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归去来兮
天坑之中,桃树成林,硕果累累。从前青荷一心想吃阿龙的桃子,却是求之不得。却不曾想,不见了阿龙,又在天坑实现吃桃之梦。
那日,她采了六个桃子,抱到潭边清洗。方洗好两只,低头一看,另外四只未洗之桃踪迹不见。
深感惊诧,回头一瞧,就见一只调皮的金丝猴蹲在青石上,每只小手,各掐两桃,正冲她眉开眼笑。
青荷在天坑日久,早与小猴混的极熟。素知它最是调皮捣蛋,顽劣无形,比己尤甚。
她怎会和只猴子过不去?自是不以为意,上树又采四桃,哪知洗净正打算吃,转眼又是不见。
回头一看,小家伙尾巴朝天,身子倒吊在树间,荡来荡去,挤眉弄眼。它拈桃而笑,得意至极。
青荷最是调皮捣蛋,更擅苦中作乐,不由一笑莞尔,几个纵跃掠过一棵桃树,手上便多了六个香桃。
但见她出手如电,依次将桃子抛上空中;更是捷如骇闪,将下坠的桃子挨个接住,又依次向上抛出。
如此这般,便似表演魔术,小手犹如蜂飞蝶舞,抛上去、接回来,抛上去、接回来,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再看六个桃子,如同空中走马,上下翻飞,此起彼伏。
青荷的飞桃绝技堪称完美,那调皮的小猴,看得目不转睛,羡慕至极,一纵而下,连翻两个筋斗云,两脚一着地,连蹦三尺高,便跟着青荷依葫芦画瓢,抛桃掷桃。
哪料到,无论它如何奋力,也不敢与青荷匹敌。但见桃子上蹿下跳,东奔西跑,滚落一地。小猴子欲速不达,“吱吱吱吱”连声猴急。
青荷乐不可支,六桃换成两桃,一起一落放慢动作,渐高渐缓做好示范。
小猴子知耻后勇,勤学苦练,逐渐差强人意。
青荷接连不断施展飞桃绝技,更让小猴刮目相看,从此之后两个小家伙便相玩相伴。没过数日,但凡青荷下水,小猴子总是蹲在岸边,一眨不眨地定睛观战。
眼见她在水中来去自如、上下沉浮,灵巧的犹如飞鱼儿,小猴崇拜得五体投地。
青荷见它巴巴望着自己,不由心生恻隐,索性探出双手,招呼它下水。小家伙胆子虽小,玩心却大,禁不住诱惑,被她骗到水中。陡然被凉水一激,大吃惊吓,手蹬脚刨,闹得个不亦乐乎。
青荷不厌其烦,教它呼吸、划水、换气。小猴子好大喜功,锲而不舍,乐此不疲,渐渐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自此,更将青荷敬若神明。
于是,青荷的头号粉丝终于诞生。她得意洋洋更突发奇想,给小粉丝起了个小名桃桃。
桃桃对青荷十分着迷,简直形影不离。她更是疼它爱它如同小弟,喂它瓜果,陪它玩耍,教它游戏。
每每结束一日水下劳作,青荷便带着“桃桃”借着丛林树枝,飞来荡去。
她常常抬头望向悬崖峭壁遐思迩想:“倘若练就绝世轻功,说不定有朝一日能似‘人猿泰山’一般飞崖走壁,跃上天坑之顶。”
日子就这般闪电般飞快地逝去。饶是她聪明过人,却有一事总是想不通。
那就是:自从落入天坑,营养跟不上去,手臂、腿杆越来越细,因何腰身反而越来越粗?因何腹部反而越来越鼓?因何“细脚伶仃赛飞燕,腰腹丰腴胜玉环”?
这也罢了,从小到大,胃口何曾这般差?什么都吃不下!有时候,在水下探寻久了,胃里难受便得排山倒海,不得不游上岸来,一阵狂吐,简直连胆汁都不剩。
青荷满腹疑虑:“难道野果性凉,吃坏胃肠?可是,腰腹的尺寸因何疯长?”
