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是非善恶

  “神农双刀”、“魁星双锏”随后便到,欲追赶捉拿寒浪众人,奇水却想到那些诡异的针型暗器,急忙将之喝止:“穷寇莫追,护驾要紧。”
  博赢有惊无险,逃出生天,虽是如此,仍是心有余悸,口中连连惊叹:“寒浪、卓星武功越发精进,这倒也罢了,那对少年男女的武艺当真不凡,他二人究竟又是何人?因何如此出神入化?”
  奇水默然无语,不敢作答。
  “魁星双锏”中的玉衡毕恭毕敬走上前来:“启禀君上,他们是天权师兄的一双好儿女。”
  博赢闻言,一脸惊异之色:“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开阳急忙替同门开释:“启禀君上,自天权罹难,他的子女便离奇失踪,这些年来,他们的境遇我等也是一无所知。而且那两个孩子虽心底良善,却不愿抛头露面。”
  事实上,“魁星双锏”唯恐博赢怪罪,是尔一直对博赢隐瞒阿龙、青荷收留笛龙兄妹的实情。
  再说笛龙兄妹,沿着地宫密道快速而走,不敢稍作停留,虽是如此,依然总觉身后有人紧追不舍,无论如何都是甩不掉。
  二人飞身出了常乐宫,回头再看,却是雪舞抱着雪歌,紧随其后。但见雪歌昏迷不醒,血染长衣。
  绿芙念及雪舞对自己一家的救命之恩,自是二话不说帮着雪舞将雪歌救回家中。
  晨曦润露光,鸟语传花香。阳春布德泽,万物浸芬芳。
  “三合神草”,果然高效。虽不曾药到病除,可是晴颜服过神草,次日便幽幽醒转。他一睁眼,便见笛龙和绿芙的两双漆黑的眸子,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瞧着他。那一刻,无限的温暖,无极的幸福,直浸心扉。
  府尹峡珂亲自前来探视。此人胆子虽小,虽在选择明哲保身,心地却也算不错。他深深敬佩晴颜的仁义、宽厚和勇敢,听闻晴颜遇刺,心知是峥嵘所为,虽表面上不敢公开声讨,骨子里却也深恶痛绝,内心更是支持晴颜。
  “魁星双锏”趁热打铁,悄悄将晴颜被刺之事,原原本本上奏给吴君,博赢震怒不已,更是扬言彻查,只因战事迫在眉睫,未能付诸行动。
  金峰得知实情,将峥嵘禁足丞相府。
  虽是如此,想到恶贼之阴险残暴,笛龙兄妹更觉危机四伏,更是严加戒备,一刻不敢放松。
  射狼忙的不亦乐乎,除了治疗重病的晴颜,还要兼顾伤重的雪歌。
  笛龙兄妹除了警备,更是煎药熬汤,忙里忙外,昼夜守护,不辞劳苦。雪舞看在眼里,不胜感激。
  雪歌终究年轻力壮,伤势眼见好转,算是挺过这一关。
  雪舞念及前情,满心愤然:“卓星险恶,害人无数。今后但凡相见,二话不说,送他上西天。”
  雪歌幽幽说道:“剁下去容易,蜃哥怎么办?”
  雪舞一声冷笑:“姐姐怎么就是不肯听我劝?我真的亲见姐夫已经脱险。依我之见,歌姐好生糊涂,分明不是惦记姐夫,倒是对卓星抱着幻想,舍不得一刀两断。”
  雪歌闻言盛怒:“你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才是狠不下心肠,斩不断情缘。”
  雪舞被揭了短,怒火擢升:“歌姐,你自己不好生反省,反而倒来说我?我可不像你,说话做事糊涂。”
  雪歌本是自视极高,自以为控制了卓星控制,岂料却被卓星玩弄在股掌之中,念及于此,愤愤不已:“我不过中他奸计,本来一切尽在我的掌控,眼看便能救出蜃哥。”
  雪舞闻言简直气急:“姐姐!卓星何等阴险?你想想看,外祖父母罹难,你自己深受其害,还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当初我要杀掉卓星,你偏偏百般阻拦,事到如今,他依然逍遥法外,怪来怪去,还不是怪你。”
  雪歌声音冷如冰:“雪舞,我看你忘了谁是姐,谁是妹?”
