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击鼓其镗

  博赢身心受制,怒无可怒:“岳箫,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凭你也敢和我谈资格?”
  岳箫一声冷笑:“我此番前来,除了拿回自己的东西,更是无他,只为告你一句话。法场上那个鱼娃,是你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重重击在博赢头顶,令他不知所终。
  博赢本就被“神农摄魂术”迷得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事到如今,一颗心更是一阵狂跳,不知跳向何方。
  昨日召见小鱼儿的情形,赫然呈现眼前:“他衣衫破碎,蓬头垢面,一张脸被血水、汗水、泥水,冲的一条一绺,看不清容颜。他桀骜不逊,古怪刁钻,嬉皮笑脸,口出狂言。他还痛骂我恃强凌弱、背信弃义,唯恐我不杀他泄愤。我怒不可遏,下令将他处斩,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妥,却不知为何。偏偏紫逍、紫遥昨日不在宫中。事到如今,我才恍然大悟。他那一张脸,与我何其相似?他那一双明眸,分明与青荷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博赢四体冰凉,手脚酸软,周身血液,逆流成河。
  岳箫微微一笑,放开博赢,抢拉笛龙,飘转身形,疾飞而走。
  烟雾不曾散去,岳箫、笛龙早已销声匿迹。
  此时此刻的大殿,早已是一片混乱。
  再说殿外文真,耳听萧声、筝声齐鸣,心知殿内不好,哪里还顾得上慕兰?
  此情此景,当真便宜慕兰。趁文真慌神之际,慕兰身形一闪,就晃出他的视线。转瞬之间,慕兰乘乱闯入金銮宝殿,大声疾呼:“君上,别杀小鱼儿!”
  殿内殿外,本是乱成一片,慕兰的闯入,更是乱中添乱。
  十八年前,博赢发动政变,绞杀寒波,虽是惊天地、泣鬼神,都没敢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博赢颜面何存?可是当务之急,却是那只小鱼儿。念及于此,更对慕兰和所有乱象视若不见,急忙一声吩咐:“退朝!”
  文武百官,懵懵懂懂,战战兢兢,鱼贯而出,退出朝堂。
  博赢根本顾不上理会呼天抢地的慕兰,急忙喝令左右:“紫逍、紫遥!速去法场,传寡人口谕!即刻召鱼儿来华玄宫!”
  紫逍夫妇不敢怠慢,闻声飞身而去。
  慕兰闻言大喜,她已精疲力竭,顿时委身在地。
  博赢这才想起慕兰,转过身来,火冒三丈:“慕兰!你胆大妄为!敢闯金銮殿,造反不成?”
  慕兰闯殿成功,实在侥幸,简直始料不及:“君上,我都不曾料到,自己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过五门闯六关,冲进金銮宝殿。”
  正自说的得意,忽闻狂风骤起。原来,作为君王贴身侍卫,“魁星双锏”何等了得?不容博赢吩咐,早就飞扑过来。慕兰那点道行,如何抵挡?“魁星双锏”老鹰抓小鸡一般,瞬间将她制服,拎至博赢面前。
  博赢没抓住笛龙,正好拿慕兰出气:“你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岂止是上房揭瓦!简直是上殿掀瓦!如此目无国法,定将严惩不贷!”
  慕兰大声疾呼:“君上先放小鱼儿,再杀慕兰也不为迟!”
  博赢龙颜大怒:“前两日你刚刚踢了寡人武科场!今日你又来砸寡人金銮殿!当真活得不耐烦?以为寡人不会杀你?”
  慕兰继续疾呼:“杀我不要紧,小鱼儿是君上亲骨肉,千万别杀错杀好人!”
  闻听此言,博赢就将严惩慕兰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一番沉吟,依然恼恨,心中暗道:“青荷实在可恶,此事早已尽人皆知,连慕兰都瞒不过,她却生生瞒着我一个。”
  念及于此,博赢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慕兰:“慕兰,你几次三番,公然搅闹。将我朝威仪,置于何地?现在的你,实在罪无可赦。谅你救弟心切,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必须重打五十大板。”
  慕兰闻言如释重负,瘫倒于地:“谢天谢地!小鱼儿有救了!笛龙有救了!绿芙有救了!晴颜有救了!”
  听到五十大板,惊恐不限:“啊呀,不好!他们都已得救,因何我还水深火热?”
  博赢转过头来,看向“魁星双锏”:“将她给寡人拉下去,重重地打!”
  “魁星双锏”先是一惊,瞬间又是大悟:“君上不想责打慕兰,倘若当真责打,自会吩咐行刑官,绝不会轮到我二人亲自出面。”
  “魁星双锏”二话不说,极奔而上,拖起慕兰向殿外就走。两人避开宫中耳目,蹿房越脊,一路飞奔,挟持慕兰回了公主府。
  临去之时,“魁星双锏”对慕兰千叮咛万嘱咐:“小郡主,君上真真大怒,却也舍不得打你。小郡主这几日好生在府中抄写《女则》,万万不要四下闯祸!”