这倒罢了,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从十一岁起,每月一次精准无误的生理周期,居然弃我而去。”
青荷更是疑心大起:“难道营养不良,生理周期紊乱,气血不调,经血不畅?”
忽又想起一事:“对了,阿龙曾给我把过脉,又问我生理周期,当即便熬汤煎药调理。可惜喝药之后我翻肠倒肚没忍住,瞒着阿龙悄悄全部呕吐。
天地无量,世事无常,或许我寒毒发作,死期不远矣。
我死了死了,死了拉倒,可怜阿龙定在千搜万找,倘若寻我不着,伤心过度,却又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青荷对着素湍绿水、碧波深潭,瞥着回清倒影,更觉形单影只,孤影相吊,禁不住涕泪纵横,直哭得肝肠寸断。
哭着哭着,忽觉腹中有个小小的东西,似在轻轻蠕动。凝神定气,细细体会,哪里是蠕动?简直拳打脚踢。奈何苦思冥想,依然不甚了了。
青荷与同龄女娃相比,阅历虽丰,知识虽广,却也只限于文化课、琴棋书、诗词赋、音乐舞。千不该万不该读书的时候一路跳级,对生理卫生,简直不通一窍。
她在
潭边啼哭,伤心无极。便是“桃桃”看着也是泪眼婆娑。它受了惊吓,贴进她怀中,小爪帮她梳理青丝,像是安慰,又像寻求安慰。
青荷紧紧抱着天坑中唯一的朋友,无限凄苦:“桃桃!我快要死了!我死了不打紧,只是再也见不到阿龙。你若能跳出天坑,帮我给带信给阿龙,该有多好。”
“桃桃”呆呆看着她,不明所以,忽又似有大悟,“吱吱吱”连叫三声,递上手中蜜桃。从前它若气恼,青荷也是这般对它讨好。
青荷接过蜜桃,瞬间破涕为笑,虽是伤心,依然不忘初衷,一如既往,持之以恒,水下探险。
这日晌午,她跃身上树,刚要伸手摘桃,忽然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窝,不由吓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鸟巢,取材树枝、枯草,做的十分灵巧。
青荷本性调皮,不由自主伸头向内张望。
瞬间,便见鸟巢中伸出一只乌黑的鸟头,大大的眼睛,充斥着惊恐。
无限惊惧之中,它不但不飞逃,反而奋不顾身,张开双翼,护住身下几只雏鸟。
如此鸟妈,粉身碎骨浑不怕,拼命保护自家娃,实在勇气可嘉。
青荷不敢再行惊吓,跃下树枝,跳回地面。
接连数日,鸟妈那无畏的眼睛,勇敢的姿态,护娃的壮举,不断浮现眼前,让青荷颇受感染。
话说青荷正在念着鸟妈、鸟娃,突觉小腹又被狠踢一脚。疑惑至深,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小腹。
灵机一动,忽发奇想:“洞房花烛夜,阿龙曾对我说:‘我想要个娃,见证你我天长地久的爱。’
是了,他还给娃起名,叫做小鱼儿。
可是,无论在洞房,无论在路上,我与他都未做成夫妻,怎可能怀上宝宝?”
转念又想,忽生希望:“阿龙曾问我生理周期,得知我一月未来,他不忧反喜,笑得龙眼迷离,忘乎所以,是为何意?”
想到这里,青荷灵机一动,灵光一闪,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定时我怀了阿龙的宝贝!”
登时欣喜若狂,热泪盈眶:“原来阿龙早已暗度陈仓,真的让我成了他新娘!”
狂喜之下,更是急切想见阿龙:“想想看,阿龙若知我怀了他的骨肉,该是何等乐悠悠?”
“桃桃”眼见女神手舞足蹈,也是高兴得两眼泛起精光。
青荷把它抱在怀里,心下狂喜:“桃桃,我怀了宝宝,阿龙的宝宝!”