  雪舞据理力争:“事到如今,你争论谁大谁小,谁姐谁妹,有何意义?你该明辨是非,当机立断,斩恶锄奸!”
  雪歌眉头紧蹙:“雪舞,你倒是说得轻巧。你不知道?关心则乱!如何了断?救出蜃哥之前,我哪里顾得上善恶黑白,是非曲直?便是你自己,不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依我之见,你那心上人,更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你还不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舍不得丢?”
  雪舞忽然默默说道:“歌姐,你不知道。心里装着良善,便拥有美好。心里装着罪恶,便深陷泥沼。”
  说到此地,两姐妹都是半晌无言。
  俄顷,雪舞扶着雪歌出来,便与绿芙辞行。
  绿芙心知二人素来特立独行,也不多留,只是包好草药,递给雪舞,将之送出门去。
  雪歌重伤未愈,想到夫君和儿女,心里除了苦就是痛,当真后悔的不行:“当初凌飘不过说我两句,我好生解释一回,他未必和我过不去。偏偏我一丝一毫不肯容忍,以至于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有哭就有笑,雪歌痛心疾首,晴颜却是喜乐无极。
  从前,每每听到“唧唧复唧唧,绿芙当户织”,晴颜都是幸福油然而生。如今耳闻“高山和流水,绿芙当庭奏”,更觉浮想联翩,不似在人间。
  那琴声如潺潺淙泉,滴落山涧;如小溪流水,叮叮冬咚;如万里江河,奔流不息;如奔腾大海,万顷碧波。那悦耳动听的琴声,时而空旷,时而悠远,时而恬静,时而空明,令人迷失魂魄。
  晴颜躺在床上,如同人在天堂,渴饮佳酿,乐在其中,宠辱偕忘。
  晴颜美梦翩跹,流连忘返。相较而言,绿芙头脑清醒,绝不会沉浸在梦境虚幻,而是在残酷的现实中咬牙坚挺,浮现在脑海中的唯有四字:“担、惊、受、怕”。
  她担心天道变化无常,她担心横祸不期而至,她担心晴颜重伤身死,她担心龙荷来日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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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芙的担心不错,青荷每一天都是水深火热。
  漫天彻地的昏迷,不知日月,不知晨昏。
  忽闻脚步轻轻,又听有人说话:“阿龙伤势如何?嫂夫人可有起色?”声音极似卓云,却虚弱沉闷,沙哑低回,悲悲戚戚,往日活力,丧失殆尽。
  阿龙伤重未愈,倾尽了全力,才能开口说话,少了往日雄浑,却令人肃然起敬:“君上,阿龙不碍事,还能坚持。静养数日,或许便能恢复如初。只是贱内伤势沉重,仍然昏迷不醒。”
  卓云悲上心头,沉声说道:“当日云岱山遇险,多亏阿龙舍命,嫂夫人全力苦撑,如若不然,我早成冤魂野鬼,西蜀更要亡国灭种。”
  阿龙低声说道:“君上言重。”
  卓云涕泪沾满衣裳,声音夹杂无限凄凉:“阿龙,事到如今,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我作为一国之君,实在不可原谅。我不该自以为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我不该急功近利,我不该弄巧成拙,我不该随心所欲,我不该害人害己。这也罢了,我不该除恶不尽,我不该放虎归山。你和堇茶,多次暗示,我却总得过且过,不分善恶。”
