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O七章 学艺 (一)

  赵三剪的话对丁淑娇有所触动。
  她深思片刻,又似乎一直在犹豫,终于,她顿了顿嗓子,“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我求大哥一件事儿,不知能否答应?”
  “哪里,您这是抬举我了,我还能为您作什么?你只管说。”赵三剪有点吃惊地回道。
  “你一定要先答应我,我再说!”
  赵三剪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
  “嗯,这样吧!我能办到的,我尽量!”
  “我想学手艺,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非亲非故,谁也不愿意把自个儿看家的本事拿出来。我晓得的,可我走投无路了”丁淑娇说着,有些说不下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了,走投无路!大哥!求你了!”
  赵三剪沉无语。
  “我来过你这儿好多次了,你人好,手艺高,又特别厚道,我一直把你当作大哥看待,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在我最落难的时候还是被你们给救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再给我一条生路吧!”
  说完,赵三剪明显地感觉到,她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充满着期待。
  “二少奶奶客气了!”赵三剪低声言道。
  丁淑娇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话到嘴边,她稍稍停歇了一下,似乎又鼓起了勇气,说道:“实不相瞒,我男人死了,在夫家过不下去,我在河边也一直犹豫!其实,我也不想走这条绝路!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大哥,你别笑话我,我想死,又不甘心!我是滑进河里的!刚刚我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我能有个自己的营生,我就有活路!我还有些银两,你帮帮我,我跟你学做活儿行吗?以后我自己也开个裁缝铺,离你远远的,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意,你看行吗?”
  丁淑娇从衣兜里掏出了些银两,捧在了赵三剪的眼前,眼角夹着泪。
  “这…”
  赵三剪看上去有点为难。
  “你是嫌银两少?”
  “不是,不是!”
  “怕手艺外传吗?”
  “哪里,我也谈不手艺高超,只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那是?怕人说闲话么?”
  丁淑娇皱了皱眉头,小声地说:“我知道,寡妇门前事非多!”
  赵三剪站起来,说:“教你些手艺没啥问题,只是担心外人会说闲话,你夫家人会不会找上门来?”
  丁淑娇叹了口气,说:“找上门来又能怎样?那婆子恨我,孟家贵的死并非我所为,可她偏偏要怪到我的头上,见了就骂,还要我伺候她终老不成?我还没伺候她到终老,恐怕就被她给整死了。难道我就得永远在她手下受气?这都什么年月了!“
  听了丁淑娇这番话,赵三剪没再说什么。
  此时,店铺那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赵三剪就说:“这么晚上居然还有人来!稍等一会儿。”说完,便忙着去前面店里招呼生意去了。
  一碗热水下肚,丁淑娇感觉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木头凳子上的湿衣服还未全干,丁淑娇蹲在炉边,搓着手,身上的凉意渐渐淡去,她环顾着这间不大的小屋,想着赵三剪刚才的话。
  风把门吹开了一道缝儿,缝不大,却能让丁淑娇看到店里的情况。
  丁淑娇能看到来客娇美的侧面,有些眼熟。此刻,她正一手抱着绸料,一手拿本杂志,把杂志摊开,放在台子上,指着上面的一个照片。
  “你看,我就要这个样式的旗袍,前胸这儿,要用丝线绣上粉色的梅花,两边都要,领口处,要波浪式的花边,选黑丝线吧!”
  她也能看到赵三剪,看到赵三剪戴上眼镜,伸着个脑袋仔细地看着杂志上的那个照片。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从镜片上面扫了一下这个女人,样子看上去和这个女人已经很熟悉。
  没有太多的客套话,赵三剪直接指着
  图片,对她说道:“这个搭配不好,这个草黄绿,配上这个粉,俗气了,要是墨色的,倒是可以,不如换成白丝梅,更典雅一些!”
  好奇心驱使,丁淑娇干脆走了过来,远远地坐在了窗户边的凳子上,默然地看着这边。她早就认出这个女子,就是上回在赵三剪的裁缝店里和她因为皮子的事儿,吵架的那个穿绿衣的女子!
  怎么?
  她又跑到赵三剪的铺子里来做衣服了么?
  看到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粗布的女人,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哟,怎么又是你呀!”那女子也看到丁淑娇,一下子认出了她。
  场面有些尴尬!
  女子定了下神,最先打破沉寂,细着嗓子说:“上回多有得罪,那皮子的事儿是个误会,是我的一个妹子拿去用了,这理儿,我也已赔过了。”
  她的话,虽说得好像客套,骨子里依然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
  “哦!我也觉得可能是个误会!”丁淑娇说。
  “对!对!就是个误会!”赵三剪笑着说,“现在误会消了!”
  女人也微微笑了一下,并且挺直了脊背,她的眼睛轻扫了一眼丁淑娇出来的那个里屋,似乎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丁淑娇自然也没有忘记上一回她送给自己的那个刺耳的“姘”字!
  她的嘴角傲骄地上扬了一下。
  “嗯!大家是不打不相识嘛!怎么,你也是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做衣服?”
  丁淑娇说:“是呀!大家不是都一样嘛!小姐也是这么晚过来!想必白天里忙活得没有时间了,只好晚上过来!好在赵裁匠关门关得晚!大家也都方便!”
