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害人害己

  扇形碧绿玉坠在光亮的映射下发出晶莹璀璨的寒芒,好似女子幽怨的眼眸。
  古钱闷头盯着看了几眼,那玉坠边沿小小的凹点赫然在目,他紧蹙的眉尖挂着一丝惆怅若失:“这是萃玉制的,这上面的凹点是被磕的”
  古钱已经不太记得那甄氏的相貌,只记得她有双好看的眸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性子娇柔的宛若小雀儿。
  记得她曾经每日佩戴他送的这块扇形形状的玉坠这块质地不算上佳的玉坠,她欢喜的不得了。
  确切来说,应该不是送她,是她自己讨要的。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习剑时,不小心把挂在腰间的萃玉掉在了地上,萃玉虽通体晶透,但却极易碰碎,那一掉,硬是把那弧形的碧沿,给磕了一方凹点,他不悦的随手扔在了案上
  谁知那怯懦的女子小心翼翼的问他,能否给她!
  古钱闭上眸子,凹点的玉坠反射着阳光让他无处遁形
  他终究是对不起她的。
  那甄氏虽是他的妾,但他不过是看在沈星若的面子上,才把她抬为姨娘。
  古钱粗粒嵌着老茧的指腹,摩挲着茶碗,灰暗的脸孔有郁色堆积,翕动着唇瓣,嗫嚅着似梦呓:“甄姨娘是个很好的女子是我亏欠了她”
  古钱手指轻轻颤抖,指尖微凉,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响闷闷的抬起手臂去拉眼前怯懦少女的手,细细打量着少女的眉眼,杏仁般的大眼嵌在尖尖的脸蛋,风流气韵与那女子一模一样。
  “你娘”
  古钱艰难开口,欲言又止间,捧起杯盏猛灌了一口酒。
  “我娘是在我六岁那年死的”勾腰垂背的娇弱少女抬起泪痕斑斑的俏脸,双手紧紧攥着,樱红的水唇生生被咬出几个洞来,丝丝殷红的血水,顺着她姣好的下颚流淌,旋即似黄莺泣血般的声音响起:“她是被杨素琴害死的,我亲眼所见,那日那杨素琴拿着那枕头生生捂死了她”
  少女如花似玉的面上骇然阵阵,古心月突然双手抱头,好似在回忆那可怖的画面,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她又满脸哀怨的啜泣道:“我娘的手伸了那么长那么长”古心月惊惧的睁大双眸,用手比划着那甄氏被害时的样子。
  厅中众人皆是惊骇。
  都以为那甄氏真如杨素琴禀告的一样,是生产时血崩而亡
  没想到一切皆是那杨素琴的阴谋诡计!
  众人还没缓过思绪,又听到古心月声声凄厉的泣诉:“那杨素琴把我们母女俩,生生囚禁在那破败的小阁楼里好几年,平常除了给点破衣剩饭,就连生病也不给看大夫”
  古心月长长的指尖扣进掌心,她却不觉得疼,只咬紧银牙含恨道:“那年我娘发高烧,我跑去找大夫,却不想被那守门的小厮给抓了回去,他那拳头像石头一般的砸在我身上”
  伸手盖在泪湿的小脸,古心月身子一歪,显些栽倒在地
  幸而傅骊骆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
  “咳咳咳”
  古钱双手攥成拳头,重重的敲打在圆木案上,又剧烈的咳了几声,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想不到那杨氏竟那般心狠手辣,她她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说罢拿起案上的一个玉瓷茶盅就往地上扔:“太可恨了!杨素琴那妇人真是太阴毒了!”
  那白瓷碟子撞在地上,立马淬了一地瓷渣儿,茶钵儿被击的飞起,咕噜噜转了一圈,洒了一地的茶沫儿。
  傅骊骆立在玻璃窗的帷幔下,面沉如水朝那边上的李嬷嬷点了点头
  两人瞬间交换了个眼色。
  “老爷”李嬷嬷陡然躬身上前,伸手扶住古心月快要站立不稳的腰身:“老爷,老奴记得那杨姨娘说甄姨娘是血崩而亡,还说她的孩儿出生后不久也早夭了。”
  拿起帕子替古心月擦拭鬓间的湿滑,李嬷嬷紧紧咬了嘴角好一会,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一切皆是杨姨娘的阴谋,是她打着幌子,把怀有身孕的甄姨娘给扔出了府,后又编排了一堆谎话来欺瞒老爷”
  李嬷嬷这袭话更是挑高了古钱的怒焰。
  她作为府上的主事嬷嬷,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嬷嬷说的很是”
  傅骊骆袅袅踱步过来,眸底尽是悲愤:“父亲,那杨姨娘真是好毒辣的心肠!竟那么生生捂死了甄姨娘”
  上次在庵堂,听那古心月说杨素琴害死了甄氏,因窦骁扬在场,自己也没盘根问底!
  竟不知那杨素琴那般阴骘狠毒,亏她下得去手!
  如果说之前对于杨素琴的死有一丝愧疚的话,那么现在,那涌升出的愧疚早已荡然无存!
  古钱神色越发冷峻,眸子里泛着瘆人的寒芒,青釉脸庞上罩着一层寒冰,“亏老夫人还以为她孝心可裱!还想让她入葬锡山园,我看那蕨门地倒是很适合她!”