  慕兰哪里有心思闭门思过?一回家更是坐立不安,虽然博赢亲口答应召见小鱼儿,她还是一百个不放心:“金蝶心狠手辣,难免耍花招。何况夜长梦多,世事多磨。不行,我得去看看。”
  心念笛龙,更是急入油烹:“笛龙寻到小鱼儿,必将归蜀,我更要跟着去,不行,我得尽快与他兵们合一处,省得以后追寻无路。”
  念及于此,慕兰再不犹豫,奋笔疾书,留下一封短信:“母亲,女儿不孝,要是在身,先行一别,来日再见……”
  留下书信,慕兰狸猫一般跃出房门,狡兔一般溜出府去。
  幸而她母亲只知吃斋念经,只喜欢青灯古佛,其他豪不理会,她才逃得顺风顺水。
  慕兰出了府门,便发足狂奔,直杀法场,去寻笛龙和绿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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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晴颜、绿芙,一路急行,直奔法场,来到蒹城午门前的金乐街口。此乃繁华之地,闻听斩杀蜀国太子,看热闹的吴国军民,围堵了好几条街区。
  晴颜、绿芙奔至巷口,远远看到法场周边,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两人满心惶急,更是足上加力,奔如飘风,来到近前。
  法场正中便是高高的行刑台,台上绑着一个落魄的少年,看不清容颜,只知道他的眼睛黑亮如闪。
  在他身后,便是刽子手,手拿鬼头刀,寒光闪闪,寒气缭绕。四周卫兵林立,刀枪剑戟,戒备森严。
  监斩台上两名高官正襟危坐,一个披金穿紫的中年人,一个威风凛凛的年轻人。
  虽不到午时三刻,三声追魂炮却已经响过,中年人对着年轻人连连拱手,毕恭毕敬:“二殿下,根据您的吩咐,提前一个时辰行刑,现下时辰已到,可以开刀问斩了么?”
  二殿下博砾,身贯紫袍,腰缠玉带,颇有英武之气,神情冷峻,却也略显谦恭:“不错,但请府尹大人行刑。”
  原来,吴越乃礼仪之邦,博赢素来看重礼仪,今日斩杀西蜀太子,委派的监斩官阶品不低,是个二品的府尹。不仅如此,还特派二殿下博砾亲自督斩,以此彰显大国威仪。
  博砾接到金蝶懿旨,更是不敢怠慢,提前行刑。
  监斩官峡珂再不迟疑,拿起令牌,向地上掷去,口中高声断喝:“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刽子手早已备好鬼头大刀,眼盯着小鱼儿修长的颈项,便要高高举起,一刀砍落。
  晴颜正奔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登时额头青筋暴起,便如肋生双翅,从场外数层人墙之外,纵跃而入。
  眼看监斩令牌掷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去,探手接住,口中大喝一声:“君上有令,刀下留人!”
  晴颜的惊天之举,如同晴天霹雳,震惊全场。
  峡珂吓得猛一哆嗦,便是博砾也惊得瞠目结舌。
  峡珂急忙平心定气,一番打量,认出晴颜,顿时放下一颗心,更是怨气横生:“晴颜,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也不该恃宠而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提刑官,居然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真是岂有此理!”
  念及于此,峡珂火冒三丈,故意六亲不认:“来者何人?法场重地,怎能目无法纪!”
  晴颜迈步上前,深施一礼,低声禀告:“下官大康府提刑晴颜,”说话之间,已经来到峡珂身边,又指着小鱼儿,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道:“此乃当今君上之九子,大人该称呼他一声九殿下。君上有令,恳请大人暂缓行刑。”
  峡珂闻听此言,不由目瞪口呆:“君上共有八子,何时又冒出一个九殿下?”他满腹狐疑,转眼望向博砾。
  博砾一张脸先是惊骇,瞬间又恢复常态,更是满面不屑:“胡说!我东吴哪里有什么九殿下?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指鹿为马?来人,与我速速拿下!”
  峡珂闻言,怒气陡增:“这个晴颜,太不给我做脸,扫尽我的颜面!这个二殿下更可恨,随随便便就要捉拿我的人。”索性当机立断,抢过惊堂木,向案上一拍,刚要发号施令:“来人,将胡言乱语的晴颜,给我轰出去!”
  可是一抬头,却见晴颜脸色凝重,根本不似开玩笑。登时,晴颜数次不畏强权,以身犯险的壮举,骇然于他的眼前。
  峡珂登时觉悟,转念便想:“晴颜聪明绝顶,此等大事,性命攸关,怎会信口雌黄?他是天璇之子,与君上还算本门叔侄,君上虽不曾宠信他,也不曾心生厌弃,我对他更不能小觑。何况,君室子嗣,那可不是儿戏!不行,必须问问清楚,才能行刑。”
  一惊之下,仔细看向小鱼儿,心中大呼不妙:“怎么!他确和君上极为相像,身形、眉眼,简直如出一辙!”
