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又生事端

  秋雨缠绵,这雨连着落了好几日,眼下还不见有停的迹象,蔓萝搓手哈着气上前关好黄花木的窗柩,拿起屏风后圆桌上的墨青色手炉,捧在手心坐在床沿上:“听说那二夫人成日哀戚戚的,老爷也不搭理她”蔓萝把暖手炉放进傅骊骆的被子底下,又搓了搓通红的指尖,道:“那二小姐据说已经嚎干了嗓子,每日在那柴房垂泪悲泣。”蔓萝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丝讥笑。
  傅骊骆略挺了挺身子,拉过云墨祥云的锦被盖住腰际,雾气蒙蒙的杏眼睨着蔓萝:“希望她这次得到教训了,对了,老爷说什么时候送她去庄子?”傅骊骆扯过床脚的狐狸皮做的裘披搭在腰际,言语不慌不慢的,不经意的颦眉看向窗外,依稀瞧见一个人从那窗柩下穿了过去。
  一听这个蔓萝就来气,她气鼓鼓的睁大着眼睛蹙紧嘴角:“听小娥说二小姐嚷着身上痒不肯出去,老爷一时软了心肠就让她多呆些日子,说是等下月初一亲自送她回庄子。”
  蔓萝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傅骊骆,她就害怕老爷心软饶了那阴险的二小姐,但好在老爷只是说延后送走她,但还是把她关禁在柴房。
  “为何下月初一亲自去送?傅骊骆烦闷的一把扯掉肩上的裘披,眉心因诧异微微卷了起来,眼角上方的红色泪痣,在案上亮着的琉璃盏的照耀下,竟无比的炫目晶莹,仿若那上好的红色宝玉。
  蔓萝帮她掖了掖被角,又拿起火引子,拨了拨放置在香案边火盆中的银丝炭,一脸的气愤填膺:“可不是嘛!下月初五是老夫人的七十寿辰,老爷想赶着那之前去接她老人家回府,据说二房老爷的大公子犯了事,连累了二老爷被罢了官。”蔓萝有些唏嘘,她也是今早去花厅回禀木七的事情给老爷,听李嬷嬷和王嬷嬷在议论的。
  火盘里的银丝炭烧的劈里啪啦的乱响,一丝火花腾的滋了一声冒了起来,刚差不多灭的火花又瞬间燃了起来,傅骊骆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凛然裹紧身上的裘披:“最怕的就是死灰复燃!”倏的拉过腰间的墨色大引枕,盯着头顶荡来荡去的流苏络子:“木七怎么样?用膳了么?”
  “多少用了些细粥,现在又睡下了。”
  蔓萝紧了紧身上的对襟袄裙,伸手摊在火盘上方烤火,一张俊俏的圆脸布满了愁容,像阴郁多时的乌云。
  “那就好,谁在照顾她?”傅骊骆把手搭在床沿,整个身子都缩在云锦被中,只探出个脑袋,香案上亮着的琉璃盏,散着橙黄的光晕,罩在她俏生生的鼻尖,整个小脸比平时更显娇艳可人。
  蔓萝端起方木案上的瓷碗坐到床沿,不由分说的就掀她被子:“小娥”见傅骊骆没有起身的意思,蔓萝把碗往茶色的木案一放,又伸手去拉她:“小姐快起来用膳吧!要是放冷了就不好了。”
  傅骊骆嗤笑了声,伸手去捏小婢女鼓鼓的脸颊:“唠唠叨叨的,什么时候给你寻个婆家把你嫁了便是!”
