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肉饼铺子(一)

  林陈每年都是有年假的,今年的年假到现在他还没休,再不休就失效了。
  林陈决定休假!
  他掏出笔和纸,垫着那张报纸,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了休假申请。
  工作上,他感觉到了压力和疲惫,确实想放松一下心情;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份报纸上的消息。
  他怕了,从那次地铁上诡异的经历开始,陆续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想探个究竟,否则,他的心不安。
  至于史春柱那边,他想,反正自己是正常休假,劳动法规定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力,史春柱又不能说什么!他不是牛吗!他不是趾高气扬嘛!他不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嘛!没有他,看看他史春柱如何继续玩儿得转!
  隔天上午,林陈就提交了请假报告,史春柱那边倒是利索,下午就批下来了。
  有了闲暇的时间,林陈足足睡了一大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窗外,太阳刺眼。
  林陈披衣起床,将自己草草梳洗一番,此时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林陈飞身下了楼。
  靠近小区有一小片小平房,有些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拆迁走的村民就住在里面。
  其中有一间,面积不大,被人租下来,开了个肉饼铺子,正值中午时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饼香味。
  林陈走了进去。
  店主人是对夫妇,四十开外的年纪。
  男人肩上搭着个毛巾,正忙里忙外地端菜,打扫餐桌上的残局,张啰着。女的围着个围裙,在木桌子旁正在干活,桌面上放着饼铛和面盆。
  女人手脚麻利地从面盆里取出和好的面浆,放小秤上量了,摊平,再把肉放上,包好,擀平,涂抹了油,上饼铛,像上满了弦的钟表,分外忙碌。
  煤气灶上的沙锅“嘶嘶”地冒着蒸汽,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更加地闷热了。
  女人用手背擦试着额头上的汗,回身,冲着餐桌旁等待着的食客喊了一嗓子:
  “鱼丸沙锅好了!”
  不大的空间,挤着四张餐桌,有两张餐桌上已经坐上了顾客。这些人差不多都是皮肤黝黑,穿里蓝工作服的工地上的工人。
  小屋里弥漫着热烘烘的油烟,香烟和肉饼的混杂味儿,对于从早晨到现在一直饿着肚子的林陈来讲,这味道充满了诱惑。
  “您吃点儿什么?”
  看到林陈进来,男店主热情地招呼着,一边说,一边弯腰用毛巾掸了掸餐桌边的一把凳子,示意林陈坐在这里。
  林陈拿着菜单,随意地翻了翻。
  “您这儿都有什么?”
  “肉饼,猪肉,牛肉,韭菜鸡蛋的都有,买饼送粥,免费的!您要是不吃饼,我这儿也有面条,面条要现煮,就是稍慢些!”
  “那就肉饼,猪肉的吧!先给我来一张,不够再要!”林陈说着,合上了菜单本。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盘香喷喷的肉饼便被端了上来,店家还送了碗小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林陈是饿了,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就给吃完了,觉得还不够,就又要了一张。
  “老板,这肉饼薄皮,肉厚,肉鲜细嫩,吃起来真是又酥又香,好吃!真好吃!”
  肉饼进肚,唇齿留香,林陈竖起大拇指。
  听到顾客的夸赞,店家呵呵地笑着说:“好吃,您就多吃!我这里管够!”
  林陈想起了什么,便问:“老板,我看您店门上挂的是京东肉饼,怎么和我以前吃的香河肉饼是一个味儿?这有啥差别吗?”
  “这个?”店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歉意地笑着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没啥区别,京东肉饼就是香河肉饼,别说咱们爱吃,就是连乾隆皇帝都赞不绝口啊!”
  说话的,是个身材肥胖的工人,坐在邻桌的位置,此时,他正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
  “那…为什么还要叫两个名字?”林陈继续问。
  工人抬起了头,吸了下鼻子,说,“京东不就是香河嘛!”
  “哎!是你啊!”
  林陈认出这个人,就是上次在小卖店里买烟的那个胖子。
  胖子也认出了林陈,随口说道:“哟!见过,见过!好久没见啊!你也过来吃肉饼啊!有缘!咱们又碰到了!”
  “上次你不是说要回老家么?怎么没走?”林陈问。
  “本来想走来着,可最近俺媳妇给俺生了娃,还是龙凤胎,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就大了,队里给俺补上了工钱,俺也不想走了,反正在哪儿还不都是干活儿嘛!在这儿多干些时间,挣些钱再说!”胖子道。
  “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本事,还龙凤胎!福份不浅啊!”林陈笑道。
  “呵呵,福份?算是有些吧!可压力山大了啊!”
  林陈看得出,胖子对于自己的龙凤宝贝还是很自豪的。
  “来,坐过来聊!”
