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九年无痕

  |||->->青荷明知阿龙不可能现身供暖,还是不由自主心生期盼,她坐起身来,隔着小窗,翘首相望,只盼能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盼他对她还有一丝眷恋,能够出现在她的身边。
  看了许久,一无所有。只有惆怅,只有悲怆,只有失望。
  正欲倒身睡下,忽见雨雾中紫影一飘,一人极奔向前,好似飘向“蜀灵殿”。青荷心下一惊:“会不会是阿龙?”
  青荷一阵狂喜,一颗心狂跳不已,她急急忙忙披上外衣,便起身冲出门去。
  那人奔的极快,离得又远,雨雾中看不清晰,只看出他怀中好似还抱着一人。
  青荷加快速度,一直追到“蜀灵殿”。
  那人已经一跃而入,伴随着一声惊呼:“父亲!父亲!阿秀有难,速速相救!”
  此言一出,四下皆动,过不多时,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青荷方知并非阿龙,不由大失所望。她再不近前,只在窗外隔着窗棂向内观看:“蜀陵二仙”双双坐于床前,都是悲怆满面。
  地上垂手侍立一人,居然是“剑仙”之女——奇水,她满眼都是泪,满脸都是悔。
  窗外雷声鸣鸣,暴雨不歇,室内泪水和着雨水,纷纷流淌,聚了一地。
  青荷再看卧榻,不由惊骇至极:一个女子僵躺在床,面色阴紫,气若游丝。定睛再看,不是别人,正是“剑仙”次女——红袖。
  “花仙”仔细探脉,时而沉思,时而低语,时而自问,时而自答,最后才一锤定音:“师兄,阿秀中了必是砧霜之毒,此乃夕砷、头乌、木番混合之物,剧毒无比。”
  “剑仙”闻言悲痛至极,半晌无语。
  奇水泪眼阑珊:“秀妹妹服过鸩酒之后,我便将她抢回宫中,私下灌以清水强行洗肠,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依然无济于事。我一筹莫展,是尔星夜兼程,来到蜀陵。”
  “剑仙”神色黯然:“阿水虽是片刻不曾耽搁,奈何阿秀服毒日久,砧毒虽是剂量不大,可是早已深入体肌。事到如今,实难清除。”
  奇水闻言急道:“我一路狂奔一路想,若给阿秀服用咱们‘蜀陵’特有的窦吕草、银金花、沟纹藤,不知可否有效?”
  “花仙”满面含忧,连连摇头:“砧霜火力过旺,毒性太强,何况中毒时间过长,阿秀早已心肺受损,药石罔及,这些花花草草,未必有效。”
  奇水急的眼泪转眼圈:“这便如何是好?”
  “花仙”一番沉吟,才徐徐说道:“如今需要一人,不仅要有较强的功力,而且需身具寒毒,唯有如此才能运功给阿秀以毒攻毒,将她浸入五脏六腑的湿热尽数排除。”
  “剑仙”一脸难过:“这样的人,除了臭名昭著的‘枫叶派’、‘金塞门’,哪里还有?”
  青荷在窗外闻听此言,再不犹疑,一跃而入,主动请缨:“青荷不才,愿为秀姑姑效犬马之劳。”
  “剑仙”大吃一惊,猛一抬头,不禁微微颔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花仙”则是大喜过望,第一次对青荷表达出由衷的赞许:“小荷,你中过枫叶寒毒,自然阴寒至极,倒是最好的人选。”
  “剑仙”忽又蹙眉,只觉于心不忍:“小荷,你要知道,你若以毒攻毒,救护阿秀,对你功力、体力、健康损失都不小。你本就身中寒毒,身体不算好……”
  青荷急忙打断‘花仙’:“爷爷不遗余力爷救护我家阿龙、绿芙,我更要知恩图报,救护秀姑姑。”
  言毕,不容质疑,走马上任。
  砧霜之毒,性如烈火,饶是天冷冻死狗,为红袖驱毒疗伤之时,青荷都形同炙烤,犹如火烧。
  此后的日子,更是辛苦,每日除了救芙,便是救秀。
  奇水忧心不已,一刻不离亲妹,终日洗面以泪。
  青荷不明就里,也不敢多言。那日实在隐忍不住,轻声相问:“水姑姑,秀姑姑因何遭此大难?”
