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战争和平
青荷实在挨不过去,就将王府遇险之事,轻描淡写讲给阿龙听,只说比武切磋,更将污言秽语全部隐去,免得阿龙白白忧愤。
说完前因后果,青荷一声娇笑,迅速转移话题:“阿龙,如今抗鞑大业已成,你可要言而有信,与我蜀陵山归隐。”
不料阿龙面色凝重,一番沉吟,又是一声长叹:“青荷,此战虽胜,我西蜀却依然处于风口浪尖,不能丝毫大意。”
青荷不以为然:“你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何时是个头?”
阿龙忧心忡忡:“青荷,你也知道,北夏、北晋,都是南华抗衡北鞑的重要屏障,可形势仍不安稳。偏偏必裂贼心不死,两地若有一分闪失,整个南华唇亡齿。因此,咱们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青荷更是大不悦:“阿龙,必裂虽是贼心不死,毕竟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被你打回老家,你又有什么放不下?”
阿龙连连摇头:“青荷,你也知道,说一千道一万,综合起来只有一句话:必裂不死,国难未除。”
青荷满腹烦忧:“阿龙,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什么必裂,而是忌惮卓云。你且想想,蜀国虽是蒸蒸日上,可是帝王本性,都是贪大求多。卓云也是积重难返,积满成患,早晚天怒人怨。此乃天道循环,无可避免,更要给你带来无穷后患。”
阿龙微微一笑:“青荷,凡事因人而异,你又何必因噎废食?”
青荷不以为然:“我从小便听父君说:‘作为帝王,要懂得‘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要明白‘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可是,纵观天下,哪个帝王真正得道?他们不仅未得道,甚至反其道而行之,祸事在所难免。”
阿龙一脸淡然:“依你之见,祸事如何不可避免?”
青荷忧色不减:“现下时局大变,再不是抵抗侵略、保家卫国,而是群雄逐鹿、问鼎天下。阿龙本来不喜侵略征战,不如急流勇退,避祸蜀陵山,颐养天年。”
阿龙默了片刻,才说:“青荷,你放心,我早晚会如你所愿,只是现在不成。必裂虎视眈眈,东吴蠢蠢欲动,现下还不能彻底放手。更何况,西蜀新政,正在全力推行。事到如今,唯有全力发展,才能保我西蜀立于不败之地。我不能在关键时刻,先行退缩。”
青荷忧心忡忡:“现下不放手,只怕永远放不下。”
阿龙抱她入怀:“你放心,我听你劝,待西蜀渡过这一关,步入稳定,定然给你一个安稳晚年。”
青荷忧心不已:“阿龙,我实在担心你,实在不放心卓云。你也知道,卓云作为了帝王,野心日益膨胀,妄图天下尽归己有。”
阿龙不置可否,默了许久,轻轻说道:“依我之见,华夏是该一统,唯有如此,才能惠及亿万苍生,继承和倡导璀璨的华夏文明。”
青荷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完成统一大业者,绝不是凶残成性、疯狂掠夺、血腥屠戮的禽兽之君;也不该是贪婪成性、投机钻营、欺世盗名的豺狼之君。可是,如今这种局面,若非禽兽,若非豺狼,谁又有这等挑起天下战乱的野心?当然,形势复杂,其中道理,很多我都想不懂,只想退而求其次,劝你远避灾祸。”
阿龙虽深以为是,仍然坚持:“大道莫如斯,不为你我知。渺小如你我,只盼能给百姓做些实事。”
青荷终于明白,不仅认子失败,而且劝夫失败,落下泪来:“我连你的亲生子女都不能相认,哪里管得了别人?”
阿龙怀抱青荷,努力宽她的心:“人们都讲‘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认子一事,不必急于一时,顺其自然就好。”
青荷倒是乐观,劝夫归隐不成,转瞬擦掉眼泪,灵猫一般,来了个侧滚翻,转移话题:“我怎会不急?天下大事我不管,绿芙却已长大,需要嫁人!我要她名正言顺成为将军之女,风风光光嫁作人妻!”
阿龙动了真情,双臂紧抱,将她亲得迷迷瞪瞪:“青荷,多日不见,实在想念。你不妨想想自己,如何做好人妻。”
青荷喜乐至极,游鱼一般在他怀中无数次翻转。想起认子大事,依然急不可耐:“绿芙倒是善解人意,早晚会认下你我。我最头疼的就是笛龙,他是阿龙亲骨肉,却长了一身硬骨头。我一心想做个好母亲,他却偏偏和我对着干,把我当成小弟弟。”
阿龙把她紧紧扣在怀中,无限宠溺,轻言细语:“你大哥做得极好,不妨再接再厉。至于做母亲,不要说笛龙,连我都觉得,你力不能及。”
青荷本来喜乐到了极处,闻听此言,猎豹一般逆转,悲愤难忍,义愤填膺:“阿龙,事到如今,我连大哥都当不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居然还被笛龙挑战。你不知道,他教导我不要一厢情愿,乱点绿芙的鸳鸯。”
阿龙闻言大笑,一把将她抢过来扳倒,武力镇压在身下,无限柔情难以抑制,幸灾乐祸难以隐藏:“是么?我的笛龙,见识这般高明?”
