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二章 工棚 (二)

  叶江川嘴上叼着烟,给林陈倒了一杯水,说:“真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连口水都没让你喝上。”
  “没事儿,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的哥们儿,客气什么!搞得我挺不自在!”
  叶江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进了肚,“这水还是挺涩的,我们这儿没有水管,用水都要到别的地方接。对了,我几次见到的蓝色彼岸也是没有叶子,也是花开遍野!倒是有点像你说的彼岸花,这花又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叶江川挠了挠头。
  “蔓陀罗!”
  “对,蔓陀罗,蔓陀罗!”
  叶江川拍着脑袋说。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问:“这个词,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我以前听说过,那个开在阴阳路上的,好像跟孟婆什么的有关系的花,那个叫什么?”
  “那就是彼岸花。这花跟无尽的相思,无尽的爱,还跟地狱都有关联。据说上坟的时候,这花就开了。”
  “你小子博士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陈笑了,端着水杯子,漫不经心地来回摇晃着。
  “你看我像吗?我要是博士还用得着在公司里这么受挤兑,受气!早就被N多的公司抬着轿子迎走了!可惜,我没长那脑子!上学时光玩儿了,功夫也没放在学业上,勉强毕了业!”
  “轿子迎娶的一般是新媳妇!”叶江川道。
  “你还挺有幽默细胞!我要是新媳妇,估计也是再搭人家点什么也没人要的新媳妇。”林陈笑着说。
  叶江川喝水被呛了一下,咳了一下,放下水杯,无奈地发着牢骚,“我们这儿,开工这么久了,水电问题都解决不好,现在塔吊什么的用电还经常靠发电机发电,晚上赶工程,回来要是晚了,连洗脚水都没有。你听着是不是好像在听笑话一样!就这条件,还要求我们质量上得去,还要求我们时间不能拖,这不是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吗!”
  叶江川说得有些恼火。
  正说着,帘里动了一下,胖子钻了进来。
  “行啊!你们俩个都在这儿呢!林陈你过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今天头儿没在,我的活儿早就完事儿了,你要是给我说一声,哪怕哼一声也行,我早就过来了。还是你们俩有啥隐情?不能跟我说?”
  胖子说着,脱掉灰色的工装,光着膀子,用手使劲拧着,那衣服还真真拧出水,滴答到了水泥地上。
  “我只是顺便看看,忘了给你打电话了。我俩能有什么隐情啊!这不是叫你过来了吗!”林陈说。
  胖子梗着脖子,有些生气地说:“你看,你看,自己说实话了吧!忘了!一共就咱仨,你还把我把忘了!我胖子这么容易就被你给忘了!许阿琪估计你是忘不了吧!一看你就是重色轻友的!”
  林陈笑道:“快消消气儿,这大热天儿的,本来就热,别腻腻歪歪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
  “你小子的杯子在哪儿?”
  叶江川端着壶,四处张望。
  “行吧,看在天儿热,看在还能给我倒水喝的份上,原谅你们。”
  胖子把衣服搭在了椅背儿上,随便找了条毛巾在身上擦了擦,又从桌下的黑包里掏出了水杯,递了过去,补充道:“我胖子就是体大,胸大,气量大。”
  “体大,胸大?”
  林陈看了叶江川一看,仰头,朝天吹了声口哨儿,笑了。
  “敢问您的胸围?”叶江川跟着起哄道。
  “呸!”
  胖子白了他们俩一眼,接过叶江川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
  “许阿琪没来?”叶江川问。
  “上班啊!”林陈说,“跟你们说个事儿,估计你们都不相信!”
  “啥事儿?”
  “许阿琪也遇鬼了!前些天,有人拉着她去做美甲,你们猜怎么着?”
  胖子和叶江川对视了一下,向林陈摇了摇头。
  “许阿琪说,那美甲师是鬼!还抓伤了她的手臂!”
  “幻觉?”胖子问。
  “我也想过是不是许阿琪也得了癔想症,产生了恐怖的幻觉!可当她拿出手机,把她和拉她去做美甲的那个黄头发男子给我看,我就不那么认为了!”
  “为什么?”
  “那个照片里的黄头发男子,我认识!我在地铁里遭遇诡异经历时,见过这人!我还在求职场见过这人!那一次,他是和黑衣女人在一起!”
  “啊?”
  “让我想想!”叶江川陷入沉思,突然,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叫他留下来的声音,不觉脊背一阵凉意,露出惊恐的神色。
  “在李大夫给我做的回溯体验里,我在燃烧的房子里也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看不到她的脸,并且到处都是黑头发,我差点被黑头发缠死!”