  奇水犹豫再三,这才缓缓开言:“我思前想后,终究怨不得君上,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释怀。”
  青荷闻言一惊,心底暗道:“原来真凶是博赢,果然伴君如伴虎,君王猛于虎。”
  奇水却并无恨意,只是低声叙述:“君上心系天下,素有包罗四海之心,恨不早日华夏一统,缔造四海升平,开创万邦来朝。九年前,君上舍生忘死,御驾亲征,收复北晋,尽得中原之地。这些年来,更是励精图治,废寝忘食,堪称一代明君。”
  青荷闻言,十分不以为然,心底腹诽:“所谓帝王,不过是比常人多了几分野心、贪心加狠心,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奇水却情深意浓:“只是,自七年前君上遭受那场旷世情劫,便沉默寡言,心性大变。他终日冷冷的,淡淡的,除了朝政,诸事无心。倘若有闲,他也
  只宿在我迎水宫,而且不言不语,无欲无欢。
  我是他发妻,深知他禀性。他虽不多话,却素喜热闹,从来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他曾那般喜爱情事,曾经乐此不疲。这你都知道,我也无需瞒你。”
  青荷垂头无言,并不接话,心底暗骂:“奇水真是奇葩,这样的夫君也值得夸?”
  奇水呆呆看了她,半晌,又说:“如今的君上,简直判若两人。我唯恐闷坏了他,更担心他积劳成疾,就委婉劝谏,请他去年轻貌美的妃子宫中转一转。或者,哪怕去临幸“蓝枫子”、“金蛛子”,只要不这般万念俱灰就好。”
  青荷闻言更是大惊:“水姑姑是大贤大圣,还是大德高僧?如此淡定从容,与世无争?如此超凡脱俗,世间又有几人能?”
  奇水缓缓又说:“哪料到,我话一出口,君上便默默看着我,无喜无悲,无怒无怨,良久才问:‘阿水,她嫌弃我还不够,你也来给我火上加油?’
  我不尽烦忧:‘君上明明知道,我每日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期盼君上恩典。’
  君上依然面无表情:‘你确实不像她,她甚至不屑对我说出半句假话。’
  后来数日,他果然不来迎水宫。我喜忧参半,惴惴不安。”
  青荷大惑而特惑:“博赢不去迎水宫,何喜之有?分明只有忧,何来喜忧参半?”细细一想,终有所悟:“夫唯不争,故无尤。水姑姑要么已经得道,要么已经成仙,唯有如此,才能超凡脱俗。”
  细细观瞧,奇水非但并未得道,更未成仙,反而失魂落魄,口中轻轻地说:“一日清晨,我正替君上忧心,便听宫人来报,君上不曾早朝。顿时,常乐宫上下,都是慌了手脚。我前朝后殿找了个底掉,却是找君上不着。”
  青荷闻言更是大惑不解:“博赢这么爱更敬业,怎会无故脱岗?”
  奇水却是满面悲伤:“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君上,你肯定猜不到,他居然是在地牢,而且昏迷不醒。你是不知道,那时候,他已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当真吓我不浅。”
  青荷陡然想起当日关押自己的地牢,心中暗道:“难道是一报还一报?让博赢喜欢上阴暗和湿潮?”