念及往昔,喜极而泣:“原来从前的那些欢爱,不是梦境,而是真情!阿龙当真爱我!从来不曾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实意和我做了夫妻!”
“桃桃”趴在她的胸膛,听的一脸迷茫,青荷指指小腹,急于将这欢乐曝光,急切将这快乐分享:“阿龙的宝宝!他就在这里!他很像桃桃!调皮可爱如桃桃!”
“桃桃”依然不解,怔怔相望。
青荷不尽悲伤,不尽怅惘:“可是我的宝宝却因我之过,困在此地。不行,即使为了宝宝,我也要想尽办法逃出去。”
低头想了一回,又道:“桃桃,你说咱们给宝宝起什么名字?不如咱们就听阿龙的,叫他小鱼儿可好?”
提及阿龙,她刹那间泪如泉涌,轻轻吟道:
凯风自南,吹彼茶山;投我草履,报以琼琚。不敢痴笑,相思无易;别君始知,相忆其深。
暖雨自北,润彼竹海;投我木猫,报以琼玖。离恨却如,春日芳草;更行更远,还复再生。
黄鸟自东,唱彼缘城;投我羽键,报以琼璃。独立思君,落花缤纷;双目望穿,泪已阑珊。
清泉自西,浚彼五鲤;投我桃梳,报以琼瑶。念君情似,西江之水;日夜东流,了无闲暇!
自此,青荷的出逃决心愈发坚定,水下探险愈演愈烈。不为别的,只为小鱼儿不要一辈子坐坑观天。
她常常一边水下游寻,一边心中遐想:“倘若有幸逃出天坑,我便即刻归还西蜀。我与阿龙夫妻重逢,再带小鱼儿同返南虞同拜父母。我大难不死,已是天赐,阿龙与父亲便是再有深仇大恨,也要看在我的薄面,尽释前嫌。”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奋勇查询半年,青荷终见曙光。
那日,一个巨大的冲击漩涡,几乎将她灭顶倾覆。多亏她眼疾手快,及时捉住岩壁,奋力回游,才得以脱险。
仔细探寻,却是一股极其充沛的水流,涌入深潭南部溶洞暗河。青荷当即认定:水流既宽且深,奔势迅猛,定是深潭的主干出流。
小雪那日清晨,青荷强忍呕吐,吞下两条生鱼,又将“桃桃”抱在怀中,依依不舍轻轻作别:“桃桃,你我离别在即,我心里着实不舍。只盼你永远不要想我念我,永远不要伤心难过。我自然会想你念你,也会伤心难过。但是,我必须逃出天坑,找我的阿龙。”
眼见桃桃满面惊疑看着她,青荷强忍下眼泪:“桃桃,我今日下水,无论成功,
亦或失败,再不回来。”
终于,她恋恋不舍放下“桃桃”,抱着誓死之心,毅然决然跳到水中,游向暗河,展开天坑最后一次生命探索。
溶洞暗河极是敞阔,宽深皆有数丈,地下水流极是充沛,流势强劲,流速迅疾。
青荷在黑暗中顺着水流,一往无前。游出数千丈,终是精疲力竭,再不能支。
背心如压泰山,胸口如扣钟鼓,呼吸不息,煎熬至极。渐渐地,求生意识,一分分淡薄;求存意志,一寸寸瓦解。
忽觉困倦,只觉回到儿时,身在怒海,暴雨骤降,敲在耳边,甚是喧嚣。迎面忽又扑来松香,幽幽怨怨,缠绵流转,不胜哀婉。
就在她即将沉睡死亡的瞬间,耳畔突然传来阿龙的呼唤:“青荷,这是我给你修的梳,我要用它日日给你梳头,从青丝梳到白首!”
瞬间,松香更浓,熏出一份清醒,青荷的求生**如火如荼:“我要活着见阿龙!我的小鱼儿更要活着见龙爸!我和阿龙要夫妻团聚,一起教他射弹弓、踢水球、荡秋千!”
突觉暗河越下越深,水流越来越急,激流越收越窄,眼前越来越亮,出口越来越近!
