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哀念早亡人
杏木软榻上的女子俏脸紧蹙,面色惊骇的摇头,突然间素手遮面腾的坐了起来,一头青丝略显凌乱的垂在腰际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傅骊骆还没来得及睁开眸子,只觉得手心一紧蔓萝蹭了上来,她圆鼓鼓的小脸愁容满布,杏仁似的大眼韵起了一汪水雾。
烟红色的床幔掠起一角,卷起傅骊骆的青丝来回飘荡,她抬起苍白的小脸朝窗外看去,赫然瞧见那红木色的窗缝上沾满了莹莹的水珠,沿着赤红的窗骨滚滚而落,大风乍起带起细小的湿润,她掩面撇过头,半靠着绵软的大引枕,抚着额角细细回想那洞中发生耳朵一切。
窦媛轻轻打帘进来,手里提着素织盒子,身后跟着一袭墨色衣衫的窦骁扬,他眼角余光掠了一眼床上之人,微卷的眉心霎时舒展开来,面色却冷漠淡然,经过床榻右侧歪身去了窗柩边上,伸手打下灰青色的窗幔,信步走了过来:“古大小姐回来的路上突然昏厥了过去,大夫说只是偶遇风寒,休憩一两日就无碍!”他音色清冷,听不出半点情绪。
他负手站在榻角,望了望榻上脸色浅淡的少女,唇角弯了下去:“今日风雨甚大,古大小姐请安心在府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窦骁扬冷眼拂去锦袍上的水珠,神情烦闷的握紧微凉的指尖,大力拨开翠玉的流苏卷帘迈了出去,娉婷迤逦的翠玉被撞的叮叮当当
傅骊骆倏的抬眉,那锦衣男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寒气凛凛。
素手攥紧衣袖,细细巡视了一圈,才发现她只身在一片陌生的房间,蔓萝苦着一张包子脸戚戚的握在她的指尖,一身浅蓝衣衫的窦媛眼角带笑的坐在床沿,海棠花般俏丽的小脸正狡黠的盯着她看,她浑身有些不自在,睨了睨厢房门口:“浣碧姐姐呢?”
“让府里的马车送浣碧姐姐回去了,兮姐姐放心吧!她看兮姐姐昏倒了,她哪里肯走,但兮姐姐有所不知,浣碧姐姐在长兴伯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她那嫡母管她管的甚严!”
窦媛哀叹一声,倒了杯热茶递给傅骊骆。
蔓萝帮她掖好被角,一脸忧色的挑眉:“小姐你不知道,窦将军抱着昏迷不醒的你过来的时候,奴婢真是吓了一大跳!”蔓萝边说边替傅骊骆捻去嘴角的青丝。
咳咳咳,听完小婢女的一席话,傅骊骆面色微白的急咳起来,拿着茶杯的手也猛的抖了起来,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淡然的掩去眼底的慌乱,星眸似被水雾侵过一般水亮迷蒙了起来。
莹白的细手抚着胸口微微喘息,傅骊骆抚着卷起的眉梢,一颗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原来不是做梦,她只依稀看见那绿色的大蟒朝她袭来,血盆大口大张着正欲把她吞咽下去,惊骇之际那男子一把将她带起,腾空飞奔而去
“兮姐姐,你还记得发生了何事么?你为何突然昏厥了过去?”窦媛拢了拢松散垂落的发丝,很是好奇的拉着她询问着。
傅骊骆低垂着眸心微微缩着细肩,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着,脊背已经紧紧贴着床头,素手捂着耳朵:“不知道只记得有一条大蛇,好大好大”她闭着双眼,满脸惊惧的抱着膝盖坐在床脚。
蔓萝忙的扯了扯窦媛的裙角,对着她使了使眼色,摊开双手拥着傅骊骆轻颤的身躯:“小姐别想了,你好好休息一晚,奴婢守着你。”
窦媛双眼明艳盈盈,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抬眸深深看向角落的傅骊骆,面色暖意软软的抚着她的肩背:“兮姐姐你好好在这睡一晚,什么都不要想吧!”
