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柳暗花明

  天地苍茫,黄沙漫天,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战士们的呼喊声以及剑击声响彻云霄,血流成河的沙场上,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
  白驹上的窦骁扬眼神凌厉,抬手从对面敌军守将的胸前拔出长剑,那人眼睛大睁,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大血窟窿,神行溃散间,脸色惨白的跪倒在地,窦骁扬隔着飞洒抛上天际的团团血雾,他长剑指天,发出一声肃杀大喝:“杀势必要取西卓鲁玛首级!”
  “杀”将士亦举着长戟齐声大喊,顿时,空气中布满了浓重的血腥之气,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颤抖,山崩地裂,热血漫天。
  嘹亮劲急的牛角号声声震疆场,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的相撞上了,隆隆沉雷响彻天际,长剑与刀戟铿锵飞舞,长枪和大矛呼啸飞掠,密集的箭雨如飞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凄厉的嘶吼使山河颤抖。
  众将士皆杀红了眼。
  就在一切陷入混沌之际,一道划破苍穹的大吼袭来:
  “西卓鲁玛首级在此!”身着黑金盔甲大袍的槿同,驰骋着骏马朝窦骁扬奔来,他满脸血污,冠着的乌发早已松散着垂在肩头,还在冒血的掌心提着一颗血碌碌的大脑袋,紫胀血红的头颅上,还挂着一根北胡贵族标志性的长发辫,根据那发辫上的三颗红芋子,窦骁扬便知道,这颗圆滚滚惨兮兮的脑袋是敌军元帅西卓鲁玛的无疑了。
  殷红带黑的血雾沿着那粗黑的脖颈滚落
  “槿同将军威武!窦大将军威武!”众将士手握长矛和铁戟震天嘶喊,朝节节溃退的敌军步步紧逼着跃进,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
  残阳如血,战争还在继续-
  春雷滚滚,糜雨绵绵,逸风阁庭院里坠了满地的落红。
  红的,粉色,黄的,铺了一地儿。
  这许是今年最后一袭花红了。
  “窦骁扬窦骁扬”卧在青纱幔帐里的人儿惊叫着坐起了身子,她梦见了,梦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山坳里,一群黑漆漆的乌鸦围着他悲鸣,突然一道血光乍现,无数只密密麻麻的雀儿像恶狼扑食般的朝地上奄奄一息的他扑将过去,她急急的挥手驱赶,想大声去嚎叫,却奈何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被撕成一地的碎片。
  她恸哭的昏死过去。
  辉月般的浅眸暗沉,傅骊骆怔怔的去看窗缝里破碎的光亮,如珠似玉的小颜苍白如纸。
  终究,那男子还是弃她去了么!
  “小姐,快,把这汤药吃了。”蔓萝撩帘进来,把漆木盘上的墨瓷碗放到案上,又从轻纱屏风上扯了件厚锦披搭在傅骊骆肩头,抬眸去看床上人儿瘦的不成人形的娇躯,蔓萝抬指去抚自己眼角的湿润:“窦大将军他定不想看见小姐如此这般模样,才几天时间,小姐您都瘦脱形了,如此以往,您这身子骨那能受的住呀!”
  蔓萝虽这般劝着傅骊骆,但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往日丰腴的圆脸此刻也凹陷了许多,避着众人,她每日以泪洗面,秋棠和茹茗特意去锦珍坊买的小点心,她一块也吃不下去,知叶和沈嬷嬷知道她爱吃清蒸鳜鱼,便早早的去集市上采买了最时鲜的,费心做好端到她面前,她才吃了一小口就再也咽不下去,只知道默默垂泪
  想起那孔武有力的俊俏少年,蔓萝只觉得心里有千万个刀子在扎。
  秋棠端着黄铜水盆进来,朝泪流满面的蔓萝看了一眼,便伸手去扯她袖角,两人来到屏风后面,秋棠方撅着红唇埋怨起来:“蔓萝姐姐,你不好生劝慰小姐,怎的自己倒这般模样!你这个样子让小姐瞧见了,她心里只会越发的难过。”
  蔓萝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僵硬的挤出一抹笑容,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思虑不周。”
  秋棠点头,朝歪在床头沉吟的自家小姐看了看,又凑近蔓萝耳旁,“那个纳兰公子听说咱小姐病倒了,他急着要来看望,被知叶和木七姐姐拦下了,说是男女有别,我也觉得他一个男子贸然进到小姐闺阁,倒亦不是很妥当!”
  “很是!”蔓萝颔首。
  刚要走出屏风拐角时,秋棠又急急的拉着她的手臂浅语起来:“昨儿晚上,你们大家都去膳食房用膳去了,我一个人在这守着,便看见有道人影站在窗格子下朝这里头探”
  “是谁?”蔓萝扬眉去问。
  秋棠伸手去拨蔓萝襟前的扭花暗扣,不觉摇头道:“看不真切,看身形,好像是纳兰公子,不过那时候外头黑漆漆的,我也不敢确定。”
  两人窝在屏风后低声交语起来。
  “咦!秋棠去哪了?”茹茗提着五彩纹白鸟的锦盒打帘进来,朝四周看了看,把锦盒搁在梨木圆案上,又抬袖去端香案上的墨瓷碗,只身坐到床沿,抬眸去看面色颓然的傅骊骆,“小姐,快把这汤药吃了吧!您自个的身子要保重才是!”
