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解开婢女心结

  蔓萝打帘进来的时候,雕花牙床上的人儿才刚爬起半个身子,一头绸缎般的青丝拖曳至床沿边。
  傅骊骆睡眼惺忪的睁开双眸,靠在墨青镶翠的大引枕上发呆,波光潋滟的眼底下青青的一大片。
  “小姐晚上定是没睡好,你眼皮都是青黑的呢!”
  蔓萝把刚暖好的手炉塞进她的被窝,又拿火引子去拨火盆里的银丝炭,其实她又何尝睡的踏实,前儿小姐狠心下把养好身子的小娥和小竹给赶出了府,任凭她们哭的那样凄惨可怜,小姐就是不为所动,她求也求过了但小姐决心已定,她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蔓萝明白这两日小姐烦闷的很,除了府上的一大摊子事,还有昨儿个老爷提到与东阳王结亲的事儿。
  她跟了小姐这么久,自是知道小姐是不愿意嫁给那东阳王的,要不然这两日茶饭不思的,整日窝在房里不是睡觉就是看书,看的最多的还是那本放在香案上泛黄的《七星剑谱》。
  火盆的银丝炭烧的正旺,明澄澄的光亮把床上之人的小脸耀的绚丽红艳,好似涂了层胭脂。
  傅骊骆托腮靠着床头,用冰凉的指尖去摸温热的下颚,亮晶晶的双眸不知何时被镀上了一层薄雾,比往昔少了些光彩。
  “这个是何事送来的?”傅骊骆拿起红木倒柜上的浅蓝信贴,入口处镶嵌了金丝线和簪花,触感绵滑轻软自带一种冷香。
  她认得这种名贵的纸叫水纹纸,是宫里的贵人们专用的东西。
  傅骊骆在心里暗暗猜测这是哪位贵人下的贴,细白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蔓萝就蹭了上来。
  “小姐这是前日早上宫里送来的,说是让你二十九日去东宫赴宴。”蔓萝抚着圆滚滚的额头,把头搁在傅骊骆的手臂上,像小猫挠痒痒的似的蹭着。
  “那不就是明日么!只是这东宫因何事要设宴”傅骊骆半眯着水眸,波光粼粼的翦瞳如平静的幽谭,只在沉吟之间闪了闪,润玉般的眼底蓦然升起阵阵凝雾,带着寒冰似的冷冽。
  她捏着蓝色的水纹信帖子,来来回回翻了几翻,也没有看见上面有关宴会的详情,总的不过八个烫金大字跃于纸上:“东宫大喜,盛邀赴宴”
  她现在以古兮身份活着,那阴骘狠辣的夫妇对她的身份是不会起疑的,最起码现阶段肯定不会。
  只是他们为何要请她去赴宴?她没记错的话,身为大冢宰的父亲古钱,前不久刚拒绝了宇文景逸的拉拢,难道是宇文景逸不死心还想打古钱的主意?傅骊骆敛眉深思起来。
  “小姐,那日看你烦心的很,所以就没有及时告诉你。”蔓萝拿起厚裘披搭在傅骊骆纤细的肩头,又倒了杯热茶给她。
  蔓萝睁着溜圆的杏眼睨着傅骊骆冷若冰霜的小脸,心里有些慌乱,难不成小姐怪她没有及时告诉信贴的事么?
  “小姐你别生气啊!奴婢也是看你忙着嘛!”蔓萝嘟着红艳艳的唇,搓着胖乎乎的手坐在床沿。
  “我没有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傅骊骆拖着香腮倚在香案旁。
  蔓萝眨着眼嘿嘿一笑,忙的拿出一包黄纸裹着的糕点,两指夹出一块软糯的酥糕,讪笑着递给傅骊骆:“小姐你吃吃看这个,是锦珍坊新作的梅香酥,甜中带酸甜而不腻。”
  “我不想吃。”
  傅骊骆瞥了眼,连忙摆手摇头拒绝,蜷手抱怀坐在毛毡软榻上沉吟。
  “这个最开胃了,知道小姐烦心,那更应该吃点甜食。”蔓萝抬腿盘在床沿上,嬉笑着仰头往嘴里丢进一块酥糕。
  傅骊骆看着蔓萝饿死鬼投胎似的吃相,不免满脸嫌弃的走过去推她:“快下去,都掉床上了,快下去。”细白的手像啪小狗似的,一下没一下的打在小婢女肉鼓鼓的身上,但蔓萝还是丝毫不动的盘踞在床,傅骊骆一下子泄了力气,轻叹一声,由她去了。
  卷着微微皱起的眉心,好笑的抬眼刮了蔓萝一眼:“你啊!成天就知道吃啊吃,你还要开胃么?不是每天吃的那么香?”
  “才不是呢!前日小娥小竹哭着出府的时候,奴婢难过的就没吃下饭”蔓萝突然红了眼眶,扁了扁嘴放下手上的吃食,长长的眼睑掩住盛满心事的侧脸,绞着双手低垂着脑袋。
  “那你是怪我狠心了?”
  傅骊骆裹着裘披盘腿窝在软榻上,清冷的眸子飘在蔓萝俏圆的小脸上。
  蔓萝茫然的点了点又立马摇了摇,忙的穿鞋跟了上去,拿起屏风上的浅紫对襟袄裙替傅骊骆穿上:“小姐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你,虽然小娥可怜,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对小姐起了杀心。”
  蔓萝替她束上窄边腰带,又拿起白毛披锦搭了上去,长长的叹了叹气,扯着唇瓣苦涩一笑:“一切都是小娥自找的,相信小娥会明白的,她不会忌恨小姐的。”
  “她明白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
  傅骊骆定定的看了眼缩肩垂眸的蔓萝,她虽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但她毕竟从小服侍古兮,性子也随了古兮的直爽简单,自己也很喜欢她的这份赤诚,所以不想蔓萝因那小娥的事情怪她决绝。
  “奴婢明白的。”
  蔓萝倏的抬起晶灿灿的眼眸,朝傅骊骆浅浅一笑,露出莹白的小小贝齿,那左上方有颗小牙上还沾了几颗黑芝麻,一咧嘴就暴露无遗,看起来像霍了半颗牙,样子甚是滑稽。
  刚还伤感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傅骊骆伸手掩住嘴角,但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指着一脸懵懵的蔓萝:“呆子,哈哈,那酥糕就那么好吃,还舍不得咽下,是想留到晚上么?”
