  “你以为我会自杀?”
  丁淑娇挤了一下眼睛,她想对自己作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却最终没有作出来。
  “现在还不会,我需要等待。”
  赵三剪一怔,往前欠了一下身子:“等待?什么意思?”
  “我要等该死的都死了再说!”
  赵三剪惊愕地看着她。
  “让你吃惊了是不是?”丁淑娇笑了笑,“当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生活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那是不得已,可是我不会!我已经能想明白了!”
  “想明白?想明白了什么呢?说说看!”
  “我说过了,等那些该死的都死了!”
  赵三剪笑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若是他们都没有死”
  赵三剪后面的话没说,他知道这句话也只是随意说出了口,其实并不太合适,没想到丁淑娇反而认真地回答了他,她的答案吓了他一跳!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丁淑娇见赵三剪惊异的神情,便摸着自己的额头,“刚刚可能着了凉了,身上怎么一阵凉,一阵热啊!”
  “哎哟!着了水,很容易着凉的!少奶奶,你可不能病着啊!要不,喝些热水,我带你去那边的房,你早一点休息吧!”
  “赵大哥,谢谢你!”
  “看你说的!时间不早了,走,我这就带你过去,还得收拾一下屋子。”
  赵三剪草草收拾了一下,抱了床被褥,拿了烛台,便和丁淑娇出了门。他在前头引路,丁淑娇后面跟着,没走多远,丁淑娇一个趔趄,脚下打滑,脚踝扭到了,疼得她连连吸着气,痛苦地蹲在了地上,许久没能站起来。
  “怎么了?”
  “脚扭了!”
  赵三剪迟疑了一下,把烛台交到了丁淑娇的手中,干脆整个人也蹲了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要不,我来背你吧!”
  “这不合适吧!”
  “没事儿,你上来吧!我有力气!”
  丁淑娇小心地爬了上去,赵三剪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夜色中,隔着衣服,赵三剪觉得她身上的热度传染给了自己,自己似乎也发了烧,浑身一阵阵地发热。
  “少奶奶!”
  “我说过,别叫我少奶奶!叫我淑娇!”
  “哦!看我这记性!少奶奶,不!看我这记性!又叫错了!上一次,你就跟我说过,我总是忘!”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静到赵三剪能听得到自己心的跳动。
  “你会怕我吗?”
  丁淑娇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问得赵三剪有点莫名其妙。
  “怕你?为什么?”
  “没事儿,我是瞎说着玩儿的!”
  “呵呵!”
  丁淑娇呼出的热气儿,扑在了赵三剪的后脖梗子上,有点痒,赵三剪一时心慌意乱,“少奶奶!又错了!淑娇你真会开玩笑!你一个女人家,有什么可怕的!”
  “是吗?女人就不可怕吗?”
  说着,丁淑娇笑了。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偶而传来狗吠声给冷落而寂静的小路陡增了一丝阴森感,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四周漆黑一片。丁淑娇突然发出的笑,不似真实,倒像是地狱中发出的恶魔的魅惑,令人紧张异常,听得赵三剪的身体陡然一震。
  赵三剪笑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了!你的笑是有些吓人啊!这里太安静了!你别这么笑!我知道你是故意在和我开玩笑!就是跟我开玩笑,也别这么笑!冷不丁一听,能起一身的白毛汗!”
  “哦!”丁淑娇停止了笑,又问,“你怕鬼吗?”
  “怕啊!谁不怕!是个人都怕!”
  “如果我是鬼,你怕我吗?”
  丁淑娇双手环着赵三剪的脖子,小心地趴在他的背上。伴随着他的脚步,她的身体也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
  赵三剪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如果你是鬼,那我也变成鬼!”又继续往前走,他还想再跟她说点什么,她这一笑,他都记不得了。
  他们走完一条狭窄的小巷,转弯进了一间小房。
  房子不太大,满是灰尘,屋梁上可以看得到蜘蛛网,地上堆了些旧木头,房中央有个铁炉子,很久没用,上面生满了锈,没有桌椅,只有一个破旧的木床停靠在墙边,光秃秃木板上堆积着些盆盆碗碗的简单日常用品。
  “这里许久未打扫,又脏,又简陋,真是委屈你了!”
  赵三剪放下丁淑娇,转向说道。
  “这里是够”丁淑娇背对着他站在一旁,没再往下说。
  “也只能先这样了,等明天,再想办法。”
  “明天我再找处房子!”
  丁淑娇显然对这小屋不太满意。
  “再找房子不是又要花钱吗?你先在此将就一下,等稳定了,再搬不迟。”
  “钱……”
  丁淑娇欲言又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见赵三剪在看她,就说:“钱总是有办法的。”
  赵三剪搬走了床上的物件,又找来了鸡毛掸子,上上下下,把土尘打扫干净,麻利地铺好了被褥。
  “先这样将就吧!”
  赵三剪安排妥当,看外面夜已深,没再久留。
  丁淑娇关好了门,呆呆地,在床边坐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