面对生的契机,她无比渴望,她无比振奋,她涕泣如雨!
陡然间,明如宝珠,亮如白昼,银芒四射,夺人双目!太阳就在眼前,光明一触即到!
一瞬间,她居然露出头来!她居然找到了呼吸!她居然找回了意识!她居然恢复了意志!
就在一刹那,激流变成飞瀑,裹挟着她的身体横飞而去!旋即,飞流直下,催逼着她,跌入百丈悬瀑。
人在半空,水势极强,犹如醍醐灌顶,青荷根本分不清上下,看不清前后,辨不清左右。
辗转在高瀑之中,她全心全意执念着阿龙,更不顾激流冲击之痛,双手紧紧护住小腹。
惊急之中,青荷奋力睁开眼睛,脚下便是万顷波涛,身下便是大大江滔滔。一番翻转挣扎,才得以头上脚下,更是重重跌落在奔腾的粤江。
青荷剧痛难忍,瞬间昏迷。完全靠着求生的本能,凭着不死的意志,随波逐流,挣扎到江畔。
她筋疲力尽,气若游丝,再也无力睁开沉重的双眼。
后来的后来,她再也想不起来,
据明月姐姐讲,这日傍晚,凌渺、珍珠沿着粤江江畔朔游而上。
半年以来,凌渺性情大变,不断在虞桂两地往返。桂国本是凌渺的祖籍,如今又多了一个知心爱人,更成了他梦寐以求之地。一来一往,一来二去,昔日毛毛躁躁的愤青,变身暖男格外的善解人意。
此次游历桂国,临别万分不舍。珍珠一路相送,直抵虞桂边境。凌渺放心不下,又是返送珍珠。如此一来,便如十八相送,越送越难舍难分。
恋爱中的人甘愿丧失记忆,两人都不知这是第几次折返幽兰谷。
珍珠一声娇笑,忽然问道:“雪歌对你大哥一片痴心,不知有情人可成眷属?”
凌渺微微一笑,无宠溺限:“珍珠说笑了,大哥坐怀不乱,怎会对那人心存此念?”
珍珠闻言不悦,瞪他一眼:“你说的哪里话?男大就当婚,女大更当嫁。名花若无主,名草需笑纳。先下手抓宝,后下手抓瞎。”
二人奔跑嬉戏,相拥相伴,欣赏江畔两岸青山,观瞻幽谷迷蒙美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甜言蜜语。自是神魂颠倒,心旷神怡。
凌渺虽被爱情冲昏头脑,眼力却依然极好。说着笑着,美景越来越迷离,眼神越来越清晰。怎么?江中起着银浪,水中泛着银光,像轻柔的浮云,像缥缈的浓雾,一起一浮,飘飘荡荡。
凌渺指给珍珠看:“那是什么?一片白茫茫?”
二人深觉蹊跷,奔至近前,便见水面之上,漂浮着数匹白纱,徜徉游移,此起彼伏。
仔细一看,白纱之中,好似还裹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女。
凌渺不敢怠慢,当即纵身跃入水中救护裹纱少女上岸。
仔细观瞧,更是大惊失色。溺水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三弟的宝贝,明月公主。
凌渺关心则乱,眼见她流血不止,不由惊骇至极,探听她的脉搏、心跳与呼吸,边行救治,边破口大骂:“做此兽行者,不是‘凤焰’,就是泰宇。大哥三弟剿匪,他便疯狂报复,不敢明里对抗,暗里加害弟媳。”
珍珠却心存疑惑:“她虽酷似明月,却因何这般瘦弱?她或许不是明月,而是青荷。”
左思右想,更是大惑不解:“青荷与明月因何相像如斯?难道便是姐妹?”
凌渺从未见过青荷,口气不容置疑:“她哪里会是青荷?她根本便是明月!”
珍珠心之所至,总是不由自主关心阿龙,更为阿龙寻妾四处打听。
凌渺一半出于本能,一半出于本性,对阿龙的成见日积月累,早已越来越深,更是压不住满腔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