  林陈指着自己眼前的空座,招呼胖子,胖子端着盘子,挪了过来。
  “谁还没个压力,除非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你呀,你就知足吧!”林陈说。
  “我算是知足的了,不然早跑了,队里人手儿少,活儿又多!一个能顶两个人来用,不,应该是顶三个人来用!只给一份的工钱!我还在这干着,我还叫不知足啊!你也太委屈我了吧!”
  胖子说完,用手胡乱抹了一下油嘴,看了林陈一眼,又转过脸伸着脖子,喊道:“老板,再给来碗粥!”
  “好嘞!”
  店主人一边忙着手头的活儿,一边应和着。
  “再招点人嘛,这不简单!是不是你们老板心太黑,只想让人干活,不想多出钱啊!”林陈问。
  “也不是!招人,这谁不知道!可招的人,干不了多长,就跑了!”
  胖子拿起醋瓶子,给自己的肉饼上洒上了醋。
  “给的钱少?为什么不干了啊?”林陈不解的问。
  胖子看了林陈一眼,夹了块肉饼放进自己的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还是拖欠大家的工钱?”
  “以前是拖过工钱,现在上面管的严了,他们也不敢了!你没注意现在新闻里一天到晚都在喊不能拖扣农民工兄弟的工资嘛!我们算农民工,兄弟不兄弟的,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其实用不着跟我们拉亲近,谁都不容易,你说是吧!像我这么大的年纪,还在外面干苦力,挣的不就是个辛苦钱!谁不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真真实实地把工钱给了就行了,是不是这个理儿!现在,上面盯得紧了,他们不敢拖欠了,还给大家加工钱。”
  “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嘛?大家为什么还要走啊?”
  粥有些烫嘴,林陈端着碗,轻轻吹着。
  “嗯!人是来了,可很多做工一段时间就不干了,大多是到了年底,结清工钱,走了就不回来了,还有上次你见过的那个高个儿,技术工,还记得他吧?”
  “当然记得!那小子看着猴儿精猴儿精的!怎么?他也不干了?”
  “你的眼光不错!那小子是精!他比我挣得多,他技术好,在俺们队算是吃香的!可是,他也待不住,这两天也撺腾我,说这儿不能久待,要我和他一起跑运输去!”
  “跑运输更累!也不轻松啊!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因为给的钱少?或许是人各有志吧!”
  林陈放下了筷子,好奇地问。
  “哼!他有啥志!和我一样,也是吃饱了混天黑的!”
  林陈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胖子,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点了点头,用筷子轻敲了一下桌面。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们干烦了!也是,又是砖头水泥,又是灰尘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干活累不说,生活也单调!没有商场,没有电影院,没有娱乐场所,甚至连个网吧都找不到!要是我,我也干不长!”
  胖子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林陈说:“兄弟,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不比你们文化人儿,有本事!所以有本钱挑三拣四的,我们就是干粗活的,在哪儿不都是干啊!”
  “对啊!那大家都为什么要离开呢?”
  胖子向前凑了凑身子,声音更低地说道:“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咱们这儿的邪气重的事儿嘛!”
  “嗯!上次,你们说工地挖出了棺材!是不是又挖出棺材了?”
  “那算什么!咱们这儿时不时地就能挖出棺材!”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好几起!随便给你举个例子,就上周的事儿,那天,我和另外三个工友在工棚里吃饭,我们的午餐就是队里给大家订的盒饭,你也知道,我们工棚,就那么点儿的地方,大家拿了自己的盒饭,自己找地方去吃,通常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吃。大家吃着,聊着,突然有人就说,桌子上怎么多出了一个碗?大家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正中的位置,确实多出了一个破碗!带着土的,边儿都破了,有那么点花纹的老旧样式的瓷碗!没有一个人承认那碗是自己的!大家都莫名其妙!凭空冒出个破碗,你说这事儿邪不邪!”
  “可能是有什么人放在那里,你们没注意吧!”
  “怎么会!那桌子就在我们的眼睛底下,我们四个大活人!八只眼睛!还看不见桌子上原本有没有一个碗啊!”
  “那你们怎么处理掉的那只碗?”
  “这还不简单,扔了!”
  “扔了可惜啊!洗洗还能用啊!”林陈不无遗憾地说。
  胖子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兄弟,你就缺这个破碗啊!你不知道咱这里以前是乱坟岗子嘛!这破碗更像是被人摆放在坟前,放贡品用的!你还要啊!你不觉得膈应啊!”
  林陈抿了抿唇,从桌上的纸盒子里抽了张餐巾纸,擦干净了自己的油嘴,看着胖子。
  “还是你有经验!我怎么没想到呢!要按你这么说,这来路不明的破碗是挺膈应人的!但,我觉得,你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
  胖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夹了个小咸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猜测,也不是凭空猜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林陈睁大了眼,说:“不就是个破碗嘛!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见林陈一脸的好奇神情,胖子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咱们这里是真的闹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