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苦中作乐
青荷定睛细观,正是废太子博砚。
他本是个从容淡定的美男子,事到如今,父君被劫,母妃遇险,生死关头,惊急无限。
奇贵妃轻轻拍拍博砚的头,微微一笑:“母妃乃一介女流,龙相不至于和母妃为难。大殿下堂堂男子汉,如此非常时期龙相怎容你来相伴?大殿下尽管放心,龙相定能诚实守信,父君母妃此行自会有惊无险。”
言毕回过头来,笑问青荷:“虞美人?你说是不是?”
青荷全神戒备,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奇水会不分敌我,盲目示好。尽管如此,她仍在百忙中回眸一笑:“水姑姑放心,只要咱们一心向善,你我定能各保平安。”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敲鼓:“这般非常时期,车驾便如一颗巨型炸弹,随时都会引爆。我这承诺有不如无。再说,区区一个博赢,如何抵得上我的阿龙?只是,奇水母子视死如归,皆属良善之辈,若能各自死里逃生,岂不更好?”
博赢颇有胆气,倒能临危不惧。生死存亡之秋,更是应变如神、能屈能伸,看看群臣,看看博砚,淡淡一笑:“寡人不过暂时出行。朝中诸事,暂交储君。砚儿,你定要多多用心,静候父君佳音。”
此言一出,常乐宫上下又是风云突变。各人都是有喜有忧,极力按捺心事,不将喜怒哀乐形于色。
青荷甚至似曾看见:“博赢说出此言,他手下的心理简直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半沸腾一半扼腕。”
无论如何,众人终知:博赢对博砚之信任,根本不减从前。博研的储君之位又是稳如泰山。
说话之间,又闻“嗖嗖嗖嗖”暗器之声,菱针、金钉、神钉、苍芒破空而出,又见数十名大内侍卫,像断了翅膀的大鸟纷纷从宫殿琉璃顶上滚落下来。
原来,趁安排车驾之际,申炼又突发奇想、自作主张,派出数十名神箭手,潜藏在殿顶隐蔽之处,实施逆天偷袭,只盼奇迹再现,一举逆天。
哪成想阿逢一行火眼金睛,更是眼疾手快,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偷袭者杀了个一干二净。
眼见车驾如飞驶来,青荷二话不说,飞身跃入;奇水面无惧色,大踏步向前向前;最后,阿龙拎起博赢,急速跨入。
不待车夫扬鞭起航,便见黑影飘闪,一个黑衣人如同离弦的箭飞跃而至,更是飞起一脚,便听驾车之位一声惨叫。原来,申炼事先安排好见机行事的车夫已被一记飞脚踹下车驾。
青荷定睛再看,来人正是神勇无敌、忠义无双的常翼。
常翼策马扬鞭,六匹骏马,奋蹄扬鬃,一声长嘶,风驰电掣般驶向常乐宫东华门。
阿龙分点博赢夫妻前心后背“秉风穴”、“中府穴”,这才放下一颗心,将青荷抱了过来。
足足一刻钟的相拥而泣,青荷几度窒息,几度沉迷。只盼阿龙的长拥长吻常相伴,永永远远,无止无息。
他的拥抱,如日月,如星辰,天长地久,无时无尽;他的亲吻,如长江,如瀚海,此起彼伏,不尽不休。
她的心,狂跳不已;她的血,奔腾翻涌;她的明眸,分不清天地;她的呼吸,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过了多久,青荷几欲欢喜窒息而死,阿龙才稍有放松。
青荷这才终于活转过来,看到一张过度瘦削、过度伤痛的脸。
还有一双眼睛极度热切地相望,青荷以为这般热切的眼睛会流泪。不,根本没有!极度苦痛,伴随着极度欢愉,眼泪在灼烧,在滚沸,在蒸腾,化作一团雾气!
阿龙终于醒悟,俯下身来,帮她脱掉湿漉漉的长衣和长靴,又用自己的长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好。
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挚爱,心痛如锥:“我的心肝宝贝,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伤痕累累。”
他眼瞅着她的两只脚踝被脚镣磨得又红又肿,鲜血淋漓,更是悲愤难以。
青荷眼望阿龙,委屈,悲愤,伤痛,再也熬忍不住,小嘴一撇,眼泪便似断线的珠子,滔滔不绝。
阿龙登时目眦尽裂,“飞龙剑”在手,猛然转身,双目喷血,瞠视博赢:“你若疼她爱她,我都不与你计较!你打她害她,还锁她双脚,当真禽兽不如!”
博赢的悲愤,绝对不减阿龙。眼见挚爱之人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与自己最痛恨的奸夫抱头痛哭,博赢早已热血奔流,滔天之怒无止无休:“龙妖,败军之将,也敢言勇?威胁寡人,凭你也配?寡人早该一刀剁了你,省得你小人得志,兴风作浪。”
阿龙闻言不怒反笑:“博赢,你想杀我怕是再无机会。我想杀你,却如捏死一只蚂蚁,我先下不想杀你,不如先剁你双脚给
她出气。”
博赢岂肯在发妻和挚爱面前受辱?更是宁死不屈:“龙妖!你最好现在动手!我正求之不得!胆敢折辱我之所爱,但剩一口气在,必将你剜目剖心!”
