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执念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冷冽而稀薄的云彩渲洒下来,打在平缓行驶的青色小马车上。
  傅骊骆从一堵温热的怀抱中拖出一头如瀑青丝,掀帘去看暖阳和煦的窗外,远处的山巅连绵起伏,金灿灿的光亮把那云雾缭绕的山林罩的细薄,那山中白皑皑的林木隐约似琼花玉树。
  窦骁扬觉得怀里一空,忽觉有些不适,微微蹙了眉尖去看她沉静如霜的侧颜,伸手拉她,重新抱她入怀,他的唇贴住傅骊骆绢丝般的黑发,在她耳畔轻喃:“我定不会放过宇文景逸的。”
  她颤了颤肩头,把自己缩成一团,抬起的乌黑瞳仁映出他的影子,傅骊骆眼中骤现冷意,声音却听不出情绪:“哦!窦大将军要怎样不放过那权势盖天的太子殿下?”将风情万种的轻笑隐在浓如蝶翼的睫毛下,傅骊骆先前还温柔的眼眸又尽是冷意:“是向圣上告发?还是”
  窦骁扬愕然抬眉,这清丽绝色的人儿到底有几个玲珑心肠?
  明明先前还温润如玉的眉眼,为何此时却冷如冰锋!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冷冽如梅,时而怯弱含羞,时而又凌厉跋扈。
  眼前少女的性子从来都不是他能看的透的。
  往日难以动容的冷面窦大将军,俊逸丰润的脸庞血色半褪,眼中的华彩也逐渐熄灭,抬手撑着身侧的大引枕,掀起面皮去喊傅骊骆:“兮儿兮儿你怎么”
  风吹的马车帘子重重一响,傅骊骆微微偏头,带着疑惑神色:“还有窦大将军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到底意与何为?”看着窦骁扬霎时变得灰败的额尖,傅骊骆的话语好似夹了冰雪,猛烈的敲在窦骁扬心头:“是因为我父亲是大冢宰大人,还是因我是傅骊骆的朋友?”
  傅骊骆越来越厌烦这样的自己,她很想知道眼前男子对那宇文景逸的恨意,到底因何而来?有她傅骊骆的原因么?还是他窦骁扬本身就与宇文景逸不和?
  还有一个让她心烦意乱的问题,整日的困扰着她,那就是,如若这窦骁扬对傅骊骆真的情根深种,那为何他窦骁扬又来招惹她“古兮”?
  还是他窦骁扬对傅骊骆根本没有情思深陷?
  但他那日明明亲口说过,他说他爱傅骊骆的。
  为何自己又如此偏执的想去知晓一个答案,他到底是爱傅骊骆,还是爱古兮!
  她觉得自己疯了!
  傅骊骆看着他,似要把窦骁扬看出一个洞去,冷淡神色兀然浮出一丝笑意,笑意渐至眼角,如枯树渐生红花,顿了顿,傅骊骆茫然抬高白皙的下颚:“往后我与窦大将军还是少见面为妙,从今往后还是路归路,桥归桥吧!”
  窦骁扬顿时心底一阵闷痛,仿若五脏六腑都被击的粉碎,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却只是看着她。
  明明是在喧闹的街市上,马车外阵阵嘈杂,但马车内却静谧无声,静谧的只听见彼此的抽气声。
  马车矮几上,一只琉璃瓶中插着的两束白梅干花,在这隆冬沉闷的马车内,显出几许空幽寂然,傅骊骆整个人都裹在素淡的轻裘里,流云鬓下的秀致容颜愈见苍白,她没有抬眸瞧坐在对面的男子。
  绚丽璀璨的阳光透过轻纱的珠翠卷帘窗飘洒进来,镀在窦骁扬青墨色的锦衣上,渲染出点点星光,那半垂着的手袖,被窜进来的细风轻轻翻起,随着马车晃动,荡起了一圈细密涟漪。
  打帘朝外看了两眼,傅骊骆喊停了马车,拿起腰间的青纱覆上粉面,并未看那容色颓然的玄衣男子,伸手掀帘纵身跃下了马车,像一只展翅飞翔的白***。
  窦骁扬微抬眼帘,眸有讶色,猛然疾步跳下马车,那少女早已走远了去
  他漆黑眸子定定的,望着那朱门下纤柔挺直的倩影,面有恼意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清逸的俊颜上有抹不掉的迷恋神色。
  她这般的性子,说翻脸就翻脸,倒是像极了那早亡的俏丽少女。
  她竟那样诋毁他!他堂堂北奕大将军需要窥伺她的家世么?
  若不是对她有意,他会以身涉险在那次宫宴救她么?若不是对她有情,他会骤然带一个陌生女子去他母亲的墓地么?
  窦骁扬自己也理不清。
  是因她跟那少女相似的容色才喜欢她的,还是她与那少女相似的性子?
  或许都有,亦或许都没有!
  窦骁扬有时甚至有很荒谬在她身上,看见有两个影子在重叠,有她古兮的,也有那早亡少女的。
  他甚至觉得她就是傅骊骆,特别是她抚手弄鬓的动作,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但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
  简直乱了他的心神!