  陡然想起逝去的卓幕,阿龙登时落泪:“君上,世事无常,旦夕祸福,谁人能测?便是神仙,也是枉然。君上何必过多自责?”虽如此说,心里却道:“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实际上世间哪里有公道?卓星一生作恶,一无是处,自在逍遥。卓云一生良善,不过一次生了歹念,便遭天谴。”
  卓云呆呆看着窗外,好似望见灼灼茶花,不由低声说道:“我未按照规矩,给堇茶举办国丧。那样太张扬、太喧嚣、太浮华,她会不喜欢。我只带着四子,我们一起将她埋冢在我的后园,这样我两人可以每日相见。她不寂寞,我不孤单。我还与四子一起提前在祖陵种下茶花。等我闭眼那天,必能开得好看。到那时,我再陪她入陵,算是花好人团圆。”
  阿龙闻言更生泪感,还是低声说出宽慰之言:“君上安然无恙,重振雄风,君后已能含笑九泉。君上不必伤心太过。”
  良久沉默,卓云才说:“不但卓幕走了,朝中又失去很多仗义执言的股肱之臣,都是寡人之过。”
  阿龙落泪,良久才稳住呼吸:“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俗话说‘有什么样的帝王,便有什么样的臣子。’只要君上推行新政,重用贤能,西蜀不缺后起之秀。君上只需一如既往,精心培养,但凡从善如流,必能英雄辈出。”
  卓云垂泪又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贤良,谈何容易?我只盼你早日康复,替我多拿主意。这两日我一人主持大局,甚是力不从心。从前你主张稳中求胜,我不解你意,还故意冷落你。你为顾全大局,上表请辞,欲与嫂夫人田园归隐,我更是逼你太甚。事到如今,我才知你良苦用心。只是你为了我,妻伤子散,我心不安。我本该如你所愿,放你归养清闲。可是卓幕走了,现下无人可用,当真是勉力支撑。你虽未痊愈,我却实在万不得已,只能把内阁首辅压给你。”
  阿龙沉吟片刻,方痛下决心:“君上放心,阿龙承蒙不弃,虽智虑驽钝,必当竭力报效,助君上走过这倒难关。以阿龙之见,卓幕长子卓尧,虽是年纪轻轻,却是性情淑均,更能深谋远虑,何况他对君上,忠心耿耿,甚有其父之风,必能继承其父鸿鹄之志,可堪重用。如此非常时期,不如破格擢升,委以重用。”
  卓云沉吟一番,连连点头:“阿龙,就依你之言,令其继承幕王之位,破例入阁,替你分忧。只是他太过年轻,你定要多多指点。”
  阿龙当即承诺:“此乃阿龙分内之事,卓尧若能报效西蜀,也能以此慰藉卓幕在天之灵。”
  卓云闻听,眼泪滚滚流淌,半晌方说:“昨日曼陀薨殁。”
  阿龙只觉事情来得突兀,难免大吃一惊:“可是自裁?”
  卓云连连点头,泪流不止:“父君共生我们兄妹二十六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那日我捉她回宫,她一路哀嚎:‘卓幕,救我。’我听着她的声音,想着卓幕,心如刀割。尽管她作恶多端,可我念及久清,便狠不下心要她性命。
  即便如此,我依然死生不愿与她复见。我将她们母女囚禁在一处,期望她们还有良知,余生牢狱忏悔,也算给卓幕超度。哪料到,这对母女,各怀心腹事,日夜争吵不休。”
  说到此处,卓云不愿与阿龙提及:“那日宫人来报,曼陀大骂楚楚,极尽恶毒:‘你本是他的孽种!如今你又怀了他的孽种!他是孽种,你也是孽种!你怀的孩子更是孽种!你们都是孽种!你谋杀我的卓幕!你害死我的卓乔!你就是牲畜!倘若我让你这牲畜活在世间,又生下一个牲畜,继续祸害人间,九泉之下,如何面见卓幕?”
