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丧母

  “红中!”
  何青萍摸了张牌,就直接打了出去。
  “哈哈,又胡了!”
  矿太太兴奋地一把推倒手中的牌。“好运气要是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呀!”
  “矿太太手气好!连连赢牌!”何青萍说。
  何青萍的肚子已经开始显了型,她习惯地一手玩牌,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微有些发胀的肚皮。
  “手气好的不得了!”大太太应和着。
  “哪天矿太太得请客,这两天一直就是她一个人独赢,看得我眼都痒痒的,真是又嫉妒又羡慕!”何青萍继续说。
  丁淑娇洗着牌,没作声,嘴唇在无表情的脸上翕动。
  “请客是当然的了,过几日,我家孙子孙女儿过满月,你们都来啊!”
  矿太太真是开心极了,饶有兴致地给自己点上了支烟,叨在嘴上,两只手伸过去,随意地胡拉着,帮着洗牌,一边有些得意的说。
  房间里烟雾缭绕。
  “你什么时候得了孙子和孙女?”
  “看把我忙的,都忘了报喜了,我家两个媳妇上个月同时生了,一男,一女,这一下子,我可是孙子,孙女都有了!齐了!”
  “哎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恭喜矿太太了!怎么早不说,还瞒着,怕我们喝光了你的酒不成?”何青萍笑着说。
  “是啊,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呀!怎么好事儿全让你赶上了!”丁淑娇跟着说。
  几个人正聊着,孟家贵推门进来,见他们的麻将玩得正欢,就笑着说:“哟!几位玩儿哪!”
  “过来,听听,人家媳妇上个月生了一男一女!加上那个大的,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已经抱上三个孙子了,唉!不像我!盼星星,盼月亮的!也不知道盼到哪儿是个头儿?”
  看见了孟家贵,大太太脸上没了半点的笑模样,她又瞥了眼低头不作声的丁淑娇,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故意将这“生了”二字说得很响。
  “好事呀!矿太太什么时候请客,加上我啊!”孟家贵憨笑着,眼睛瞄了眼丁淑娇。
  丁淑娇紧抿嘴唇,面无表情,出了筹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道:“我这记性!说好的事情怎么给忘了呢?要不,正好,二少爷来了,来来,坐这儿,替我打,我有事儿先行告退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玩得正尽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不成!”
  矿太太玩得正起劲,听说丁淑娇要走,实觉得扫兴,就不太高兴地说:“先前可没说要中途走人啊!”
  “我是真的有事儿要去的!”刚刚柴兰英的奚落,让丁淑娇恨不得一头冲出门去,与其坐在这里彼此看着别扭,还不如趁早离开。
  嫁入孟家也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给孟家添上个一儿半女,这好像全是她的错!每次和柴兰英面对面,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外面闲话,丁淑娇心里明镜似的。她在孟家的境遇和大太太的心是一样的,都是一天窄似一天,每每和柴兰英在一块儿,不出几句话,丁淑娇总感到气憋。
  “哎哟!想起来了!”何青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淑娇是跟我说过,说要去办点事儿的,是我楞给她拉过来玩牌的,说好了,玩一会儿就回去的,要怪就怪我!”何青萍瞟了眼一旁的孟家贵,孟家贵立马领会了。
  “正好,我也手痒痒,好久没玩牌了,怎么?矿太太怀疑我的牌技,不想与我玩几回么?”
  “怎么敢哟!”
  矿太太见是拦不住丁淑娇,也只有作罢。
  好运正旺,她索性招呼孟家贵快快坐下,又浑天黑地地洗起牌来。
  丁淑娇出了门,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却见仆人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就迎了上去。
  “二少奶奶,有人来找你。”
  “来找我?什么人?”
  “他说是二少奶奶的娘家人。”
  “没说是什么事儿吗?”