阿龙一声冷笑:“好,既然你想杀身成仁,我定如你所愿。”
奇水唯恐事态恶化,心急如焚,怎奈穴道被点,手足不能动弹,唯有大声劝阻:“我家君上诚信在先,龙相乃正人君子,怎能意气用事,违背誓言?”
青荷终见阿龙,实乃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幸事,便是立时死去,也是心甘情愿。此时此刻,真心不愿夫妻重逢之时血流成河,急忙出言阻止:“阿龙,我的伤并不重。是我找他搏命,他万不得已才还手。再说,只要你活着,便是死了我也心甘。这点儿皮肉之苦,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不及阿龙搭话,博赢居然喜极而泣下:“青荷!我早知道,你爱我不爱他。你把处子之身给了我,又给我怀上亲骨肉,有你之深情,我死而无憾!”
青荷闻听此言登时大怒,心里更是连珠家底叫苦。
阿龙闻听此言须发皆张,他本来只想救荷不欲杀赢,如今恨不得一招将其毙命。
博赢却有恃无恐,怒目回视,心道:“龙帆最会装孙子,只要不出吴国,他绝不会出手杀我泄一己之愤。事到如今,我越是硬气,他越是奈我不得。何况以他的个性,绝无可能容忍妻子失贞。只要我沉住气,到头来青荷依然非我莫属。”
青荷唯恐阿龙中计,婉言相劝:“阿龙,他救过我性命,又不曾杀我,也算信守承诺。你千万别杀他,否则的话,吴蜀两国难免开战,到那时生灵涂炭,罪莫大焉。”
阿龙如何不晓博赢的离间计?他的大肚能容,常人根本无法匹及。虽是如此,依然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一忍再忍,终是为了爱人,放下“飞龙剑”。阿龙眼含热泪,看向青荷:“足足两年,你我不曾相见,让我好好看看。”
青荷攀住阿龙的颈项,良久凝望,一颗心痴痴地想:“这才是我阿龙的脸,又英俊又霸气。这才是我阿龙的眼,又黑又大又亮。这才是我阿龙的唇,又大又阔又翘。”
伴随着无尽的思念,无穷的爱恋,那非人的折磨,不尽的委屈,不堪的回忆,难言的隐痛袭上心头,眼泪不断,便像喷泉一般,奔泻翻涌:“阿龙……”
阿龙瞬间明了:“这三个月来,她遭受了天大的屈辱,根本无法用话语说出!”
他更是无法用言语安慰,唯有紧紧相拥相偎。
阿龙再也控制不住英雄,泪无尽的悲怆,无限的苍凉,油然而生,永无止境。
良久,阿龙才强忍悲苦,从怀里掏出一物,含泪微笑递上前去:“青荷,这是我去年做的桃木梳,你看看,和从前的一模一样。”
青荷接过桃木梳,紧紧贴在心口。极力熬忍,想要说话,却是泪如泉涌,唯有用力点头。
阿龙把她贴身揽在怀里,一边轻轻梳理她柔美的青丝,一边缓缓说道:“去年我在咱家院中开了一方池塘,种下一潭碧荷,现下一定已是含苞待放,咱们回家正赶上赏荷。”
青荷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落,半晌才哽咽着说:“阿龙,我不能与你相随,我不能与你同归!我不能让堂堂一个英雄,背负骂名,遭人耻笑!”
阿龙笑得阳光灿烂:“我的妻子这么勇敢、这么聪明,我怎会背负骂名?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哪敢耻笑?”
青荷眼望阿龙,涕泪奔流,只剩拼命摇头。
阿龙笑着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愿跟我回蜀,自然是想跟泰格回虞。你可记住,泰格待你再好,终究只算兄长。你是我的妻,只能对我不离不弃。”
青荷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更是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阿龙,你也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丑煞了……!连我自己……都嫌弃……!”
阿龙轻吻她那双泪水翻涌的大眼睛:“你不能这么固执,这么自私,光想自己。你明知道,倘若你再离开我,我真的会疯魔。”
青荷只是泪流,口不能答,根本说不出话。
阿龙一记轻吻,接着又说:“你便是不顾念我,难道不顾念弄玉、堇茶?她们每日翘首以待,只盼青荷归来。”
青荷悲在心头,痛在心底:“不,阿龙,你不过是在骗我。事到如今,便是有弄玉,便是有堇茶,西蜀再也容我不下。”
阿龙满含热切:“我这两年可没闲着,不仅引水五鲤湖,又在缘北坪坝、缘西槽谷,开垦良田上千亩。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山清水碧,稻田飘香,风吹绿浪,生机勃勃,迤逦如波。”
青荷依然默默无言,顾自悲伤,热泪奔淌。
阿龙咽泪装欢,侃侃而谈:“堇茶家的元臻,弄玉家的灵含,都已将近一岁半,个
个调皮捣蛋,你见了定会喜欢。”
青荷闻言眼泪戛然而止,瞬间又夺眶而出:“元臻、灵含?堇茶、弄玉的娃娃?是男是女?”