青荷盯着他的大眼睛,荷泉翻涌:“笛龙说,绿芙不欢喜做太子妃,不欢喜被约束。”
阿龙唯恐她逃跑,几番驰骋,几番痴迷,更是欢快至极:“笛龙言之有理。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自由自在,怎能让孩子备受约束?你想想看,做太子妃,书不敢读,话不敢说,路不敢走,门不敢出,连蜀球都踢不欢快。何况,正妃未必当得上,只能做太子偏房。不仅如此,无论正副,那都是高危职业,还要和人争抢夫君,一不小心还要被打入冷宫,孤独一生。绿芙生性随你,不喜权术,不好争抢,难免吃亏。总之,傍太子这条路遍布荆棘,当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青荷停下动作,陡生怒意:“太子正妃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个侧妃?我不管是蜀君卓云,还是太子元臻,还是堇茶闺蜜,胆敢羞辱绿芙,我就让他们滚出门去。”
阿龙连连点头:“不错,这才是你的性格,你遗传给绿芙的性格。”
青荷忽然话锋斗转:“只是可惜,元臻却是难得痴心,他对绿芙极好。我只是担心,这般痴心郎君,何处再找?倘若他不是储君,该有多好?”
阿龙乐此不疲,朗声大笑:“元臻确是不错,绿芙若是喜欢,我未必会棒打鸳鸯散。但是,帝王权力无限,情爱难以长久。你想想看,如你父君一般从一而终的帝王,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而已。元臻日后做了蜀君,即便不肯朝三暮四,却难逃朝秦暮楚。纵然他想专情,宫规祖制也是不容。便是执着如卓云,便是真心如阿逢,还不是被满朝文武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迫不得已,只好纳妃,左右逢源,苦不堪言。世事不遂人意,不如顺其自然。既然无可奈何,不如免操闲心。如今倒有一事,需要你我操心。”
青荷登时奇道:“何事轮到我?不过一个闲云野鹤。”
阿龙微微一笑:“即将召开。届时,华夏四国,股肱要员,齐聚蜀缘,共商大计。”
青荷淡淡一笑:“这我倒晓得。你不是一直力劝卓云,不要举行什么‘四国会盟’,以免出头的椽子先烂?可惜,卓云依旧固执己见。更可怜三娃,溜溜准备数月。”
说着说着,青荷甚是愤恨:“只是,我就搞不懂,凭什么邀请北鞑?卓云难道忘了,当初北鞑怎么屠城灭族?那时候的西蜀,城乡被毁,万人空巷。蜀民一千四百万,全部变成白骨。如此血海深仇,怎能忘到脑后?”
阿龙深深蹙眉:“青荷,你不知道,必裂虽凶狠狡猾,他生了个好儿子,倒是个和平主义者。更何况,你接受也好,反对也罢,华夏一统,大势所趋,万民受益。便是祖辈仇恨再深,也不能阻挡儿孙万众归心。”
青荷连连摇头:“说的倒是轻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告诫我时刻提防北鞑,咱们怎能有主动和解?”