说罢又吩咐了蔓萝几句,才提裙行了出去
只刹那间刚还一脸暖润的脸颊立马冷郁了下去,白皙的素手在宽大的手袖里拧紧。
今日她亲眼看见他抱着古兮回来,虽然他极力掩饰着眼底的情绪,但她还是看到了,他清冽的双眸看那女子时的异常眸光,那光亮像天际上星光璀璨,她不曾见过!
窦媛一把推过婢女递过来的伞披,呆若木鸡的跑进绵绵的雨帘之中,通红的双目滚下一滴泪珠混着雨珠掉了下去。
“小姐,用些粥吧!”
蔓萝瞅了眼门边,端起香案上的骨瓷碗,坐在床沿看怔怔出神的傅骊骆,其实她今日真是吓坏了,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姐,她差点也昏了过去。
傅骊骆拉过素被环住自己,听着外头的风急雨骤,她心不在焉的卷着手心,秀眉紧蹙看向蔓萝:“现在几时了?”
蔓萝颤抖着睫毛,舀出一勺绵糯的细粥递到她的嘴边:“戌时三刻了,小姐吃点安心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傅骊骆双手接过勺子,睨了眼一旁的蔓萝:“我自己来,你早些睡吧!”
蔓萝见她精神头好了不少,面色也缓和了很多,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悄然放下,蔓萝捂着哈欠连天的嘴角,嘻嘻一笑:“那小姐吃完,奴婢伺候你洗漱完就去休息。”
傅骊骆眸色微闪,食不知味的喝着细粥不去看她:“不用了,你把水盘端过来我稍后自己来。”
蔓萝怔了怔,忙的替她放好瓷碗,扶着她手臂帮她躺好,又忙的打下床幔
夜色越发的沉寂下来,窗外的绵雨细弱的敲打着窗柩,灰青色的窗幔迎着外头斑驳的枯枝荡漾起来,床榻上的少女蓦然睁大了水眸,夜已深沉,黑暗中除了她清浅的呼吸,只剩窗外的微风细雨漫无边际的敲打着屋顶的琉璃瓦,几片枯叶沙沙的飘落下来,她竖起耳朵听的一清二楚。
傅骊骆垂着眼睫,细细回想着白天在脑海里盘旋着的清晰路线,她依稀记得那石洞旁的假山顶部直通山边的角楼,要是顺着假山顶端爬上角楼,再从角楼顺势而下
潋滟眼波流转,她抚着眉心细想那具体的方位,顿时眼底一片希冀,那是东西方位,正好下了那个角楼,沿着犄角处的枯树林直通那个山丘。
她不再停留,掩好面上的轻纱,身形矫健的闪出厢房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黑沉的夜空,她猫着身子疾步前行,绕过蜿蜒崎岖的湿漉漉小径,很快来到了白天来过的假山。
傅骊骆踌躇着步子,眼神惊骇的朝那假山旁的枯草望去,身子簌簌的颤栗起来,眼眸警惕的睨着那迎风而荡的枯藤,生怕一不小心那绿油油的活物就会窜了出来
额角有冷汗渗出,她煞白了嘴角勾着身子向前探进,突然脚心不稳,似是触到了一丝湿滑,她大骇叫了起来,忙的用手捂住了唇瓣。
“是谁?谁在哪儿?”
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伴随着昏黄的光亮,脚步声渐渐在逼近,傅骊骆抚着心口,疾步闪到了假山右侧的芦苇丛,芦苇下深坑中的积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她双手捧着香腮,星眸似冰寒冽的朝那躬身仰首的两人看去。
“莫非眼底花了不曾?”
妇人扯着尖细的嗓子提着罩明灯朝假山晃来
傅骊骆闷声贴在冷冰冰的石块上,刺骨的寒气从背脊传至脚下,又瞬间蔓延全身,她死死捂着嘴角,星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那光亮的一片。
“哎呀!你这个老东西唬我一跳,这半夜三更的哪有人?我看啊你就是老眼昏花了!”
