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认亲

  漫漫长夜笼罩,周遭一片静谧,青纱帷帐里的少女翻了翻身,一头如缎般的青丝逶迤的拖在云枕上,略有几缕不安分的乌丝沾在她香腮边,搔搔痒痒的触觉,让她豁然睁开了一双清眸。
  傅骊骆侧身躺在松软的被里,竖起耳朵听庭院簌簌的响动,听了好大一会,只觉得是风声又或是雪子打在瓦檐的细碎声响。
  一时间困意全无。
  等到夜半三更,依稀有轻快的脚步声打院角经过,往逸风阁的西南方向去了-
  “小姐,该起了。”蔓萝闪身进来,麻利的挽起两旁的青色床幔,睨了眼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女,浅笑着把她搁在外面的玉臂放进被窝:“小姐,小姐快起,李嬷嬷来了。”
  傅骊骆猛然从梦中醒来,一双琉璃眸泛起些许戾气,眉心处透着一丝疲惫:“先请嬷嬷去外厅吃茶,我稍后便去。”
  傅骊骆不记的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额角的钝痛和满身的酸软提醒她,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生。
  蔓萝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生宣纸,入帘的是娟秀工整的小楷体佛经小抄,足有一摞厚,可见是用了好些功夫的。
  望了望傅骊骆乌青色的眼圈,蔓萝有些心疼,抬手把小抄放在案上,不禁絮絮叨叨起来:“小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这样冷的天,也禁得住写那么晚么?”
  傅骊骆利利索索的下榻穿衣,用眼角余光刮了蔓萝一眼:“絮叨!且快去吧!”
  蔓萝撅着小嘴,小声嘟囔了一声便行了出去
  东方的天暮露出鱼肚白,在和煦的晨曦中,一缕微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卷起傅骊骆素锦绢花的裙摆,一片一片的白梨花,细细密密的衬在极素雅的裙裾上,更显出她出尘的姿容。
  傅骊骆信步提步去外室,坐着喝茶的李嬷嬷一身的风尘,见她款款而来,不禁搁了茶碗,起身福身:“大小姐安好!”
  要说这李嬷嬷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自昨儿傅骊骆吩咐她的事儿,她是一刻也不敢忘,从这逸风阁领命出去后,立马找了几位嘴严实的婆子,去把府上南边的容芷院收拾了出来,又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吩咐完就待晚间出发。
  李嬷嬷毕竟是这大冢宰府的主管嬷嬷,识人用人的手段还是有的,这不,按照傅骊骆的吩咐,连夜把人从那庵堂给接了回来,昨晚人一到就给直接送进了容芷院。
  这大清早的,连个早膳都来不及用,匆匆忙忙就赶这逸风阁来复命了。
  听完李嬷嬷的讲述,傅骊骆亲手斟了杯香茶递给她,唇角攒出一抹笑意:“嬷嬷受累了,快请吃盏滚茶,这是前阵子,沈嬷嬷从那红梅花蕊上续的雪水,拿来泡茶,是极好不过的。”
  冷风窜过帘子缝隙,吹起傅骊骆流云鬓间的青丝,映着光亮,更衬的她清隽素雅,绝色倾城!
  李嬷嬷欣喜的双手捧过茶盅,闻着那悠然香气,只觉得浑身的倦意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小姐,您几时过去?”李嬷嬷摸着青花瓷的杯面,看坐在大毛毡子上的少女蝶翅般的睫毛扑闪:“老爷午膳后要入宫,不防趁着他早膳的时辰过去?”
  傅骊骆玉指轻轻点在黄梨木的香案上,一双水眸明亮的似星子划过,招手让李嬷嬷凑过来,又俯身在李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个主意好。”
  李嬷嬷抿了口香茶,随即又斟酌道:“老爷会不会一时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甄姨娘的孩子随着她去了”
  李嬷嬷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想当初那杨素琴打着为府上和古钱运势的幌子,将甄氏扔了出去,嘴上说着等甄氏分娩后,再把她接进来。
  可谁知,没过一个月,她又回禀,说那甄氏因难产已血崩而亡,肚子的孩儿出世不到半日也夭折了!
  古钱听完只哀叹一声,只说自己福薄,与那孩儿没有父女缘分,也从此断了那蓄妾的念头!
  就怕再生个短命的孩儿。
  再者,毕竟古钱心里只有那沈星若一人。
  所以,旁的女子离世,他并无过分哀痛!
  只是惋惜又失去了个孩儿。
  要是古钱知道那婴孩并无夭折,而是被杨素琴谋害至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古钱他受不受得住!
  “嬷嬷多虑了!”
  傅骊骆素手微紧,葱兰般的手指捻起案上的暖婆子:“父亲妻妾寥落,子女缘更是薄了些,现如今来了这么一位乖巧可人的妹妹,父亲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傅骊骆润玉般的脸庞熠熠生辉,连那粉颊上浅浅的梨涡,都明澈剔透了起来。
  傅骊骆倒不怕古钱接受不了古心月,毕竟她是他亲生,就算他对那甄氏薄情,但古心月总归是他女儿,要是听完她悲惨的遭遇,哪怕古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的!