  丁淑娇一听是娘家人,这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自己有一个不争气的爹,丁玉喜,他每日里除了赌搏就是抽大烟,没了钱就偷,就借,大家见了丁玉喜都是远远地,躲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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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生计就是靠母亲起早贪黑地经营着的一个麻油小店。当初,自己嫁到孟家,不就是为了给爹还赌债的吗?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想到这里,丁淑娇有些心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口。
  来的人不是什么娘家人,而是她娘家的多年老邻居金奶奶……
  “哎哟,少奶奶呀,家里出了事儿了!你娘…”
  “我娘?快说,她怎么了?”
  “她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
  “什么!”
  丁淑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
  “这不可能,你不要胡说,这怎么会?”
  丁淑娇两只手抓住了金奶奶的双肩,瞪着眼睛说,金奶奶紧张得连连后退。
  “二少奶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吧!”
  丁淑娇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娘家跑,远远地,就看到自家的门口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都给我闪开!”
  众人见是丁淑娇回来了,自觉让出了一条道,丁淑娇冲进了院子,就看见屋前的柱子下,娘歪倒在血泊里,满脸的泪痕,满头的血,眼睛还半睁着。
  “娘!”
  丁淑娇大喊了一声,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她哆嗦着,扑上前,用手试着她的鼻息,娘早已没有了呼吸。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眼泪从丁淑娇的眼角里慢慢渗了出来。
  “娘!你傻啊!你不该啊!你什么事儿让你至于寻了短见,要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啊!你怎么这么狠得下心,丢下我不顾啊!…”
  哭了一会儿,丁淑娇强忍着悲伤,慢慢站了起来,见金奶奶早已跟了进来,就瞪着眼睛问道:“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金奶奶拭了把眼泪,没敢作声,眼睛向正屋的方向望去。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丁淑娇奔进屋里,屋里凌乱不堪,椅倒桌歪,连床上的被褥都被丢在了地上,像是发生了一场战斗。爹丁玉喜歪靠在屋角儿,手里面捧着个旱烟,还在吞云吐雾。
  “我娘都死了,你还在抽啊!”
  丁淑娇抢过爹手里的烟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烟枪“啪”地一声,裂开了。
  “我娘她为什么会撞死?你说,你说呀!”丁淑娇双眼通红,嘶哑着嗓子问。
  丁玉喜连头都没抬一下,张了张嘴,说:“你娘她是活腻了,她不想活就让她死去,我又没逼她!”
  “你没逼她?没逼她,她好好的,怎么会撞死?”
  丁玉喜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真没逼她,不过是我输了几个钱,把这个麻油店也输了进去,她就跟我急了,嚷嚷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用手东指指,西指指,“这些,都是她丢的!她疯了!”
  “你糊涂啊!没了麻油店,咱们家靠什么生活?你这不是把娘往死路上逼么?”
  丁玉喜看了丁淑娇一眼,挠头道:“这不还有你呢吗?”
  说完,他俯身,趴在地上,伸着胳膊摸起了摔成了两截的烟枪,翻身坐起,想把它们重新接好,烟枪被他摆弄了一番,又觉得摔得太狠了,不好弄,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可惜呀!”
  听了他这么一说,丁淑娇气得是脸色涨红,忿恨的光芒从她的眼中喷射出来。
  “你别指望我,抽,你就知道抽,我们家就是有个金矿也抵不了你天天的抽大烟和赌博。我娘你不可惜,你可惜这支破烟枪,你还是人吗!”
  丁淑娇又要上去抢那烟枪,丁玉喜见状急忙把烟枪藏在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不放。
  “这可是个好东西!你把它摔坏了!你要再敢把它抢走,我就跟你玩命!”
  目睹了娘的惨死和爹颓丧丑恶的嘴脸,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她的两肋蹿了上来,怨恨在她的胸中滋生,愤怒可以让她随时像火山一般地爆发。
  她绝望到了极点!
