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瞻彼日月

  他一个帅,顶多少兵?时而矗立山岗,指挥千军万马;时而奔赴谷口,拦截吴兵吴将。奋勇拼杀,血战疆场,一时一刻都未停。
  青荷看过之后,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无敌的战神,无敌的英雄!我的至仇,我的克星!”
  万事懵懵懂懂,只有一事心知肚明:“丘山所言不虚,他确实神勇。多亏有这无敌“霸王龙”,弄玉、丘山,安全无虞;盖房、结婚,指日可待。”
  战马嘶鸣,金戈峥嵘,羽箭破空,火炮轰隆,不耀日月繁星。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成堆,哀哀相合,不啻鬼蜮阎罗。
  青荷自认胆大包天,却生生被吓破了胆。直到深夜,才在战火纷飞、人喊马嘶中,昏昏沉沉入眠。
  芜窿谷底,又是一夜血战。
  次日清晨,她从噩梦中惊醒,再向谷底观瞻。
  没了夜色掩蔽,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如此清晰。灾难,血腥,残酷,恐怖,超越所有想象,凌驾一切文章。侧目之下,涕泪交加,说不出话,唯有心底默诵《往生咒》,只盼屈死的亡灵,有望超度。
  她躲在制高点,吴蜀两大阵营,历历在目;别人想发现她,却势比登天。
  辨认军服,阵亡的绝大多数,都是东吴将士。她曾流浪蒹城,至今感情颇深。忍无可忍,痛骂吴君:“狼心狗肺,最该千刀万剐!这么多人送命,只为他一颗野心!”
  吴军人马,七倒八歪,妆容不整,疲累不堪,困顿无形。非但如此,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死伤无数,穷途末路,再加上投降奔逃,已经折损十之,只剩一万有余。
  没吃没喝没救援,这还不算,至关重要的水源,已经被蜀军切断。打了一日一夜的仗,生生连口水都喝不上。上万吴兵,焦渴无奈,如同干涸的水蛭,爬都爬不起来。
  青荷看毕,更觉腹中饥饿,幸好山洞附近有诸多果树,青涩小山莓,虽未成熟,却已成串长出,随手摘上一把,放入嘴中,只觉遍口生津。
  不由暗自庆幸:“战争中的士兵,不如蝼蚁。战争中的生命,不如草蜢。比起他们,我便如置身天堂。人在溶洞内,随时都能睡。洞外有青莓,解渴又填胃。”
  她望向东南,上万蜀军,居高临下,扼守芜窿谷口,却是刀枪林立、旌旗招展、军容整齐、英勇无畏,说不尽的勇猛,道不尽的威风。再看那“飞龙在天”,山头一站,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无尽霸气,不尽风流。
  她眼望“飞龙在天”,念及他害人不浅,不由满腔愤怨:“不懂见好就收?非要痛打落水狗?害我前不敢进,后不敢退;山不敢下,路不敢走;人不敢归,家不敢回。”
  她又望望饥渴难耐,疲惫不堪的吴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如投降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般一想,更觉自己才最最可笑之人:“这世间,人人都像我,怎会有战争?怎会有杀戮?又怎会有进步?”
  于是,又开始不切实际的畅想:“倘若满世界都如我这般不思进取、不喜争斗,又将如何?毋庸置疑,肯定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青荷,都乐呵呵、笑嘻嘻、美滋滋,摘青莓、竖蜻蜓、逗青蛙,那样的世界,永远停留在原始社会,不会前进,只会倒退。”
  从前,她跟泰哥哥学史,总是惊诧莫名:“因何人类进入野蛮的奴隶社会,反而被定性为跨入文明?”
  如今,总算大彻大悟:“所谓文明社会,法规强化了,制度健全了,社会发展了,文化进步了。但,不幸的是,国家、阶级、等级,相伴而生;不平等,不公正,不自由,接踵而至;剥削与压迫、杀戮与战争、愚昧和暴戾,如影随形。”
  思前想后,醍醐灌顶:“在这颠倒的时代,文明根本就是相对,和刀剑一样,无眼耳口,无心意情,无所谓善,无所谓恶。文明脚踩着愚昧走来,也在发展中,不断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愚昧。文明与愚昧,向来相生相克,共立共存;它们想互博弈,相互角逐,相互妥协,相互抗争。当然,最终的最终,文明必胜。但是,那在何时?那在何地?绝非在当下的战争。”
  想到战争,大惑不解:“究竟是:人性本善,性近习远?还是:人性丑恶,暴戾贪婪?抑或:人性荒谬,自相刁难?山河从不完美,难道只因有战争,只因有人类?”
  依然大惑而特惑:“在这个颠倒的时代,因为贪婪,肉食者便可以无耻?无耻到把血性屠杀,说成光明正大?因为良善,草食者便注定无权?无权到被迫征战,被认为理所当然?”
  举头望天,泪光闪闪:“因何人类成长每一步,都有血腥相伴?都是血色相随?日月流逝,斗转星移,万物刍狗,无止无休!天地熔炉,无间地狱,何谓胜负?何谓荣辱?”
  只觉伤痛难以遏制:“对于愚昧与文明,素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不过小小一只蝼蚁,任人踩踏,自然想不透偌大的乾坤。不要说历史,仅仅是战争,我都不解其万一。我曾一心盼着蜀国获胜,但是,眼见成千上万的吴人慷慨赴死,我的心除了伤痛,便是伤痛。”
  正在迷茫中不能觉醒,正在伤痛不能自拔,芜窿谷外,突然涌出一哨人马,人数上万,风驰电掣,如风席卷。为首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斗大一个“枢”字,绣在正中央。
  青荷陡然想起:“昨日天枢那般壮怀激烈,那般苍凉悲壮、无可奈何。他本是痛恨吴君昏庸,切齿主帅无能。可是,危急时刻,他却义无反顾,召集旧部,舍命营救。我虽不敢认同,却不能否认他是少见的英雄。”
  原来,天枢身处卓云、卓幕、金梭、银盾四股火力夹击,周旋于蜀军夹缝之中,却能神机妙算,佯装向北逃窜,又突然转向,泥鳅一般,钻过包围圈,更是心念主力,出其不意,挺近芜窿谷。
  天枢的不期而至,令两军战局,风云突变。事到如今,形势倒转,蜀军被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岌岌可危。
  青荷急望蜀军阵营,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飞龙在天”惊而不慌,危而不乱,从容不迫,镇定果敢,大将之风,临场凸显。
  不过瞬间,应急机制已然启动。但见:一列列、一队队、一排排蜀军,悄悄绕在芜窿山隐蔽的盘山路中。阵容有序,行进迅疾。不消片刻,数千人马,不见踪影。
  青荷冥思苦想,如梦初醒:“地图上曾有标明,芜窿山下芜窿谷,芜窿山上芜窿洞。蜀军进洞,匿迹销声。”
  芜窿洞是个大型石灰岩穴,主洞长二三里,洞高洞宽都有数丈,宽敞且可通行。洞内有飞流直下的石瀑,神奇绝伦的石幕,有光洁如玉的石笋,有粲如繁星的石花。有的形似金銮宝殿、玉柱擎天,有的形似雷峰宝塔、玉林琼花,有的形似石田珍珠、巨幕飞瀑,有的形似珊瑚瑶池、海底龙宫。形态之美、质地之洁、分布之广,世间一绝,天下罕见。
  毋庸置疑,定是“飞龙在天”事先利用芜窿洞,打通芜窿山,与后山小路相连。出得此洞,便可进逼天枢后营,更可直插敌军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