  傅骊骆紧了紧肩上的镶狐狸毛的锦披,斜眼瞧了一眼满脸盛怒的古钱,白净的面上骤然涌出一丝冷寒:“锡山园乃府上阴福之地!岂是杨姨娘那等卑劣之人能容身的!”
  傅骊骆撩起玉色的眼睑,朝庭外望去,先前还暖阳和煦的天际,此刻却变得阴沉冷寂,那厅中盛开在枝头的寒梅,不知何时耷拉了娇艳的花骨儿,蔫蔫的垂丧在枝桠上,好似被风抽干了花露,倒显出几分的败落凄凉!
  一旁的李嬷嬷俯身去捡地上的碎渣子,拿了白铜兰花底的水壶,给古钱倒了一茶盅热茶,又扣腰垂在一处,掀了眼睑低语:“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骊骆白如梨花般的娇颜微微掠起,睨了两眼脸色阴沉的古钱,又拉古心月坐到白毡子的软榻上:“嬷嬷你是府上的主事嬷嬷,这里也没旁的人,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李嬷嬷忙的颔首福身,朝软椅上歪着的古钱望了望,正色道:“杨姨娘过往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说句打嘴的话,入蕨门地都是高看了她。”
  蕨门地虽地处荒凉,但埋葬的也是正派的北奕平民,破落走卒之厮哪有资格入那,按照北奕风俗,生前损阴德的坏人,大抵不过扔去那坡心崖,了了完事!
  古钱紧蹙眉心,怔怔的睨着眼前的白灼清茶,茶气缭绕氤氲着白色的雾气,他只觉得额角抽痛,身子发冷,仿若置身冰窟。
  “那入不了蕨门地,就只有坡心崖了!”傅骊骆芙蓉面上碾过几丝嘲讽,唇瓣噙着一抹冷笑,不经意间拂了拂香鬓处的碎发。
  看着那古钱沉吟恍惚的面色,傅骊骆倏的哀叹一声,抚着古心月的素手轻吟道:“妹妹真是命苦,亲娘就那么生生被杨姨娘给谋害了,害的妹妹孤苦伶仃的栖身于那庵堂!”摸着古心月掌心的薄茧,傅骊骆又心疼的坠泪:“妹妹,这手上的茧子是怎么来的?”
  古心月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润的鬓腮处滚落:“姐姐有所不知,自我娘被杨素琴害死之后,她就把我送进了那庵堂,如若魏嬷嬷没有及时,去给我送吃食,我就自己进山找些野果子充饥,被荆棘乱刺划伤是常有的事儿”
  玻璃窗投下的阴影,拢在古心月白釉般的侧脸,苍白纤弱的身子骨,宛若风雨中摇摆的迎春花。
  “那庵堂不给吃食么?”
  古钱抬起乌青的脸庞,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给。”古心月哭的小脸微紧,拿帕子抚在染红的鼻尖,抽噎道:“杨素琴她收买了两个尼子看管我,平时非但不给吃的,每日还要上山捡柴火。”
  古心月说着拉起轻纱手袖,露出一条疤痕交错的臂膀,指着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疤痕,泣道:“这上面都是那些尼子打的,有时候我实在饿的下不了床,她们就狠狠的拿鞭子抽我”
  环手圈住自己孱弱的娇躯,古心月细肩哭的乱颤,那声声凄厉的哭声,似要把古钱的五脏六腑都给揉碎了。
  他虽与那甄氏情薄,但这古心月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杨素琴竟那般去凌虐她一个弱女子!
  “父亲,你要为心月妹妹做主啊!”
  傅骊骆欺霜赛雪般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一双硫璃眸顿时沉了几分:“那锡山园乃祖辈荫蔽之地!杨姨娘为人阴险狡诈,切莫让她坏了祖上风水啊!”
  古钱猩红着一双眸子,低头沉思不语,只抬手握拳一下没一下的垂在圆案上。
  花厅中央的大毡子上,四脚黄铜里的银丝炭烧的噼啪作响,众人皆脸色冷凝的屏息不语
  突然,右侧小环门后的璎珞珠帘猛的被掀开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
  “父亲”尖锐的嗓音袭来,一身素服的古云画蓬头垢面的匍匐在古钱跟前
  古云画美眸似侵了毒液一般,睨了睨傅骊骆和古心月,又嘤嘤的哭了起来:“父亲万万不要听信了谗言,把我娘入那不堪之地啊!”
  说着又抬手指着古心月,目光像淬了冰雪一般:“不知哪跑来的野丫头!竟敢冒充古家小姐,你也不看看你配”
  古云画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
  盛怒的古钱似暴怒的狮子般纵身而起,暴跳如雷的指着古云画的鼻子,大骂道:“滚滚出去”
  古云画哀戚的捂住半边脸,盯着面色淡然的傅骊骆和脸色苍白的古心月,看了一会儿,剁了剁脚,缓缓的向前行去
  忽然,她冷笑一声,迅猛的拿起香案上的白铜茶壶,朝那坐在软榻犄角的古心月泼去
  在睨到那人影窜动,傅骊骆快如猛虎下山般的,扯着古心月朝雕花屏风处躲去,以素袖遮面,顺道扯翻了那软榻旁的四柱帷幕
  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古云画双手通红的覆在面上,满地的打滚哀吟,那一丈多高原本立在软榻旁的四柱帷幕,死死的压在她趴着的娇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