  “那后来呢?”胖子问。
  “后来?后来我就醒了!不过,李大夫告诉我说,我在回溯梦境中告诉她,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柳云生!’”
  柳云生!
  “叶江川,我记得上一次,你从昏迷中醒来时,和我说过你的梦中经历许多情节和我的那个异域梦境是吻合的,在那个梦中,我们也曾听到有个细细的女人声音在喊着这个名字,并且让他留下来!”
  听林陈这么一说,胖子倒是有了印象,他眨着不大的眼睛,好奇地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落地扇像个忠实的仆人,不知疲惫地来回旋转着。绿色的塑料外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白,机器因为老旧,不间断地发出“吱吱啦啦!”声。
  工棚里闷得像个蒸笼,胖子把电扇调高了两档,风顿时大了起来,当然,那“吱吱啦啦”地声音也大了起来。
  “都立秋了,天还这么热!这算是秋老虎吧!这还要热到什么时候呢?”胖子抖动着他的那个湿背心儿说。
  “嗯,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林陈说。
  胖子笑着说:“林陈,你就卖弄吧!你不会正常说话吗?知道你肚子里有墨水,说话有学问。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老粗一个,听不懂,反正我是怎么也听不懂,你逗我玩儿,对吧!”
  林陈说:“早上,我出门儿的时候,看了眼台历,台历上是这么写的!这不算是卖弄吧!这只能说是常识,是古人有学问,我们所知道的这点儿都是古人总结的!嗯,比如立秋,炽热的夏天并不会在这一天戛然而止,还会有个持续的炎热,等到了处暑节气,暑气才正式地收起来了,人们才会感觉到丝丝的凉意。”
  “只是,现在离处暑,离天真的凉下来,还有些时间,这大热天儿的,叫我怎么熬呀!人一胖,就爱出汗,自己都能闻得到自己这一身的汗味儿,这天儿呆在工地上,简直是受罪!”胖子说。
  “我有个主意!”
  叶江川一直没作声,此时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从床边一跃下地,倒骑在椅子上,说:“要不,咱们也找个地方避避暑怎么样?咱们不能永远都是劳作的命,也需要放松一下,对吧!要不看场电影也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都是叮叮当当的,我是受够了,再不放松一下,我要疯掉了。”
  “行啊!”胖子说。
  “只是去哪儿呢?”胖子补充道。“好像哪儿哪儿都热,景点吧,人多,挤来挤去的,更难受,再说,这天气,在外面待着简直就是遭罪,又没个空调!大太阳下晒着,受不了!电影也没什么好片子,票价还老贵,看场电影,就心疼自己兜里的钱!对了,咱们去美术馆吧!好像那里有个什么画儿展!”
  胖子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用塑料袋装着的几个肉包子,“忙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胖子也没再客气,自顾自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美术馆?画展?”叶江川眼珠子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打量着胖子,“你小子还有这雅兴?”
  “啊?咋啦?艺术不分贵贱啊!”胖子放下手里的包子喝了口水,“你别说,我还就对画儿感兴趣!”
  “美术馆倒是凉快!有空调就好!”林陈说。
  叶江川伸着懒腰,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是提不起兴趣,要去,你们两去!”
  林陈伸手从胖子的塑料袋里取了个包子,掰了一半递给叶江川,对胖子说:“别光自己吃啊!你吃,我们两个看着,你好意思?”
  胖子嚼着包子,将那袋包子干脆放在了三个人中间,说:“我以为你们两个不饿呢!来!谁吃谁拿!”
  叶江川把包子塞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起身,将电扇调大了一档,转头对胖子说道:“你倒是让我很吃惊,你怎么会对画儿感兴趣呢?你看得明白吗?反正,我是不懂,就是价值连城的珍迹放在我面前,也是睁眼儿瞎,看不懂!”
  “我不是很在行,但也知道一二,比如古画分辨真假学问可大着呢!”
  胖子似乎来了兴趣,继续说:“传世的作品鱼龙混杂,直伪杂糅,看一幅画儿,不仅要看风格,还要看印章,题跋,纸绢,装潢!”
  胖子说着,从衣兜里取了手机,点开几张古画的图片。
  “你们看,看到没?这几个画儿应该是明代的,看什么?一字二画三印章,基本就是看这些!”说罢,手指轻滑,指着一张照片上的画,“看见没?这个,这个叫门第印,这上面的几个字能看得懂么?”
  林陈和叶江川把脑袋凑上去,看了看,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吴趋唐寅!”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作者家住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