  原来,这女人正是那个丁淑娇上次见到过的女人,这一次,她穿了个红布罩衫,里面是件白蓝花的绸料旗袍,比上回的装扮鲜亮了不少,还烫了个大波浪的头发,难怪丁淑娇差点没认出她。
  这人谁呀?
  薛上花!
  薛上花怎么又来了?
  做衣服?
  做衣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找赵小双的!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原来以为只是至此为止了,没想到她却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赵小双,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爱上一个男人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她默默地观注他的一切,分分钟都在想着他,想看到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他与别的女人说笑,她会吃醋。
  而赵小双又偏偏是个兴趣广泛的人,女人,他来者不拒!至少她是这么看的!他又帅得出奇,自然周围常常是蝴蝶飞舞,这一点让她心里真不舒服。
  她给他下了一下定义:花心太重!
  她很讨厌他这一点!
  可是又离不开他,哪怕一天见不到都如隔三秋的感觉。
  而他却对她若近若离,她明明知道他并不那么爱自己,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人。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他们也曾一起欢笑,一起嬉闹,留恋,他应该知道,他的存在便是她的梦,他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生命,她总是觉得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如同她爱上他一般,如痴如醉!
  终于,她找不到他了。
  她知道他离开张显贵,去和别人跑生意去了。
  没了这个人,她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怀疑,那是他在故意躲避自己!
  又经过多方查找,薛上花终于知道他回了赵三剪的裁缝铺儿,于是她以做衣服为借口,体面地走进了赵三剪的店门。
  上天安排如此巧妙,她在这里又偏偏遇上了落水被赵小双救起了的丁淑娇。
  既然人家已经道了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日,我也在气头上…”丁淑娇捋了一下粘在额前的碎发,借坡下驴地说。
  “不打不相识嘛!怎么?你也来做衣服?还是…?”
  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赵三剪,薛
  上花说话的口气里还是充满着上次的那份怀疑。
  “我这小店关门晚!常有顾客很晚过来!没法子啊!小本生意!劳累命!”薛上花的话说得赵三剪有些不好意思,幸好灯不太明亮,不然大家就能看到他两只耳朵烧得通红的画面。
  “我怎么就不可以过来呢?这裁缝铺又不是只给的某些人开的,对吗?”
  一丝愠怒堵在咽喉,丁淑娇涨红了的脸下意识地将目光聚在了赵三剪的身上,话里话外充满了火药味,心里想着,哼!我来干什么?你管得着嘛!
  “那是,那是!”
  薛上花从丁淑娇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个一二,继续说:“哦!赵师傅的生意挺忙啊!忙好啊!生意红火!只是,辛苦了赵师傅,要是再多一个人手就好了!不知道,赵小双回来了吗?”
  提到赵小双,她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似是濒死的蝴蝶。
  “小双?”
  赵三剪一愣,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姑娘找他有事儿?”
  薛上花迟疑片刻,目光躲闪。
  “哦!没事!没事儿!我也只是随便问一下。我认识他,知道他在赵裁匠的这里干活,手艺自然也是不错啊!有他帮忙,赵裁匠一定会很省心!嗯,我和他也是多日不见,想知道他”
  “嗯,等小双一回来,我就让他去找你吧!”
  赵三剪从她的言语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目光从眼镜框上面的空间射了过来。
  薛上花感到了一丝尴尬,她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念头来到这里,其实,她也知道,就是见到了赵小双,又能怎么样呢?他也许还是像先前一样,始终对她若近若离。
  爱上一个人,真提一件头疼的事!
  薛上花咬着嘴唇。
  来到这里,或许只是想以做衣服为名,再见他一次,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服那一颗凌乱的心吧!或许,那天,她就应该收下那条红裙,从此两人各奔东西。
  “那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你这里还有客人,我就先告辞了,衣服我急用,麻烦赵载匠尽快把活儿赶出来啊!”
  薛上花对赵三剪说,又看了眼丁淑娇,点了下头,算是告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得如此匆忙,好像是自己的到来有些多余,这种的感觉突然让她有种快速离开的冲动!
  “好的,好的!”
  赵三剪陪着笑,跟了出去。
  炉边的湿衣服已经烘烤得差不多了,丁淑娇在里屋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她扯着衣角,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赵小双送衣回来。
  “少奶奶好些了吗?”小双问。
  “好多了!”
  丁淑娇倒了水,独自喝着,两个人似乎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便开始了漫长的沉默,直到赵三剪进屋。
  “衣服人家还满意吧?”赵三剪摘下帽子。
  “那还用得着问!爹的手艺响当当!谁会不满意!”
  赵小双用调侃的口吻说着,走了过来,接过帽子挂在了衣架子上。
  “满意就好!就怕不满意!哦,对了,刚刚薛上花来过!”赵三剪说。
  “哦!她来做什么?”
  赵小双霍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去看着赵三剪。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做衣服了!还问起了你!”
  “问我?问我什么?”
  “问你回来了没有!”
  “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我要是说你回来了!又怕她来找你!这个女人!对了,她,怎么来找你?她可是个”
  “爹,你别说了!她救过我的命!是有恩于我的!”
  “怎么回事?”
  “我以后再告诉你!”
  赵小双给赵三剪使了一个眼色。
  丁淑娇进里屋烧水去了,想到她可能会听到,赵三剪没有再问下去,有丁淑娇在,赵小双不便多说话,小歇一会儿,又继续帮着赵三剪送活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