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取其辱
周遭都是寂静无声,只那堂屋时不时传来阵阵怒喝,众人凝声屏息,好奇的朝苑中堂屋瞥去,却大气都不敢出。
堂屋高坐上的林老太太端坐其中,她身着深蓝暗纹的对襟褙子,头上簪着灰蓝锦绣镶墨玉的抹额,斜插一根镶金翠绿的大簪子,腰间靠着深绿色的大引枕,表情甚是肃穆,与往常很不一样。
林府大房主母心下凛然,老太太从昨儿到现在脸上的怒色难消,对于仙柔被伤一事耿耿于怀,她又何尝不是?她作为林府大房嫡母,作为仙柔的亲娘更是心疼不已,心里早已把那肇事者的大冢宰府骂了千万遍,但碍于东道主永定侯府的权势,她自然不敢表现的明目张胆。
“把这碗桂花翠玉酿给柔儿送去吧!”老太太双手按着眉心,昏黄的老眼中布满血丝,看上去甚是疲惫。
大房主母忙的应声接过案上的白瓷碗,行了出去
林老太太抚着眉心,灰暗的眸色渐深,想起昨儿个永定侯的嫡母上官林烟,亲自把受伤的仙柔送了回来,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通体不过是一些搪塞客道之语,又说了些侯府的老太君甚是想念她之类的,明摆着拿着老姐妹的情分来堵她的嘴,最后又让小厮们,塞进来好些个贵重的礼物。
老太太眉梢紧蹙,连带着嘴边也弯起了好几道沟沟壑壑,像干涸的壕沟,更显得苍劲凛冽
众人见老太太缄默沉思着,一时间全都噤若寒蝉,呆站在了两旁,不敢落座。
“母亲,儿子以为此事就算了吧?柔儿也有错,她也忒不懂事了,人家侯府贵女生辰,她自己耐不住性子,跟人发生了口角”林二老爷林柄槐还没说话,却被身后的妇人扯住了衣角,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语,在看到妇人侧目隐晦的眼神时,立马又咽了回去。
这林柄槐原本也没有一官半职,不过是个成日里赋闲浪荡之人,喝喝花酒逛逛花楼,可谓是劣迹斑斑,在一次偶然情况下,被永定侯爷拉了一把,好歹给了他个朝散大夫的文职,他很是感恩戴德,这不,连自己老娘寒厉的面色,都不曾注意到,就信步出来为侯府说话。
“老太太,二伯说的很是,那永定侯府是皇亲国戚,咱们惹不起的。”站在后面廊柱下的大房侍妾向氏,撵着素帕走了出来,她举止轻浮的撩了撩肩上的乌丝,媚眼如丝:“更何况您跟侯府的老太君是闺房之交,说句不中听的,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柔儿本就太任性了,给点教训也是自找的让她知道以后”
“你闭嘴”
向氏的话还没说话,却被一声厉色喝住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大房主母李氏站在门边,端着筛子的手颤抖的厉害,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怒目而视着刚说话的向氏,筛中的红枣蹦跳到地上,向氏瑟缩着躲在大老爷身后,死死盯着脚边的红枣,头垂的越发的低了。
李氏猩红着双眼,走了过来,伸出食指破口大骂:“你这没心肝的贱妇,柔儿不是你女儿,你自然不心疼,巴巴的去讨好某些人”李氏早已没了往日的稳重端庄,像个泼妇似的叉着腰大骂,柳眉倒竖,很是凌厉!
“姐姐,你这不对吧!好好的说柔儿的事,为何要指桑骂槐?”二房的主母陈氏从林柄槐旁边走了出来,**灌面的脸上尽是恼怒,一把甩开林柄槐拉扯的手,挑眉看着气的浑身颤抖的李氏。
这李氏本就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上身为林府大房主母的身份,只见她上前一步,指着陈氏的鼻子骂开了:“说的就是你们怎么啦?身为走刍还怕人知道吗?为何拿我的柔儿去作贱巴结?永定侯府皇亲国戚又怎么样?我的外甥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呢!你们这群烂了心肝之人”
啪啦
尖锐的破碎声炸响彷佛炸了个闷雷,只觉得天旋地转,房梁廊柱都颤了起来
顿时厅堂鸦雀无声,众人睨眼望去,只见两个硕大的金镶玉红梅的珐琅瓶碎了一地
霎那间不只厅堂没了声响,就连刚到院门口的傅骊骆和古云画都惊了一惊,刚准备迈进的步子,不自觉的缓了缓
先前还气势凛人的李氏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原本精致的冠发因为身子颤抖,全部散落下来,瞬间德行全无,缩成一团躲在大老爷身后不再敢言。
“你们都当我死了么?”林老太太拿着墨纹拐杖,气的直敲打木案,老脸铁青,捂着素帕剧烈的咳嗽,“一个个在这打嘴,哪还有一点贵家子弟的样子?没得让人看笑话”声量不高,但足以让厅堂的每一个人,都低垂了眼眉。
“娘,您保重身子啊!”一直沉默的大老爷,狠狠瞪了一眼容色憔悴的李氏,面色担忧的上前
林老太太恨恨垂在案头,干枯的手掌青筋暴起:“你也不用劝我,你们这些人我也没能耐管了,只盼着早死,不用看你们互相轻践作耍!”说着又是好一顿咳嗽,边上的老嬷嬷赶忙递茶倒水,帮着顺气。
众人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正在此时,听见门外一声大喊:
“大冢宰府古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求见!”
众人都骇了一跳,慌乱的站了身,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的望向高坐
林老太太面色一滞,藏在手袖里的手掌慢慢收紧,旋即又松开了去,沉声道:“传吧!”