  说罢细手捂着腰际,忽的笑倒在了软榻上
  蔓萝怔了怔,一脸呆瓜样,伸手摸了摸鼓鼓的脸颊,小声嘟囔着跑到红木色的梳妆台旁,呲牙咧嘴的朝镜子里一看,自己也乐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锦珍坊就一样不好,什么糕点都喜欢和上黑芝麻粒。”蔓萝忿忿的拿起素帕去撮牙。
  傅骊骆枕着青丝仰面卧在软榻的毛锦上,拿一方纱帕覆在面上,好笑的睨着蔓萝抠牙的破落户样。
  “小姐,蔓萝”一身黑衣的木七突然打帘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木色的锦盒。
  “快来烤烤火。”
  傅骊骆坐起身子笑着招呼木七,摸着她冰削似的指尖,上面还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像蚯蚓似的爬满了整个手掌,傅骊骆心里一阵酸涩。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木七气色好了很多。”蔓萝笑意盈盈的拉着木七的手,一同围坐在火盆边的软兀子上。
  傅骊骆素白的手摸着暖手炉,靠着大毡软榻站着,细细的打量着勾坐的木七。
  木七说不上白皙的脸颊上耸立的颧骨依旧突出,但那双眸子却黑亮的耀眼,不似那日在大街上的那般暗沉无光。
  她纤细的脖颈处的伤疤也早已结痂,钩花素锦的衣领刚好覆住了最深的那一条,木七似是注意到了她探寻的目光,抬手不自觉的像脖子抚去。
  “木七,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傅骊骆看她被火光照的明黄的鼻尖,总觉得她心里有些怨念,毕竟她被发卖出去了数年,她会不会怪古兮没有去寻她?
  蔓萝抱着木七瘦骨嶙峋的手腕,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拨去耳后,看了看一身清浅的傅骊骆,笑着笑着就滴下泪来:“木七,以后我们就一直跟着小姐,再也不分开了。”
  蔓萝侧身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浅笑着靠在木七的肩头:“木七你知道么?我和小姐寻了你好久,还跑去大洲都没寻到你,哪里知道你就在离这不到几十公里的地方!”一想到木七数年被拘在那腌臜淫窟之地,蔓萝就恨不能一把火烧了那红衣楼。
  但小姐打折了那婆子一条胳膊,也算替木七出了那口恶气。
  傅骊骆明显感觉到木七勾着的身子抖了一抖,半晌木气才翕动着干涩的唇瓣道:“小姐没想到小姐还去找奴婢了,小姐”
  木七搓着黑瘦的手,眼眶蓄泪满脸悲戚的站起身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小姐,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也感激小姐那么多年的找寻”木七捂着嘴放声大哭起来,细弱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
  木七想起之前无数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晚上,她都在失落和怨念中度过,她一直以为小姐没有去找寻她,所以心底覆满了悲伤和痛楚。
  直到此时此刻木七才知道,原来小姐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木七死灰般的瞳孔霎时光亮了起来,好似昏暗的天际升起的一弯明月。
  “别哭了,快起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傅骊骆上前一步,扶住了木七颤巍巍的身子骨。
  抬起素帕替木七拭着脸上的泪水,在触到她腮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时,傅骊骆清冽的秋眸闪过一丝厉色:“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粉红色的伤口呈半弯形,就这么裂开着露出红嫩的皮肉,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没事,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给跌破了。”木七抚手去遮盖,却不小心触到了那方红肉,呲牙嘶了一声,忙的垂首不肯抬头。
  “木七,你告诉小姐这到底是谁干的?”蔓萝腾的一把扔掉手上的火引子,猛然拉过木七的手臂,溜圆的小脸气的鼓起,像要瞬间炸裂的小皮球,乌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木七腮边的伤口。
  “是我自己摔的摔的。”
  木七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摊开枯藤般的手掌放到火盆上方去烤火,灰白的唇瓣紧抿着,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涌上一层暮霭,眸色沉了沉紧紧看着银丝炭在火盆里烧的啪啦作响。
  前日小姐正忙着处理小娥的事情,自己被菊青苑的二夫人喊了去,说送一盒祛疤露给自己,她还来不及拒绝,不料二夫人笑意盈盈的替自己抹的全脸都是。
  谁知后来还没走到廊阶拱门,却被一只突然窜出的黑猫给扑倒了。
  那猫尖利的爪子直直的,朝她涂着祛疤露的脸颊挠去,她本就满身旧伤再加上手臂松软无力,对于黑猫的进攻她根本无力抵抗。
  木七哀吟着卧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呲牙咧嘴的黑猫,蹦到廊下二夫人的臂弯闪进了卷帘门
  木七看着傅骊骆满脸担忧的样子,心底一片感激。
  但她不能告诉小姐,老夫人马上就要回府了,她本就不喜小姐,如果这时候告诉小姐是二夫人干的,依着小姐的性子她势必会去找二夫人理论,那时候府上又会不太平,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她肯定会责怪大小姐的。
  木七在心里打定主意,为了不给小姐找麻烦,她只有把这苦果吞咽下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