  灵机一动,念起那惊悚的“毒蜘蛛”,不禁变色说道:“凶手会不会是‘金蛛子’?她心肠歹毒,曾残害过天权夫妇,很有可能陷害你家君上。”
  奇水不置可否:“一切皆有可能。君上病得极是蹊跷,射狼无法探明病因,只知他寒气袭体,伤及心肺。
  我日日夜夜守着君上,更与紫逍、紫遥、博砚,轮番用‘神农炎阳功’为他驱寒补气。
  君上的病情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他卧病在床,一拖半年,无可奈何间,便授权博砚全权主持政事。”
  青荷点头:“大殿下聪明仁爱,定能不辱使命。”
  奇水却深深蹙眉:“那是多事之秋,吴国上下,内忧外患,接连不断。豪强并举,财政赤字,国库空虚。朝野内外,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青荷闻言心生恻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听阿龙说过,你们先是东越大旱,南坞大涝,天灾**,民怨载道,百姓不堪豪强盘剥,揭竿而起;又是北鞑落井下石,大兵压境。似乎这些不足以打击东吴,北晋降将又勾结鞑人谋反。当真是一险接一险,一环扣一环。”
  奇水突然面露感激之色:“当时蜀君曾命龙侍郎起兵东征,幸而龙侍郎抗命。不肯乘人之危,否则东吴能否渡过难关,当真难说。”
  青荷微微一笑:“阿龙不肯东征,主要原因是不肯涂炭两国生灵,其次是你东吴气数未尽,倘若西蜀大举进攻,你东吴军民必将放下仇怨,同仇敌忾,奋起反击,如此一来受益者反而是东吴,却不是西蜀。”
  奇水闻言肃然起敬:“小公主虽不喜政事,却能博通古今。当时的东吴,确是水深火热:北晋是东吴腹地,地处北鞑东吴战略要冲,北晋有失,东吴危矣。回想当年,东吴危机四伏,入不敷出,险象环生,打又不敢,和又不甘,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多亏天璇善谋善断,天玑睿智多谋,鉴于财力有限,兵力难支,力主内修外联。”
  青荷闻言连连点头:“这确是一招妙棋,可谓救国之举。”
  奇水轻声说道:“博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采纳两人建议,举一国之人力,倾一国之财政,创新体制,匡扶法度,安抚百姓,终于压住东越南坞之祸。
  为解北鞑北晋之忧,天璇不畏艰险,一叶扁舟,越过淮河,单人独骑,寻见晋王,直言是非曲直,阐明利害得失。
  北晋本是地处中原,本是我华夏之正朔,曾被北鞑屠城灭国,素来满心怀恨。
  天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终于说服晋王,脱离北鞑。如此一来,兵不血刃,燃眉之急得解,北晋重归东
  吴,共抗北鞑,当真皆大欢喜。”
  青荷深以为是:“平心而论,东吴内忧外患得以平息,天璇居功至伟,天玑功不可没,博砚更是决断有方。如此解决问题,又令东吴立于不败之地。”
  奇水却连连摇头:“只是,此乃非常之举,皆是博砚与天璇、天玑私下商讨,自作主张,并未征求君上,只因担心他病势加重,又唯恐朝中奸佞,从中作梗。
  及至君上痊愈,博砚才斗胆道出实情。君上果然勃然大怒,可是左思右想,也是苦无良策,更无第二种选择。
  那时的我,曾一厢情愿,以为君上身体康复,恢复如初,我便苦尽甘来。哪料到,他第一日亲政,弹劾奏折便如雪片横飞,均是旁敲侧击,含沙射影:指责博砚勾结反叛,私用巨款;苟安求和,丧权辱国;绕过首辅,盗用国玺,欺君罔上。
  当真是‘字字诛心,句句死罪’,君上想压都压不住。
  幸而天璇舍生忘死,替博砚挡下所有罪名。幸而君上力保,以佐导储君失职之名,将天璇明里流放南坞,暗里令其奔赴桂地顾请天枢。”
  青荷闻言大悟:“博赢眼见内奸隐藏至深,凶残成性;外强眈眈相向,如狼似虎,这才远赴桂地,欲亲自请回天枢。欲兄弟联手,力挽狂澜。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枢遇害,博赢遇险。”
  奇水满面忧愁:“君上归来之后,形容枯槁,愁云惨淡。偏偏内奸穷凶极恶,又暗中指使大臣,弹劾天玑,伺机废储。
  为救博砚,天璇重返蒹城,投案自首,深陷牢狱。
  内奸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凶残至极,再次鼓动权臣,上奏国玺盗用之事,剑锋直指天玑。非但如此,还隔山打牛,剑指博砚。”
  青荷闻言大惊:“内奸究竟是谁,如此穷凶极恶?”