  这点,傅骊骆还能有把握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那日在清妩庵,古心月看见自己和窦骁扬在一起,她会不会说出去?
  傅骊骆扶手托腮,白皙清润的容面上掬起一陇阴郁。
  看样子,她得先去一趟容芷院,好好跟那古心月聊聊-
  隆冬的阳光细细碎碎,透过枯木洒落,留下一地的斑驳光点,犹如碎金一般。
  从容芷院出来,傅骊骆直奔前庭花厅。
  暖阳大好,庭中的腊梅开的极盛,株株寒梅映雪绽放,梅花朵朵压弯了枝头,满园通红。
  傅骊骆从西面卷帘门入内,随手接过婢子递上来的镂花翠锦的暖手炉,问了一声:“老爷在里边么?”
  一旁的婢子连忙颔首,掀了绣烟雨图的大卷帘请她入内。
  “兮儿来了”一声沙哑而又苍老的声音袭来,傅骊骆脚下略顿,抬眸去看,正坐在朱漆圆桌旁的古钱,只见他着一袭深黑的锦袍,容色有些许枯槁。
  “父亲大人。”
  傅骊骆盈盈上前福身,接过边上婢子递上来的白锦帕子,细细的净了手,如远山黛般的峨眉,微微蹙起:“父亲怎如此憔悴?可是身子不适?”
  傅骊骆抬起明亮宁静的双眸,一脸忧色朝古钱望寻。
  摇了摇头,古钱重重的哀叹了一声,旋即沉声道:“杨姨娘明日就要出殡了,你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入锡山园的祖坟,而且还建议以府上嫡夫人的身份送她入葬!”
  古钱自斟自饮着,耷拉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去睨傅骊骆清浅的容色:“可府上的嫡夫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母亲一位,杨姨娘虽是因,为老夫人上山祈福而遭厄运,但你祖母这个要求,实在是让为父为难啊!”
  傅骊骆摸了摸冰凉的指尖,站起身为古钱斟了一杯清酒,额角微挑:“那父亲打算怎么做?”说罢竟淌下几滴泪来:“父亲与母亲情深似海,母亲的性子,父亲又不是不知,她虽去了九泉之下,但她也断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并卧一个墓邸!”
  拭了拭红润的眼角,傅骊骆又抽噎道:“父亲如想跟母亲生生世世做夫妻,就别让旁的女人入锡山园!”
  傅骊骆往日清冷凌厉的眉眼,此刻却梨花带雨,娇俏的容颜实在招人疼惜,古钱呷了一口酒,也跟着垂下泪来:“唉!为父为难啊!”
  古钱颤抖着灰白的唇瓣,猛的又仰头喝干了白瓷碗里的清酒。
  那梅老夫人虽说是他养母,但好歹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上次那老二家的独苗闯了祸,把东阳王的一个远亲给打伤了,害的老二那七品芝麻小官也给罢免了。
  老夫人特意写信跟他哭诉,希望他能出面到东阳王府求情,他为了避嫌,硬是没有替老二说话。
  不过后来还好,那东阳王看在“古兮”的面子上,饶了老二一家,也让老二官复原职。
  只是,终归不是自己出的力。
  古钱暗暗思虑着这次要是再忤逆老夫人,是不是太伤她的心了?
  “父亲,女儿还有一事相告”
  傅骊骆睨了两眼面色晦暗的古钱,敛了敛黑珊瑚般的眼眸,清透无波的眼底仿若幽深古井。
  抿了口清酒,傅骊骆把从古心月的身世徐徐道来
  暖厅里亮的灯火映的那古钱的面皮忽明忽暗,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古钱睁大了一双眼珠子朝傅骊骆撩了几眼,鼓起的眼球恨不能蹦出眼眶,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百花碟子,喃喃轻语:“怎么会怎么可能那杨素琴怎会那么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那暗影浮动的卷帘门霎时转出了两道人影
  李嬷嬷撩起烟雨图的翠珠帘角行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低眉垂腰,一身灰紫色锦衣,尖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她轻咬樱唇,搅着一双细手,抬眼茫然的看着坐在红漆软椅上的古钱和傅骊骆,看起来怯生生的,宛若湖边纤柔的柳枝。
  “心月妹妹,快过来。”傅骊骆浅笑着上前拉她的手,嘴角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挽着古心月的胳膊,走到一脸沉默的古钱跟前:“妹妹还不快快见过父亲大人”
  纤弱如丝的古心月身子颤栗的厉害,紧紧拧着衣袖上的海棠钩花,嗓音明显带着颤音:“父亲”
  额角黑青的古钱,睨着一双幽深的黑眸,定定的打探着眼前羸弱怯懦的少女,似要从她丽色的容貌中看出什么来
  半晌,才沉声道:“你是叫心月?古心月?”
  古心月怔了怔,头颅越发的低垂下去,稍稍撩了撩眼睑,哆嗦着伸手,从莹白的颈子里摸出一块碧绿的吊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