阿龙微微一笑:“华夏古训:以和为贵,顺乎天意民心;以和为贵,化解杀戮纷争;以和为贵,成就国富民生。便是北鞑必裂,杀伐征战,也比从前收敛许多。前辈不肖,埋下仇恨;后辈就该补过,促进融合。华夏文明古国,作为子孙,难道不该多些包容,少些仇恨,成就千古大业,促进华夏一统?事到如今,杀一个必裂,民族仇恨不能缓解。所以,我寄希望于后世子孙,尤其对于反对战争的必裂之子,应该给予起码的支持和尊重。”
青荷连连摇头:“可惜现在的鞑人,绝大部分还没这觉悟。你没见么?他们至今骚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积恨有增不减。”
阿龙直直看着她:“青荷,你又错了,鞑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对家人、亲人、本族人,也像我们一般亲厚、友好、热爱。”
青荷不以为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待外族,如此凶残,恶性更是凸显,简直禽兽不如。”
阿龙长叹一声:“我曾深刻思索,追溯历史长河。不光是北鞑,哪一州、哪一国,哪一朝、哪一代,开疆破土,天下一统,不曾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罢了。吾当所做,不是痛骂历史,对某一个人,某一种人,某一族人求全责备,而是改变疯狂的秩序,凶残的伪善,不公的认可,野蛮的文明。北鞑之祸,究其根源,便是制定规则、
操纵兴衰、传唱荣辱的统治者,灭绝人性,丧尽天良,不能怪到北鞑百姓头上。”
青荷无可奈何:“阿龙,你懂得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辩你不过。我只知道,肉食者疯魔,草食者沉默。统治者狂热,受压者瘆疴。这世界不敬畏生命,不憧憬尊严。我却改变不了,白白伤心烦恼。我绝不参战,更不会疯魔,也不会狂热。我只关心咱家小事,只惦记咱们孩子。笛龙倒受你感染,善于和为贵,止杀戮、化纷争。我只是担心鱼儿,一提战争,便雄姿英发,鬼迷心窍。”
阿龙不以为然:“青荷,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笛龙和小鱼儿一母同胞,兄弟不同,却各有所长。你想想看,前朝南颂,便是军事疲软,一味苟且,害人害己,最终亡国。前车之鉴,后世之师。”
青荷连连摇头:“阿龙之言,前后矛盾。我倒明你之意,战争是三尖两刃刀,应加以利用,而不是摈弃。可是,无论是战争根源,还是战争本身,无论战争发起者,抑或战争牺牲品。只要是战争,只要想上一想,我便深恶痛绝。说句实话,阿龙,当初我排斥你,就因我做梦也不愿嫁给一个参与战争,擅长战争之人。”
阿龙微微一笑:“青荷,你素喜特立独行,更未参与战争,自然不解战争,却能与我殊路同归。
战争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心,因为人们总是夸大它的功绩,抹掉它的罪行。
切问,历史何其复杂?有美好,有丑陋。有传奇,有恶俗。但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其中的美好、其中的传奇。
人们心目中的历史,不是真正的历史,在虚假相像的掩盖下,表面威力远远大于实际,非真实永远压倒真实。战争能给人的,是最最意想不到的震撼力,因此常常被美化、被神话,成为典范,成为传奇,甚至成为人们认识历史,认知文明的支柱。”
青荷闻言困惑不已:“我的内心,从来不肯真正卷入战争,所以总是不解战争的实质。阿龙能否为我解惑?”
阿龙闻言微微一笑:“首先,实际的战争,是一种扭曲的变态。战争中的人,异于他的常态,常常会服从原始冲动,冷酷、残忍、嗜血,而且表现极为强烈。
其次,战争是一种疯狂的恶魔。会在眨眼之间,把一个正常人沦丧成为最野蛮、最凶残、最血腥、最狂热的杀人狂,做出刽子手都不忍做的灭绝人性之事。
再次,战争是一种邪恶的掩饰。集体作战的实质,便是集体犯罪。虽是罪行昭昭,却毫无罪恶感;虽是道德沦丧,却英雄无悔,这是何等匪夷所思?
战争中,不要说个人利益,即使是生死安危,也无法与原始冲动相提并论,战士从不吝惜一己之命,更不吝惜他人之命,甚至不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发动战争之人,便是利用人性弱点,达到目的。我啰嗦半晌,就是想和你讲,他们才是凶残的屠杀者,邪恶的阴谋家,血腥的刽子手,是最该被战争绞杀的牲畜。可是他们,多在指挥,很少参战。
若想消灭战争,必须比他们更能理解战争,利用战争,擅长战争,一句话,必须比他们更强大。”
青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世界真黑暗,人心太混乱。”
阿龙轻轻拥抱,轻轻热吻:“青荷,你不能因为人心混乱,人性复杂,便不去揣摩。墓鸩、必裂之流,便是利用人性懦弱,利用战争凶残,要将华夏灭族。我们必须利用人性顽强,利用战争利器,实施反击,保护家园。”
青荷深思片刻,急忙追问:“阿龙,如何利用人性,利用战争,实施反击,保护苍生?”
阿龙一动不动,良久看着她,光是这样,他已经十分享受:“青荷的眼睛比常人黑,眼光比常人亮,心思比常人纯,青荷与常人不一样。我若想让你理解常人,需多费点儿心。”
青荷登时不满:“我不知本心,不解人心,你又何必揭我短?”
阿龙看着她的大眼睛,微笑着又说:“是的,你不同于常人,让你理解他们,我确实需要多费心。普通人在遭受侵略灭族之时,通常经历四个阶段:恐慌、愤怒、逃避、绝望,绝不会不像你,在第一时间奋起反击。”
青荷大吃一惊,大瞪着一双眼:“这个,我确实没有想过。阿龙不愧战神,如若不然,也不可能领导白万大军。”
阿龙神色黯然:“我先说普通百姓,面临战争,如何反应:一旦风闻敌军入境,唯恐战火蔓延殃及自身,百姓大都闻风而逃,局势一片混乱,这便是第一阶段。直至战火纷飞,才发现世界之大,为人之小,不仅自身不保,家国都不能幸免,眼见亲人、族人、国人受戮,愤怒到极点,这便是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