不大一会,一清丽的人儿额首提裙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含胸弓背的一老一少,门口还站了几位婆子丫鬟,还有抬着锦箱的小厮们。
“晚辈给老夫人请安。”
黄鹰出谷般的绵言细语洋洋盈耳,宛如鸢啼凤鸣,青衣少女早已站在了厅堂中央,纤弱的身姿,微微福了下去,一举一动皆恭敬有加,面上浅浅挂着笑意。
边上本还缩着身子,置身事外的林家大公子林寒初,此刻正仰着头,肆无忌惮的淫邪眸光,直射了过来,迷怔般的盯着堂前的明丽少女。
老太太看着眼前举止得体,娴雅柔美的少女,眼中的厉色悄然减半,但面上还是挂着不悦,她阴了阴脸面,沉声道:“不知古大小姐来此作甚?”眸光却狠狠的朝傅骊骆身后的古云画抛去。
古云画只觉得双膝发软,拉着杨素琴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却全然不知,她的全部动作,都被高坐的老太太尽收眼底。
老太太看向古云画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几分鄙夷和厌弃
“父亲听说妹妹昨日的行径,很是恼怒羞愧,奉父亲之命,今日特意带了舍妹来求老太太的宽恕!”傅骊骆上前一步,忙的伏腰叩了叩首,看了看高坐的老太太行色舒展了不少,又臻手敛眉道:“父亲本是想亲自来的,但因昨儿舍妹一事,被气的僵卧在床,不能下地,故让晚辈和府上二夫人一同前来请罪。”明媚少女如斯,投足之间皆是稳重大方,一席话说的滴水不露。
这林老太太原本心里的气,就是因大冢宰府没人前来致歉所起,现如今看到这大冢宰府的嫡出小姐这么稳妥得体,心中的憋闷也消散了不少。
“大冢宰大人身子无恙吧?”
角落里瑟缩着的林柄槐唐突的问候了一句,在睨到老母亲凝重的脸色时,忙的又退到了犄角处。
傅骊骆拂了拂耳边的青丝,笑意盈盈的看了过去:“多谢关怀!找了大夫瞧过,说是气急攻心,休憩两日就无大碍了!又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杨素琴会意,忙的拉着哭丧着脸的古云画上前,作了作揖,面上讪讪的,“请老太太原谅小女的鲁莽行事,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懂事,一句顽笑就恼了,这原本就平常不过了”
此话一出,廊柱站着的向氏顶了过来:“二夫人这话可没得打嘴!什么叫平常不过?我们家的孩子可不经常这样,我们柔儿也不是个混不吝的”向氏分辨的面红耳赤,全然忘了自己刚不久和李氏闹的不愉快
傅骊骆心中暗暗叫骂,这杨素琴好歹是大冢宰的二夫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这会子不知道捡些好的说,倒盘带上了林仙柔的错处了,交握着指尖,盈盈水润的大眼满是唏嘘。
不露痕迹的朝那高坐之人看去,只见刚还舒展眉梢的林老太太紧绷着嘴角,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噤声的杨素琴。
“请老太太莫怪,府上二夫人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也是无心之失,还请老太太和夫人莫要计较!”傅骊骆纤纤上前,躬了躬腰,俏脸沉静似水,周身的气质温润如玉。
“古大小姐温良娴雅,落落大方,很是知书达理,今儿就看在你和大冢宰大人的面上,原谅了古二小姐”林老太太端着青花瓷的杯盏抿了一口,眸光沉沉的,睨了睨面色苍白的古云画,唇边弯起似有似无的讥笑,但看向傅骊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信服和怜爱
命人奉了茶给傅骊骆,又让她去软椅上落座
傅骊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趁热打铁的吩咐门口的小厮,把锦盒箱子抬了进来,站起身道:“为表示歉意,略备了些薄礼,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
众人探头探脑的,看着几位小厮进进出出,都在盘算着那里面的东西值不值钱,也有人注意到老太太原本恼怒的面色,竟有了几分笑意!
“老太太,收下吧!古大小姐这么温良贤淑,莫要驳了她的面儿才好!”
倚在回廊宄处的陈氏嬉笑着开口。
高坐的老太太眉眼弯了弯,端坐起了身子,捧着云纹暖婆子,正色道:“你说的很是,这孩子瞧着就让人欢喜,不收下倒是我的小气了不是?”
说着忙招呼傅骊骆上前,竟客道家常了起来
众人难以置信的盯着两人,看着她们攀谈的甚欢,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一时难以接受。
“早听闻古大小姐美名,当日八里亭湖采斗盛会没有一睹风采,实乃大憾!今日一见,果真人才卓然!。”
躲在廊柱犄角的林寒初,贸然行了出来,一双鼠目泛着贼光,上下打量着坐在软椅上的傅骊骆,周身散发着油腻的光芒,傅骊骆淡然一笑,长卷的睫毛掩去眸底的厌恶,端着杯盏的素手动了动,并没有正眼瞧他。
林寒初讨了没趣,被向氏横眉竖眼的拧了过去
傅骊骆抿了口清茶,放下茶杯,站起身,福了福身:“老太太,今日叨扰了,晚辈先回去了。”
林老太太凝眉,紧了紧身上的狐毛大裘披,对她点了点头,满眼皆是笑意。
众人又一怔,这就算是了了么?这古大小姐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竟让,盛怒的老祖宗满眼堆笑,看向傅骊骆的目光多了一丝崇拜
不只是他们,跟在傅骊骆身后的一老一少更是如获大胜,杨素琴和古云画原本悬到嗓子眼的心,也咯嘣一下,回到了原地。
傅骊骆行了一礼,浅笑着转身
然
差点撞倒了一个人,颦眉一看,林仙莹神色惊恐,傅骊骆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
啊的一声,身后跟着的古云画母像耍猴般的蹦跳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
“自取其辱!”
不知谁抛出了这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