  傅骊骆摇头,一颗清泪便滚了下来:“搁那吧!”
  她声若蚊蝇,有气无力的靠在墨引枕上叹息着
  “小姐,奴婢们求您了!把药喝了吧!”蔓萝奔了出来,后面跟着秋棠。
  茹茗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递到傅骊骆嘴边,只见床上的人儿长睫微动,又生生撇过脸,只暗暗摇头
  傅骊骆只觉得心下翻墙倒海一般,她眼下更是连水都不想喝一口
  伸手去接茹茗手上的汤碗,蔓萝俯身坐在榻旁的圆几上,抬起帕角去拭傅骊骆面上的泪痕,轻声道:“小姐这药不能不喝!等您身子大好了,窦大将军府也是要去走一遭的,总归是要去祭奠一下。”
  说罢,闪了闪眼眸,蔓萝沉吟了一会儿,忽又沉声道:“是了!说来这事倒是奇了,按照北奕规制,二品以上大员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是要悲鸣二声的,以示哀悼!窦大将军是正一品正职武官,按理是要撞牛角号的,可这几日,奴婢连一声号角都不曾听见,会不会是林二公子的信息有误?窦将军他们根本就没死?”
  “布惊台”坐落北奕皇宫西南门的秋水殿正殿宝顶,由布司大人主掌,根据北奕规制,天子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要撞九声,代表九九归一,万物归元,天子升天,举国齐哀;其余皇族宗亲,包括皇后在内的贵人皆是响六下,寓意是六六大吉,诸事顺遂。
  众人听蔓萝这么一说,着实惊了一惊。
  “奴婢也不曾听见。”秋棠亦摇摇头,转而又望向一旁的知叶和茹茗。
  两人皆是摇头。
  茹茗悄身坐到傅骊骆身旁,把怀里捂得温热的赤墨暖手炉塞到她冰凉的手心,直直看进傅骊骆波光盈盈的眸底:“小姐,蔓萝姐姐的话不无道理!依奴婢看,没准真是林二公子误听了消息呢!指不定窦大将军好好的在领兵打仗呢!”
  素手微绻,纤长如蝶翅般的眼睫颤的厉害,傅骊骆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拾起葱指去摸腮边的湿滑,她不禁垂眉轻喃:“是了!肯定是林寒睁听岔了,那男子狡猾跟只狐狸一样,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傅骊骆垂目沉吟,细细去回味蔓萝和茹茗刚刚的那袭话。
  越往深处想,她越觉得她们的话有道理。
  窦骁扬,他没准还好好活着。
  “依奴婢看,那林二公子铁定没安好心,他那样说,就是故意让小姐对窦大将军死心,他方能趁虚而入”知叶忿忿的扁嘴道。
  蔓萝伸手捏了一下知叶的胳膊,小声斥道:“你这妮子别乱插嘴!”
  “就是嘛!那林二公子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知叶不服气的撅唇嘟囔,只身去梨木案几上斟茶自饮起来。
  “把那药给我喝了吧!”傅骊骆顿时神奇气爽的坐正了半个身子,潋滟水眸微凝,先时还惨白的脸颊亦渐渐水润起来。
  傅骊骆知道,她时下最紧要的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等他凯旋归来,她便嫁他!无论前方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无所畏惧!
  见傅骊骆神色舒展了过来,众人皆暗暗舒了一口气。
  蔓萝赶忙把瓷碗递上去,方喜笑颜开的去捋傅骊骆鬓角的碎发:“小姐近日憔悴了好多,要快快把身子养好才是。”话说蔓萝瞬间也明朗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和哀痛仿若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蔓萝暗暗骂自己是猪脑子,早知道这么去想,就不用那般难受了,而且还生生错过了锦珍坊的美味小点心,那酥脆的桃花煎饼,还有勾人食欲的绿豆软糕,最最遗憾的是那一碟子清香扑鼻的清蒸鳜鱼,她只尝了一小口,最后全被知叶和秋棠给吃了个干净。
  细细想来,蔓萝就悔之又悔。
  傅骊骆自是不知蔓萝在思忖着什么,只双手捧着瓷碗,仰头就把苦涩的绛汁给顺了下去,接过茹茗递上的素锦帕子拭了拭嘴角,她眨巴着浅眸凝声道:“现下倒是有些饿了!”
  闻言,知叶雀跃般的疾步过来,笑嘻嘻道:“梨白莹玉红米粥,香煎桃花薄饼,酒酿海鲈鱼,再来一碟子开胃消食的香椿炒鸡蛋,可好?”
  扶手撑腮,傅骊骆抬腕顺了顺垂在细肩上的如缎青丝,梨涡浅浅道:“甚好!”
  事情想明白了,她心里便也通透了。
  她要好好吃饭,养好身子待他归来。
  知叶得令出去。
  还未来得及掀起珠帘,便听见蔓萝在身后大喊一声道:“再来一碟子**香辣鸡丝肉。”
  翻了翻白眼,知叶捏着帕子喜盈盈的出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