  蔓萝圆脸绯红,忙的躲开傅骊骆作乱的细手:“小姐你真是的,奴婢才不嫁人呢!我就要赖着你,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小姐别想甩掉奴婢。”
  傅骊骆突然鼻子一酸,白皙的俏脸上悄然滚落豆大的泪珠,曾几何时她还是宁西侯府的千金,身旁也有两名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丫鬟,清澈的水眸不断闪现着小鹰和小雀惨死的画面,她突然攥紧了拳头,尖细的指尖生生把娇嫩的手掌挖出道道深坑,她却不觉得疼。
  害怕引起蔓萝的狐疑,傅骊骆忙的敛眉,舀起温热的细粥送进嘴里,连着那酸涩的泪珠一起,心里却翻涌着苦涩的闷痛。
  “对了小姐,奴婢觉得那小竹最近怪怪的。”蔓萝拿起素纸包裹着的绿豆酥糕,捻起一块丢进嘴里,眼底不断浮现小婢女小竹昨晚的行径。
  她去后院的小屋找小娥,竟看见那小竹行色惊慌的从小娥房里出来,她正要开骂不成想小娥来了,说是看小竹年纪尚幼,自己住一间屋子害怕故让小竹做个伴。
  蔓萝当时很诧异,小娥是什么时候跟小竹那么熟了?但一想小娥先前跟着古云画受了不少罪,这会子被小姐收到了逸风阁,自己不应该计较才是,不然小娥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就没有继续追问小竹的事儿。
  但回头想想老觉得小竹行为举止怪异,总觉得她手脚不干净,今早她还特意让小娥提防着小竹,没想到小娥说她疑神疑鬼拉着脸子就走了,蔓萝只觉得心里一阵委屈,她好意提醒小娥最后自己还吃了瘪。
  “怎么奇怪了?”
  傅骊骆隐去眼底的酸涩,把碗递给蔓萝,又歪着身子靠在大引枕上。
  蔓萝拉过云墨软锦被,盖过她的脖颈,瞅了瞅窗外,半弯着身子过去靠在傅骊骆耳边:“感觉她手脚不干净,但又拿不了她现行。”
  蔓萝颓然的把头搁在云锦被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烟灰色的床幔,一脸的懊恼。
  傅骊骆弹了弹蔓萝光洁的额头,把冰凉的素手,伸进她的怀里:“仔细盯着她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能翻出什么浪来”她欲言又止,把手伸到嘴边哈气:“别让她接触木七的药膳就是。”
  蔓萝猛然从床榻上弹起,苦着一张圆脸:“不好!今早木七的汤药就是她送的”还未说完,人就冲出了里屋,撞的翠玉镶珠的青色卷帘,叮叮当当的乱成一团。
  傅骊骆也惊了一跳,忙的喊着外院的沈嬷嬷跟了过去
  晌午时分,傅骊骆独自撵步去了后院看望木七,刚行至门口,睨见木七神情舒展的,在与蔓萝聊天,不由得把悬到嗓子口的心,放了下去,提裙浅笑着迈了进去:“今日起色倒还不错!那孟大夫今日来瞧过了没有?”她解下肩上的厚狸子裘毛披肩,一旁的蔓萝伸手接了过去,又把青铜色的火盘移到傅骊骆脚边,挑眉看她:“还没来咧!今日冬至,看着阴雨连绵的,打发去请的小厮还没回来。”
  外头糜雨围城细沙簌簌落着,亭中枯树枝上,栖着一只漆黑的小鸟,翘首立在湿滑的枝桠上。
  傅骊骆看出了神,想起那日偷偷前去旧邸时,也曾遇见过这么一只黑鸟,除了鸟,还有那狐狸一般捉摸不透的男子
  “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生生把傅骊骆的神思扯了回来,她裹紧身上的裘皮锦衣,看着外院伺候的洪嬷嬷:“出了何事?这般大喊大叫的!”
  洪嬷嬷凝眉走上前去呵斥:
  “糊涂东西,大小姐正歇着呢!这么大声是死人了么?”
  蔓萝搀着傅骊骆倚在金丝楠木的门框犄角,竖着耳朵听着外院的动静。
  “不是死人,是比死人更可怕的事情!”那小婢女压着嗓子,抖着细肩伏在湿漉漉的廊阶上粗喘,一张小脸早已煞白了去。
  傅骊骆凝着眉心提裙走了出来:“到底何事?”