又一声冷嗤传来,那人剁起脚踢飞了地上的湿滑之物,那东西沿着半空飞了一圈,撞到了假山一角,晃当一声折断了。
“啊,啊,蛇啊!”
那人尖叫起来,躲在假山犄角的傅骊骆拽紧衣角,如玉的面上冷汗肆无忌惮的滚滚而落。
“哎呀!瞧给你吓的,是树枝啊!”
“呸,吓死老身了!走吧!快走吧!”
那两人弓着身子,打着灯亮快步走远了,却不知那假山后的女子,全身汗沁沁的早已跌坐在地。
渐渐雨帘大了起来,很快在她眼前筑起一片水帘,傅骊骆凝眉站定喘息,抬头朝山顶看去,拿去怀里的铁钩朝山顶一抛,长长的铁钩钩住了山顶的树干,她双脚蹭地往上一抬,沿着缎带往上攀爬,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上去了
纤细的身子微微缩着疾步在角楼上穿梭,她颦眉顿了顿,朝角楼对面的树上甩了甩铁钩,如灵猴攀墙一般,倏的站在了枯木树干上。
拧紧耳边的薄纱,闪身一跃而下,提着湿漉漉的裙衫闪身进了胡同口的黑屋,不大一会,一身形纤柔的女子半趴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迎着狂风劲雨顺势而行
从府中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做了打算,特意挑选了一匹最为矫健的黑马,又趁大家不注意她把马车牵拉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屋,伺机等待着黑暗的到来。
一路上风声鹤唳,秋雨缠绵,傅骊骆咬着下唇,半闭着水眸伏在奔腾的马背上。
突然
一声响雷炸了起来,漆黑的天际瞬间亮如白昼,她倏的睁开星眸纵下马背,把黑马藏在空旷的山坡下凹处,独身卷裙朝那寂静的山顶走去。
“将军,要是被人知道傅小姐在这,属下怕他们还是不会放过的”
两个黑衣人信步从山上的荒木丛走了出来,把傅骊骆骇了一跳,她慌乱的朝小土坡拐去,半个身子伏地,连喘息都不敢用力,盛着潋滟的秋波惊起串串涟漪,寒冽的眸光朝那两人睨去。
“除了她,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冷炙的嗓音让人心生寒意,那男子双手交握着,一双凤眸蓄满忧色,抬眼瞧了瞧被风雨击的左摇右摆的藤枝枯叶。
男子旁边的侍从微微颔首:“属下明白!想必古大小姐定是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是她亲手安葬了傅小姐况且她被我们撞见”
“休要再提!”突然男子一声冷哼,生生止住了侍卫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侍卫惊心垂面诺诺的退到了细藤丛边,不敢再言。
男子抬手裹紧身上的锦袍,眸光回转顿顿的朝那坡上的小土包深深定了一眼,傲然的下颚收紧,翻身跃上马背,轻喝一声,奔啸而去
傅骊骆琅琅呛呛踩着淤泥爬上山头,入帘的并不是心中所想的满目苍夷,只见那小小的一方土坡,被一圈青玉镶嵌的瓷砖围了起来,两侧挺立着几株桂花树,她杏目微缩细细一看,身子差点站立不稳,揉着迷怔的双眸定定看去,那笔直峭立的桂花树竟是母亲生前别院中移栽的双蕊豆桂,半蹲着身子抱着双膝靠在树下,抬眼瞧去,哪里还有花蕊,全是斑驳枯黄的枝桠。
绵密的细雨像化不开的愁绪一般笼罩着凄冷的少女,她兀自歪靠着冰冷的墓碑,酸涩的泪水沿着下颚滑落,伸手朝那黑漆漆的墓碑抚去,腾的一声,闪电划过阴寒的天际,趁着明亮的光线,她看清了墓碑上的几个字:“哀念早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