  卓云只是说了结果:“第二日清晨,侍卫飞跑来报,曼陀母女,互相残杀,双双毙命。”事实上,楚楚是被曼陀活活扼死,曼陀自己则是一根衣带自吊死在梁上。
  阿龙虽只听出只言片语,却是有所悟:“这么说,勾结卓星,引狼入室,楚楚才是主谋。曼陀只是权欲熏心,鬼迷心窍。便是卓嘉虽喜争权夺利,却心爱卓幕,不欲为祸西蜀,想来也是不赞成卓星勾结北鞑,引狼入室。”
  卓云涕泪满衣裳,沉吟半晌,才轻声说道:“阿龙有所不知,数十年前,鞑夏大战,北夏败绩已显,危急中求助西蜀联姻。卓嘉迎娶北夏公主之时,北夏已濒临颠覆,送亲的车驾,在蜀夏边境曾遭北鞑洗劫,侍卫只说拼死救回公主。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北夏倾国而亡,从国君到乞丐,几无幸免,何况是个送出去的落难公主?据我猜测,卓嘉迎娶的北夏公主早已死于战乱。既然如此,嘉王妃定是李代桃僵,不过是北鞑安插在西蜀的一颗棋子罢了。”
  阿龙虽是惊诧不已,却是觉得言之有理:“当真是‘奸恶难测,深藏不露。’这般想来,嘉王妃虽无所出,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培养卓星,留为己用。当年丘山失踪,很可能是嘉王妃指使卓星所为。二人狼狈为奸,一为玉箫,二是因唯恐岳箫助蜀,北鞑又多一个强敌。”
  卓云连连点头,不置可否:“数十年已过,一切烟消云散,无从考证,便想追究,已不能够。”
  阿龙口中急问:“这位嘉王妃,一直下落不明,不知可曾查证?”
  卓云满面愁容:“十八年前,传说嘉王妃殉情,我派人开棺验尸,棺内却空无一人。如此看来,这位嘉王妃当真不可小觑,嘉王的自取灭亡,卓星的阴险狠辣,皆是得益于她。”
  阿龙念及卓幕,面色悲戚:“不错,说来说去,卓幕虽是死在卓星之手,可是归根结底,也是为嘉王妃所害。不知嘉王妃究竟何许人也?”
  卓云连连摇头:“自始至终,见过她真面目之人,只有卓嘉一个。我又派人前前后后在嘉王府一番搜寻,也只找到了这个。阿龙你看,可识得上面字迹?能否顺藤摸瓜,好生查一查?”言毕,递上一物。
  阿龙接过来细观,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这是北鞑公主的册封宝典,难道嘉王妃竟是北鞑公主?”
  又将那宝典翻过来调过去地勘:“这位公主,唤作布亦塞克?”
  卓云闻言一声长叹:“卓嘉自以为聪明一世,更是糊涂一世!枕边人心如蛇蝎,他却以为天赐良缘!”
  阿龙想起故友,更是面露悲色:“好在卓嘉良心未泯,临终舍命救护卓幕,总算还圆了父子之情。”
  卓云悲从心头起,沉声说道:“阿龙说得不错。为救卓幕,他与碧雪王妃双双殒命。如今他人已入土为安,再大的仇怨,也该化做尘烟。”
  阿龙连连点头:“不错,只是这个‘布亦塞克’,咱们可不能轻饶。对了,她是否便是那位金塞掌门——‘塞克’?”
  卓云闻言颇为吃惊,更是犹如梦中人被点醒:“阿龙言之有理,咱们是该沿着这个思路,好生明察。”
  阿龙连连点头:“正是,死者长已矣,生者要清明。”
  卓云点头又说:“北鞑之祸终于告一段落,我听你劝导,尽量不曾殃及无辜,只是不能姑息了嘉王府。事到如今,嘉王府更是凋零败落。卓星之女均已出嫁,所余姬妾各奔东西,只留下一座府邸,当真是人去楼空。”
  阿龙闻言献计献策:“既然如此,不如留做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