  “你还我娘!”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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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字,丁淑娇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丁玉喜瘪了下嘴,干脆站了起来,摇晃着枯干的身子向门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人说赌钱,赢的是钱,赔的是命,我这条命没赔进去,却把你娘的命赔了进去,我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刚烈,说撞死,还真往柱子上撞死了,也好,一死百了!我也死了算了!反正输了人家的钱,庥油店也抵了进去,你也不管我,我是没指望,没活路了!”
  “你不配当男人,你不配当爹!你就是死,也得先把我娘葬了吧!”丁淑娇上前上一把拽住了他。
  “呵呵,葬你娘?”
  丁玉喜扭过头来,看着丁淑娇,干笑了两声,绝望地仰天长叹,“哪里有钱买棺材呀!你过了门儿了,吃香喝辣,就把我们给忘了!”
  “你不就是要银子吗?”
  见丁淑娇问到了点子上,丁玉喜回身,立马伸出五指。
  “五个银元!”
  “五十!”
  “你真好意思开牙,你以为我过得容易?算了,看在你是我爹的份儿上,五十就五十吧。”
  丁玉喜没想到丁淑娇答应得如此痛快。
  “看我,光想着怎么葬你娘了,你可就这么一个娘,你娘待你什么样儿,你比我清楚,你总不能让这葬礼办得太寒碜吧。”
  “你还嫌不够?多少?”
  “一百!”
  丁淑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搜遍了全身,胡乱地找了一些钱两,交给了丁玉喜。
  “这儿有一些,我回去再找些给你送来,我也就这么多了,我别逼死我娘再来逼我,否则我不认你这个爹!”
  丁玉喜用手掂了掂手里的钱,有些失落。
  “嘿,我说丫头,你们孟家算是个有钱人家吧,你去要呀!”
  “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摇钱树?你关心过我的死活吗?你与其说是把我嫁给孟家,还不如说是把我卖给孟家,你脑子里只有钱,钱!用钱来赌,用钱来抽。干脆抽死你算了,为了钱,你把我卖了,为了钱,你逼死我娘,狗都知道看个家,护个院儿呢,你呢?”
  “你敢骂你爹,你还了得了!你个死丫头片子!我,我…”
  丁玉喜红着眼睛,环顾四周,抄起笤笊疙瘩,就要拍打丁淑娇,丁淑娇一个闪身躲开了。
  “哎哟!老爷,少奶奶,你们都别打了,人还在外面躺着呢!”
  金奶奶听到屋里打了起来,便一脚跨了进来拉架。
  丁玉喜这吸大烟的身子板早已不济,瘦黄枯干,没折腾两下就已经疲惫不堪。他鼻子里发痒,想打喷,张着嘴,又没打出来,便又蹲回到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了刚刚要来的那几个银元,捡出一个,用嘴使劲地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听到那银元发出的“叮呤呤”的响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又在地上重新捡起它的那个坏了的烟枪。
  “你是不是拿这钱去买烟?你把钱还给我!”丁淑娇气恼地说。
  “谁说我要买烟了?这钱是葬你娘的!”
  言罢,丁玉喜煞有介事地用手试了试眼角儿,叹了口气,“唉!你娘一死,这叫我可怎么办呢?”
  “哼!还不是你给逼的,可怜我的娘啊!”
  丁淑娇就走出了屋子,径直来到了娘的身边,她在衣襟上扯下了块布,轻轻地给娘合上了双眼,又把她头上血擦拭干净。
  “娘,你真不该啊!你有什么事儿,你找我啊!你这是何苦呢!”
  见丁淑娇出了门,丁玉喜也跟了出来。
  金二奶奶见门外挤满了人,都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就走过去。
  “看什么看?谁家没死过人!”而后,她“嘭”地一声关上了院儿大门。
  葬了娘,丁淑娇发誓不再给她爹钱,他能把她娘往绝境上逼,就冲这一点,他也不配再管她要钱,对丁淑娇来讲,娘没了,家也就没了。
  她只剩下一个东西。
  恨!
  她恨所有的人!
  包括她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