  刹那之间,峡珂吓得面如土色!心理暗说:“这般倒霉的差事,怎么让我摊上?事到如今,我可马虎不得!一着不慎,那可是满门抄斩!”沉思片刻,又感疑惑:“君上何等英明神武?怎会蠢到砍杀自己的儿子?”如是一想,又是极为不悦,看着晴颜,提出质疑:“君上亲下圣旨,午门行刑,圣旨还在此地,他怎可能是九殿下?”
  晴颜深施一礼,低声说道:“大人稍安勿躁,大殿下即刻便来,且听大殿下细细分解,到那时大人再做定夺。”
  峡珂闻听博砚将至,这才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回监斩椅。
  他一坐下来,博砾可就坐不住了。他那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已经勃然变色:“晴颜!你妖言惑众!罪在不赦!左右!速速与我拿下!”
  晴颜面带微笑,看向博砾:“二殿下对兄弟之情,难道毫不在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博砾一张脸涨的通红:“晴颜!休要信口开河!孤从无这般兄弟!你再多说一句,孤定将重重治罪!来人!时辰已到,速速行刑!”
  刽子手闻听,急忙看向监斩官峡珂。
  峡珂是游刃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本来满腹狐疑,忽见博砾声色俱厉,只觉越发欲盖弥彰,心中不由陡然一亮:“博砾看似志虑忠纯,实则心胸狭隘。方才他一听说此乃君上之子,看也不看,问也不问,急欲斩杀,哪有半分兄弟情义?”
  念及于此,峡珂站起身来,走下监斩台:“行刑暂缓,待本官查个清楚。”他顶着凄风,冒着冷雨,来到小鱼儿身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番打量。看过之后,更是惊魂不定:“他不光像君上,更与博砚一般无二。”此时此刻,峡珂对晴颜之言,又信了三分。
  细细再想,峡珂激灵灵打了数个寒噤,冷汗直淌:“博砾不过是个督监,我却是监斩,倘若错杀九殿下,博砾未必受牵连,我却要株连九族!”
  抬头望望天,顿觉这鬼天气实在讨厌,阴雨缠绵,四处昏暗,就如今日这苦差事一般。细细体味,更觉得灰蒙蒙的天空,模糊他灰蒙蒙的双眼,侵袭他灰蒙蒙的老脸。万物昏昏欲睡,古老的街道,古老的楼宇,古老的监斩台,古老的鬼头刀……,所有这一切,都禁锢在一片阴暗,阴阴沉沉地掩映,朦朦胧胧在天地之间。
  峡珂忧虑无限,不自觉再望小鱼儿,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他头上,脸上,身上,顺着他的额头、小脸、颈项,向下流淌。
  小鱼儿先遭重创,被俘受辱,囚禁羁押,没少遭罪。如今风吹雨打,憔悴不堪,当真是苦不堪言!
  他不过是个是个十五岁的娃娃,峡珂当他是西蜀储君,倒不曾心生恻隐,如今既然疑他是君上之子,心境更是大有不同:“传说他打的天玑,望风披靡,如此少年英雄,当真天降奇才。君上思贤若渴,必将爱如至宝。日后他若得势,我多少因对他也有不杀之恩,或许因祸得福。”
  再说绿芙,早已心疼得手抓把挠,她飞上前来,对小鱼儿以身相护。
  饶是小鱼儿机灵古怪、聪明调皮,如今终于见到亲人,依然泪流不止:“芙姐!想死我了!此地危险,你怎么在这儿?对了,龙哥哥可还安好?”
  绿芙抱着小鱼儿,泪流满面:“芙姐来迟了!鱼儿受苦了!龙弟很好,一会就到。龙叔叔、大哥哥如何?你可知晓?”
  小鱼儿小七父母,狡黠一笑:“他们都好,就是日夜记挂你们,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尤其是母亲,如今想你想的形容枯槁,你见了她怕是认不出来。”
  绿芙想起正事,更是涕泪纵横:“小鱼儿,你定要记住芙姐之言!一会儿无论听说什么,看见什么,经历什么,都不要伤心。你知道,龙叔叔和大哥哥,等着你回蜀。龙哥芙姐,会护着你回蜀。”
  小鱼儿闻听此言,看向晴颜,思前想后,心上一凛,面上却眉开眼笑:“好容易见面,芙姐哭什么?你何时见我伤过心?再说,我的心硬,谁能伤我心?”
  说话之间,但听场外波涛翻涌,人声鼎沸。
  博砾侧目一看,不由心头一喜。原来是怡宁宫的贵大总管,率领数十个爪牙,火速救场。
  不仅如此,贵大总管身后还紧跟四人,一个面色铁青,手持“青枫剑”;一个徐娘半老,手持“白枫剑”;一个头小身长,手持“枫叶铲”;一个风韵犹存,手持“枫叶扇”。都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贵大总管手中拿着君后的令牌,狐假虎威,厉声断喝:“处斩西蜀储君,一丝一毫马虎不得。既然巳时已到,尔等何不即刻行刑?”
  晴颜心知来者不善,手持“天璇剑”,护在小鱼儿身前,毫不示弱:“原来是宫里的贵人。只是,您老人家不在宫里服侍主子娘娘,怎么亲临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