  还没等小婢女说话,只见又一嬷嬷挥着手臂跑了过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小姐变成血人啦!快来人啊”
  蔓萝扯着傅骊骆的衣角,紧紧跟在后面,谁都没有发现廊檐犄角处一双阴郁的眸子朝这边探来。
  “啊,好痒啊!痒死了”
  凄厉尖细的喊叫,生生把走到后院柴房门口的众人唬住了,跟在蔓萝身后的小娥,更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眼神慌张的朝院角花圃子下的小竹看去,一双干枯的手死命拽着衣角,再抬头时正好撞上了傅骊骆清淡如水的眸子,顿时小娥心里一怔,松开了皱皱巴巴的衣摆。
  柴房里脏乱不堪,地上到处都是油腻细碎的瓜皮纸屑,两床还算厚实的素锦棉被,被扔在干草铺就的榻上,一女子蓬头垢面的踩在上面蹦蹦跳跳,嘴里乱喊乱叫着,满头青丝如稻草般堆在头上,更可怕的是,那女子一身水红色的衣衫已变得血红,竟像从血水里侵泡过一样,隔着窗柩的格子缝隙,众人都能闻见那股子血腥味,混杂着各种难以描述的气味,直叫人要熏晕过去。
  “呕呕”蔓萝一把松开挽着傅骊骆的手,连忙蹙眉捂着嘴角,跑去院角处干呕起来,傅骊骆抬手捏着鼻子朝里看去,只见榻旁围着一丈多高的柴火,一盏煤油灯掉在犄角处,随着大门突然从里面敞开,冷风簌簌的灌了进去,一阵难闻的气味铺面而来。
  沈嬷嬷忙的拿起素帕替傅骊骆捂住鼻子,整个身子挡在傅骊骆跟前,双眼警惕的盯着柴房里的女子。
  “是你,是你想害我?浑身腥臭的女子窜到傅骊骆跟前,抬起干枯的手指,指着站在门框下的傅骊骆,枯草般的发丝上沾着不少的干屑和油污。
  傅骊骆要不是看清了,那张埋在乱发丛里的小脸,她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精神涣散的女子,是前几天还温雅柔美的古云画!
  按道理说那杨素琴,应该想方设法营救她才是,怎么如今她竟落得如此下场?好歹大冢宰府的家务事还是杨素琴掌管,就算她现在被古云画连累被禁了足,至少也能打点打点下人,不至于这般不堪,傅骊骆想着心里不由得唏嘘。
  “不要碰大小姐!去离远点。”沈嬷嬷抬起干瘦的胳膊,挡住古云画窜过来的身子,又喊着廊檐下缩着身子的小娥:“小娥,快来,搀着大小姐。”小娥丧着脑袋颤巍巍的行了上来,刚要扶着傅骊骆的手臂,不成想那古云画跳了过来,尖利的手指扯着小娥细小的胳膊,龇牙咧嘴蹦起来打她:“你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听她的话竟在我的衣裳上做手脚,没脸的下贱胚子”古云画一把扯住小娥垂到肩上的乌发,又抬起一脚狠狠的揣向她的小腹。
  傅骊骆拂了拂手袖上的雨珠,刚扶着沈嬷嬷站稳身子,只见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猛然的一把推倒了那疯癫的古云画,拥着吓的发抖的小娥轻声安慰着。
  傅骊骆定情一看,正是婢女小竹,狐疑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她,小竹却一脸凶相的恨恨瞪着瘫在地上喘气的古云画,看她护着小娥的样子,就像那凶猛的老鹰,护着小鸡仔一般,哪里还有平时那般弱懦的样子!
  “啊啊好痒痒死了!”扑在地上的古云画像死鱼般瞪大着眼珠子,张合着唇瓣,一双手不停的在身上乱抓起来,只见那白皙的脖颈处,几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随着她大力的撕扯,触目惊心的乍现出来,热丝丝的还在往外淌着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