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爰丧其马
青荷心慌气短,话不成语:“我不是……邶笛……,也不要……什么阿赢……。我不是……小痛小灾……,而是……临头大难……,命不久矣……。我只想……要母亲,只见最后一面……。你让我……看她一眼……,我便……死而无憾……。”
青荷之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何况是博赢:“邶笛,我不知你母后身在何处。你放心,等你好转,上追碧落,下赴黄泉,我都把她带到你身边。”
瞬间,青荷无限惊悚:“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青蝇……,也不是长蚊……,你是欺人太甚的博赢……!如今,落在你手里……,我上追碧落……,下赴黄泉……,皆无来生……!”有你“嗡嗡嗡嗡”,更难见我阿龙!
博赢大急:“邶笛,天地良心,我何曾欺负过你?我只是宠你爱你。”
青荷虚弱已极,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力:“你骗人……!一只青蝇……,只会‘嗡嗡嗡嗡’……,哪里会有爱情……?”
博赢急道:“邶笛,咱们从前的海誓山盟,你全盘忘个干净?你便是忘个干净,能否给我机会,与你生死与共?”
惊蛰来临,万物回春。天开地辟,更暖人心。
青荷伤势渐好,心下却无限烦恼。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只青蝇骚扰,无比惶恐,无比惊悚,无可摆脱,无处潜逃,真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至于一听青蝇之声,就想飞身而起,作壁上观。
若能变身壁虎,更是求之不得,可以轻轻松松,除掉害虫。
那日终盼博赢离帐,甚是欢欣,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迷迷瞪瞪,尚未醒转,便听窃窃私语,说话的却是紫逍:“阿遥,荷妹妹当真像极了邶笛,难怪王爷痴痴迷迷,情有独钟。”
紫遥温温柔柔的声音传到耳畔:“依我之见,荷妹妹更像楠笛。”
整座金帐,青荷最爱紫遥。难得她爱屋及乌,温顺娴淑,惜荷怜荷,倾心呵护。一月朝夕相处,两人亲密无间,情谊弥笃。
紫逍连连头,又叹叹气:“邶笛太过执着,楠笛太过随性。荷妹妹倒似楠笛,随意随风。”沉吟片刻,忽道:“阿遥,楠笛会不会尚在人世?荷妹妹会不会是楠笛之女?”
紫遥闻声黯然,泪流满面:“你我亲见楠笛重伤坠崖,人死岂能复生?”
紫逍追及往事,伤心不已:“吴越双笛,绝代佳丽,风华万千,上天生嫉。”
紫遥思亲念亲,犹自泪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太过完美,反遭天谴。”
夫妻二人,良久无语。
紫逍忽生纳罕:“我王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文才武略、出神入化。荷妹妹因何不以为然?难道也是因他太过完美,反而不入她的眼?”
紫遥一语道破:“我王当局者迷,你我旁观者清。荷妹妹不似邶笛,却似楠笛,素来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认人识人,异于常理,更是随意随性。”
紫逍不以为然:“无论如何,她不该将“天下三雄”,看成青蝇。许是深入狐狸洞,狐仙附体,鬼迷心窍,神志不清,才会辜负我王一往深情。”
青荷听得懵懵懂懂,转眼睡去,一切都混沌在梦中。
酣然入梦,耳畔又传来青蝇之声,“嗡嗡嗡嗡”,经久不息,响遏行风,永无止境。
青荷无奈,梦变青蛙,吞食青蝇,醒转之后,愧疚不已,竭尽全力,劝服一颗聪明糊涂心:“他是博赢,不是青蝇。他不过是怀念往昔,聊以解痛。他更是千方百计,救我性命。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父亲,我本该对他有恩报恩,恭恭敬敬。”
无论如何克己奉蝇,都是无能为力:“我和博赢,生来相克,命里犯冲。”更加断定:“邶笛便是忍受不了“嗡嗡嗡嗡”,才含恨九泉,不为别的,只为死个清静。”
却也别说,不能小看了“青蝇”,居然凭着特有的“嗡嗡嗡嗡”,将青荷的这一世记忆唤醒。
青荷不光忆起父母兄姊泰哥哥,便是对“长蚊”,也是记忆犹新。
嫦雯何许人也?自然是她这一世保护神。嫦雯长青荷三岁,生得极美,尤其是长了两条长腿。
人如其名,她让招蚊子的青荷十分着恼。实际上,嫦雯的绝对优势,并非“长腿”;她的主打利器,是那善于旁征博引的“长嘴”。
嫦雯痴心妄想,欲将青荷教化成一代名媛。孔孟之道,程朱理学,引经据典,上仿下效。
青荷苦不堪言,悄悄做诗一首:“悠悠长腿蚊,嘤嘤声蔽天;隐隐聚若雷,嗜说不足餍”。
嫦雯不以为忤,孜孜不倦,敦敦教诲:“身为女子,须擅长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时刻谨记:卑弱第一,敬慎第二,情意第三,言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
嫦雯津津乐道,不厌其烦:“仪态举止做到‘三雅三静’”优雅、文雅、高雅;安静、文静、清静。与人谈话做到‘三语’:语言简洁,语调亲切,语速适中。与人交流做到‘三听’:认真聆听,谦虚聆听,微笑聆听。行事做事‘三莫’:莫跑跳,莫喧闹,莫玩笑。吃饭就餐‘三让’:让长辈,让客人,让男子。就连就寝入睡也讲‘三规’:穿睡衣,戴睡帽,讲睡姿。”
嫦雯自教自化,自成一代名媛,与泰哥哥相得益彰。怎奈,青荷却有教无化,背道而驰,只为玩耍。
事到如今,青荷好容易摆脱“长蚊”掌控,又陷入“青蝇”轰鸣。当真是“蚊蝇一家亲”,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好在青荷虽孺子不可教,却能奉行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一连数日,她都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展示微笑、倾心示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救命恩人,我须懂得感恩。”
博赢更是谦谦君子,注重礼仪,衣不解带,嗡嗡不断,寸步不离。
青荷终于活转,却备受监视,床不能下,手不能伸,足不能动,再无自由。久而久之,耐性全失。
博赢视若无多,依然“嗡嗡”不休:“邶笛,你重伤未愈,不可下地!不要说下地,便是起身,也要小心翼翼,须让我扶着你!”
青荷本来痛的前心钻后背,又听青蝇轰鸣,头晕目眩,诗性大发:“沉沉春日征战开,搏蝇伺喑声如海;嘈然惊起薨然骇,嘤嘤若自漫天来。”
吟诗完毕,就趁青蝇一个没留意,眨眼功夫溜下地。
瞬间,青蝇一脸不悦之色,昭然若揭。双腮一鼓一鼓,“蛤蟆功”出神入化。试问:如此爱岗敬业,“嗡嗡嗡嗡”不断,娇荷居然不服他管,青蝇情何以堪?无可奈何之间,唯有与时俱变。
对于青荷来说,青蝇变身蛤蟆,本来无关大局,关键是他做起蛤蟆,比青蝇还不地道。为了让她上床静养,乖乖听话,居然出手如电,顷刻之间,她被升级为赤脚大仙。
青荷刚刚双脚着陆,方才心满意足,未及享受大地妈妈爱抚,就见他绿影一晃,她已躺回金雕玉床。身上压着吴绫锦被,头顶横着遮天幔帐,脚上鞋袜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