  奇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岔开话题:“面对如此危机,天玑危矣。秀妹妹心念夫君,义无反顾,直闯大内,直言不讳:是她背着所有人,潜入常乐宫盗出国玺,在两国停战协议之中,盖上龙印,一切与天玑无干。言毕,秀妹妹便饮下鸩酒,替天玑抵罪。”
  青荷闻言身心震撼:“秀姑姑大智大勇,堪称真英雄。”
  奇水满面恻然:“当下,朝野震撼,秀妹妹用生命换来夫君一时平安。君上眼见秀妹妹此举,既是感动,又是震怒,当即明言,有再提及此事者,杀无赦。天玑之难,终于得解。博砚至今,仍被禁足。秀妹妹更是命在顷刻。”
  奇水言毕,泪如雨下,几不能语。
  青荷闻听,涕泪沾襟,满心怀恨,连连追问:“背后阴谋行凶的究竟是哪个恶人?水姑姑能否直言?”
  奇水一脸悲苦:“我一直疑心金峰。”
  青荷闻言,只觉虽在情理之外却在意料之中:“金峰,东吴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峰?”
  奇水深信不疑:“不错,天璇甚至直言,当年刺杀君上、最近谋害天枢之人,便是金峰。可是这些只是猜测,拿不出真凭实据。金峰素来心思缜密,又擅长蛊惑人心,朝野上下对其推崇备至,他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青荷沉吟片刻,便说:“金峰究竟何许人也?应该追其本源,昔日刺王杀驾的那个北鞑奸细“金蝎子”,会不会便是他的前身?”
  奇水却连连摇头:“金峰虽是图谋不轨,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北鞑奸细,行凶桂地,与他风马牛不相及。何况,两次行刺,他根本不在作案当地。”
  青荷心下疑惑,蹙眉说道:“狡兔尚且三窟,蛇蝎更有九毒。”忽然想起一事:“依我之,抛开‘金蝎子’不说,‘蝉蛛二子’定是帮凶,他们远赴桂地,灭绝人性,诛杀天权满门,此事可是我亲见。单凭这一条,便可治其重罪,然后顺藤摸瓜,定能将这般小人一网打尽。”
  奇水更是峨眉紧蹙:“小公主有所不知,金峰其人,心思深沉,机警多智,赞议政政,素有独任之志,张驰驾驭,因势推移,也算旷世奇才,实难驾驭,更难打击。君上亲口说过,‘蝉蛛二子’充其量不过是小小的爪牙,可有可无,不足为道,便如雨后竹笋,杀掉一批再来一批。打草惊蛇,反而于事无补。”
  青荷闻言更是错愕,心中暗道:“博赢再是化敌为友,怎能如此宽厚?脑子进水不成?‘蝉蛛二子’弥天罪行,居然不受处罚?”转念又想:“或许‘蝉蛛二子’是双料间谍,本来就是博赢安插在金峰身边最好的棋子,他怎舍得随意剿灭?”
  可是想起璎珞夫妇含冤受死,不禁义愤填膺:“难道就这样由着他们草菅人命?”
  奇水一声惨笑:“时局于我不利,除了顺应天意,我能奈之何?我倒没什么,可怜天权,一世英名,生生断送。君上回朝,还不及惩治,‘蝉蛛二子’便拿出人证物证,罗织天权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