  窦骁扬扶额抬眼去瞧明媚的天际,远方有浅云朵朵,化作白烟清冷的飘落在大地,擦过满街的枯木华庭,发出簌簌清响。
  他负手立在酒肆门前,那抹素色丽影早已毫不留恋的消失在朱门下,朱门对面的梅园却开的正盛,大片大片艳丽的红梅簇拥在枝头,偶尔零星夹杂着一团一团的白梅,那素白淡雅的花蕊,孤寂落寞的挤在那红粉堆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无奈苦涩的挤出一抹笑意,窦骁扬摸着冻的发僵手指,朝那朱漆空荡荡的大门望了一眼,翻身跃上了青色马车。
  朝那东南方向的巍峨皇宫驶去-
  逸风阁,满庭花色开的娇艳,映着暖阳满庭皆是芬芳馨香。
  傅骊骆一身白色锦衣,婷婷立在院角,泼墨青丝垂至腰际,额间玉色不沾一丝微尘,微抿住嘴角,把心口的苦闷烦忧压下
  “小姐,你回来了。”坐在廊下折椅上晒太阳的蔓萝,欢欣雀跃的蹦跳过来,一把挽住傅骊骆的雪臂,拉过她的素衫细细查看:“奴婢觉得小姐这出去一趟,怎么清瘦了不少?”
  “大小姐,快些进来,别被风扑了。”
  沈嬷嬷赶忙搁下手上的白铜花洒,拿起折翼上的温热小手炉递到傅骊骆手心,佝偻着腰身去看傅骊骆满脸的倦色。
  “大小姐,快快进来”洪嬷嬷拿起一件厚狐狸毛的白色大裘,覆在傅骊骆肩头,又吩咐外室清扫的小婢子:“快去小厨房把那熬了几个时辰的白玉细粥端来”
  小婢子忙的应声跑了出去。
  还未跑出院子,洪嬷嬷又扭腰追了上去,喊道:“还是我亲自去吧!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别给打碎了。”
  小婢子吐了吐舌,悻悻的踱了回来。
  暖阁里,冷香四溢,青色纱幔里的少女侧身歪在床头,掌心握着一本书卷在翻,那素黄卷书上印着墨香悠然的几个小楷:《酒品私酿典籍》
  蔓萝从雕花屏风后探出脑袋,把一盏热气腾腾的白梅茶,搁在床边的案上,嬉笑着去自己小姐清冷的眉峰,那微微皱起的柳眉似掬了几捧冷月如丝。
  蔓萝卷着手心,信步坐到榻旁的软兀上,捻起绿豆糕扔进小嘴,眼睛睁的鼓鼓的:“小姐,你刚用了膳,这么坐着对身子不好,庭外风和日丽的,要不奴婢随你去走走?”
  傅骊骆放下手中的书卷,摇了摇头,细手随意搭在床幔上。
  她慵懒的靠着床头,垂头埋进屈起的双膝间,青丝沿着香鬓滑落到云锦棉被上,裹住了曼妙身姿,也遮住了那清颜上的泪痕斑驳,头未抬起,只沉声道:“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算了!她同那冷峻的男子本就不是一路人,如此决然的断了,也未尝不好!
  虽然她有过利用他,利用他大将军的身份去对付那对狗.男女的念头。
  但她终是不忍,她不记得是从何时起她放弃了那个念头!或许是从他舍身跳湖救她那刻起,又或许是他带她去他亡母的墓地之刻起!
  他是北奕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又深得那北皇宇文凌雍宠信,而自己只是一缕幽魂,虽占了古兮的身子,但终究做不回傅骊骆!
  她只能找准时机,步步筹谋,步步为营!
  香案上青烟缭绕,慢慢渗透着傅骊骆的思绪,飘渺蔓延的荡出了远方
  直到卷帘门外想起洪嬷嬷的通报声:
  “大小姐,李嬷嬷来了”
  傅骊骆抚了抚眼角斑驳的泪痕,她干咳了两声,微微苍白的颊边攒出一丝笑颜:“请进来吧!”
  拉过松软厚实的锦被盖住肩颈,傅骊骆窝在床头一侧,看依旧风风火火的李嬷嬷掀帘入内,一双水眸清浅如菊:“嬷嬷,快请坐。”
  李嬷嬷丰腴的腰身一闪,坐到了傅骊骆榻边的小几上,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纹墨瓷瓶,给捧了出来,蔓藤沟壑的老脸上堆砌了无边的笑意:“大小姐,这是老奴亲手酿的白梅清酒,在这冬日里喝,最能暖身子的了。”
  李嬷嬷伸手接过洪嬷嬷递上的滚茶,去看傅骊骆眼角的青色:“大小姐可是身子不适?怎如此的憔悴?说来还是大小姐孝心可嘉啊!这样冷的天,为了给老夫人祈福,竟独自去那明安寺祈福,老奴都要被大小姐的诚心感动了。”
  李嬷嬷说罢拿起帕角拭泪,端的是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自从上次在这逸风阁跟眼前少女交了底之后,这李嬷嬷可谓是一直心神不安,生怕这凌厉而清冷的少女,寻个油头就将自己打发了出去。
  但等来等去,也不见她有何动静!
  难不住心里难熬,这李嬷嬷终是主动前来探视一番。
  傅骊骆唇边梨涡越发的沉了几分,她哪里会不知这李嬷嬷的心思!
  傅骊骆伸手拿起案上墨瓷瓶,陡然打开,一股子清冽的幽香直钻鼻尖,在李嬷嬷的惊诧神色中,傅骊骆仰头猛灌了一口,入口除了绵软还有丝丝清润
  没有半点辛辣,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好酒”
  傅骊骆勾唇一笑,双魇粉透的如花瓣一般
  做惯了“古兮”,她竟忘了她傅骊骆生前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这般以最豪迈的方式,喝着最苦涩的酒
  可惜,这酒并不是她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