痛到极点,心中默念:“阿龙,咱们还有过小鱼儿,倘若他活在世上,已学会叫爹娘叫。”
念及于此,她那晶莹的美目,溢满无限的凄苦。她那忽闪的睫毛,挂满无穷的凌辱。她那俏丽的小脸,写满无尽的痛楚。
阿龙眼含热泪:“宝贝,别哭。咱们小鱼儿有这些玩伴,一定快快乐乐,决不会孤独。”
青荷闻言一惊,眼泪更像决了堤的洪水,淹没了晶莹剔透的面颊:“阿龙,他不是我们的……,你不该叫他小鱼儿……”
感伤至深,悔恨无极,却只能埋在心底:“阿龙,小鱼儿丢在粤江了,他才是咱们的亲骨肉,却再也回不来了!”
阿龙不知她隐藏的痛,将她抱在怀中,一声轻笑:“青荷,你就是调皮,你一直说给我生娃,小鱼儿可是咱家老大。既然是老大,自然娇贵些。你那么爱娃,自己却笨手笨脚,不会穿衣,不会穿鞋,甚至不会梳头,将来小鱼儿恐怕也带不太好。这一年来,但凡有空,我就去抱元臻、灵含,现下抱娃技术,炉火纯青。你不用犯愁,你只管生,小鱼儿自有我来养。”
博赢虽然手足皆不能动,却一直在侧耳倾听。可惜,二人好不体恤,说得都是蜀语。好在蜀国方言易懂,他语言天赋极强,能听出个大概。
最开始,阿龙欲跺他双足,被青荷拦下,博赢自作多情,以为她深爱着他,不惜挺身而出。及见她哭得伤心,他也伤心至极,更是满心懊悔:“青荷这般好,世上多难找?当初大大不该。不该欺她骗她,不该强她迫她,不该打她骂她,不该关她押她,更不该锁她铐她。”
总之,博赢追悔莫及,直到后来又听阿龙论及小鱼儿,不禁心下气苦:“真是没天理!我的老婆,认他为夫。我的孩子,还要认他作父。”
博赢怒不可遏,更加不顾死活:“龙帆,要不要脸?我博赢的娃,怎可能认贼作父!”
阿龙双眉倒竖,虎目圆睁,瞠视博赢:“闭嘴!再敢多说一句,小心剁你狗头!”
博赢无所畏惧,眈眈相向:“龙妖!休要厚颜无耻!青荷是我女人!怀着我的骨肉!此乃不争的事实!无可辩驳,无可改变!”
话一出口,博赢并无快意,反觉痛心,更要变本加厉:“龙妖!你不妨照照镜子!瘦骨伶仃,形容枯槁,一身伤痛!还能算个男人?哪里配得上我的美人?不要说我的美人,世上哪个女人肯为你出嫁生子?”
犹嫌不解恨,出言更加恶毒:“别当我不知!你当年逼婚,她恨你入骨,专门写下一封休书!她曾要我亲手交给你,你想不想看一看?或者我再帮你背一遍?”
话一出口,整个车驾,剑拔弩张。
青荷又是伤痛,又是悲愤,又是心焦,又是苦闷。无以排遣,无以应对,无以释怀,无以解脱。极度忧愤之中,又担心阿龙忍无可忍,又担心博赢一命归天,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危急时刻,忽闻一声温柔轻语,婉转如莺啼,化解全部危机:“龙相,你前来东吴,可能出没蜀陵山?我父亲他老人家可是安好?”
这句温言软语,让暴怒的阿龙瞬间找回理智,瞬间收回咄咄逼人的戾气:“师姐放心,师伯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博赢意气用事,口中不逊,也不过一时义愤,话一出口,当即醒转。他何等识时务?眼见奇贵妃以目示意,急忙乘机顺坡下驴,收回仇恨的目光,结束唇枪舌战。
更是心中暗中劝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因小失大?方才只因横刀夺爱和龙帆抢了几日老婆,就差点被他剁脚;倘若再据理力争和他抢娃,恐怕要被剁头。”
只是,他虽善于隐忍,却压不住满心怀恨:“怪我百密一疏,事到如今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一时间,车上一片静默。
青荷最是乐观豁达,终于得见最最心爱的阿龙,那些愁苦、那些悲伤、那些不堪,很快被抛到九重天。
她将头贴在阿龙胸口,只觉又舒服、又温暖、又惬意、又温情,真是无极享受:“这才是阿龙的怀抱,永生的极乐世界,永世的幸福天堂。”
阿龙把她抱在膝头,微笑着轻轻说道:“咱家那个秋千,高高大大,定能称霸华夏。我已帮你试荡多次,又疾又快,又平又稳。”
青荷听得极是动心:“此话当真?”
阿龙报以充分的肯定:“荡到最高处,便似钻云入雾,比南虞荔粤宫最大最好的那个还要拉风。”
青荷两眼放光:“荡到制高点,能否看到云剑山?”
阿龙不惜表情夸张,笑声郎朗,只为取悦挚爱:“当然,就连箐门雪山,都能窥上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