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龙荷相泣

  想到殷帅,丘山更是悲从中来,毕恭毕敬,又对雨晴深施一礼:“姑姑有所不知。三日前,卓星率众私闯芜州大营,将殷帅打成重伤并劫持而去。昨日夜晚,又命手下恶奴,突袭殷府。丘山无可奈何,护着少夫人、玉小姐,侥幸逃至此地。”
  雨晴闻言怒目圆睁,满面杀气:“那人虽是我同门师兄,却枉自称人!纵子行凶,灭绝人性!妇孺幼子,照杀不误!人面兽心,何其狠毒?”
  雨晴再转向弄玉,又细细看看黛岩母子,一脸怒意换成满面怜惜。
  丘山心生感动:“难得他夫妻屡遭大难,却能不改初衷,济世救困,与人为善。”
  念及于此,再不犹疑,跪倒于地:“姑姑!殷帅罹难,少将军遇险。如今冰天雪地,姑嫂举目无亲,幼子初生,嗷嗷待哺,还望姑姑垂怜。”
  雨晴略一沉吟,便说:“殷帅盖世英雄,侠肝义胆,更与我夫妻惺惺相惜。如今他子嗣受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们姑且扮成茶民,来我茶坊安身。此地山高水远,卓嘉父子虽是险恶,未必能手眼通天。”
  丘山、弄玉感激涕零:“大恩不言谢!”
  雨晴看向丘山:“你们龙大将军却在何处?他素来通天彻地,又极有担当。可如此大难临头,怎不见他一丝踪影?”
  此时的“飞龙在天”,正在纵马狂奔。
  前日,他驶出蒹城数十里,确信无人追赶,奔速才敢略有放缓。
  他抱紧怀中青荷,满心凄凉,却不敢相望。
  因为他不愿相信:她那星辰般的明眸闭合了,不再闪烁精芒;她那甜美的笑脸惨淡了,不再神采飞扬;她那倾城的风姿睡去了,不再焕发容光。她那馥郁的荷香隐没了,不再四溢芬芳。
  她已彻底幻化为睡荷,静静躺着,沉沉睡着,任你摧心,任你裂胆,她都视若不见。
  他一向以为:刀光剑影、风云变幻、悲欢离合、生死磨难,早已剥夺他最后一丝情感。却不料,此时此刻,几不流泪的双目,模糊一片。
  氤氲雾气之中,微曦晨光之中,他分明看见:她披着宽大男衣,和着料峭寒风,携着扑鼻荷香,浮现眼前。一头青丝,柔滑顺畅,瀑布般洒落,布满金色光泽;一张笑脸,朝气蓬勃,光明璀璨,胜过芳华万千!
  他强行自制,依然难控,不禁匪夷所思:“纵横人世间,历尽世态凉炎,自认早已脱胎换骨,豁达通变。可时到今日,因何这点儿虚无的爱欲,我却看不穿?”
  伤痛之中,难以自答:“奇山临终所求,不过是她一生平安,博赢能比我做的更好。他有权有势,有爱有情,更有个神医师弟,自能妙手回春。我因何不顾她性命,冒死与博赢相争?”
  想到她危在旦夕,伤痛无极,不能自已。想到前路漫漫,唯有深刻剖析:“我今日所为,实在不可理喻。是在发泄积习十七年的愤怨?是在释放压抑十七年的爱恋?”
  他无比焦虑,无限悲忧:“不!并非如此,我爱她与前尘往事,毫无干系。诚然,她让我想起挚爱;诚然,她更令我念起至仇。可是若在从前,无论挚爱,无论至仇,我都能驾驭,绝不会迷失自己。”
  只觉无可奈何,无限痴迷:“可事到如今,我倾尽所能,拼命掌控,却无能为力。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我的意志土崩瓦解,便让我的苦心付诸东流,便将我的爱恨随意左右。”
  一路奔行,怀中的她昏迷不醒,愈来愈冷。
  他痛到极处,忽而心伤肠断,忽而悔不当初,忽而大彻大悟,忽而大惑不解:“她如此可怜可爱,必是奇山至亲至爱。不要说奇山,便是博赢、寒开,也为她舍死忘生。只是,我无半点医术,奇山因何将她托付于我?”
  陡然想起蜀陵“剑仙”,醍醐灌顶:“奇山要我拜访其父,除了为呈上玉剑,定是期望大师伯“剑仙”出手,为她疗伤。”念及蜀陵山是奔赴神农顶的必经之路,精神大振,飞马疾行。
  他纵马疾驰奔了一夜,怀中的青荷愈发冰冷。想到她会死去,他几欲发狂。眼观前方,再无危险,寻了一处山谷,抱她下马,跃入丛林深处。
  他心中暗想:“我以劈风真气为她护体,或许能助她再撑两日。”刚刚解开罗衣,一只精雕细琢的弹弓,滑将出来。他托在手上,定定凝望,似捧着稀世珍宝。泪水再也熬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他自嘲地一声轻笑,敛了心神,忽然一眼看到她颈上的玉笛,陡然想起昔日仇人,不由浑身战栗,恨意陡生。
  强稳心神,不再理会玉笛,只是查看她后心伤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彻底惊呆在当地。
  冰肌雪肤,印着震撼人心的图腾:无边无际的草原,映着一轮圆月,一只威风凛凛的苍狼,对月长嚎。一只和美健壮的白鹿,奋飞扬蹄,驰骋天际。
  苍狼白鹿!绝恨千古!淫我华夏,侵我沃土!
  他浑浑噩噩跌坐当地,良久一跃而起。不敢深想,不敢相看。只想飞身而去。
  可是,他完全不能自已。他忘不掉那一刻:她飞向他的剑锋,满心欢喜,痴痴相望。那样的眼神,能融化天地,能融合星系,何况他的爱欲?早已和她融为一体。
  他情不自禁,又多看一眼。她依然静静地躺着,没了欢声,没了笑语,没有知觉,甚至没了温度。
  只看一眼,他便心如刀绞,不能自拔:那不是她,那不该是她!
  双手根本不受大脑管控,俯下身来,把她抱在怀里,伸出双掌,抵住她后心大穴。
  初时,手掌触她后心,冰寒彻骨。少顷,团团寒雾将二人重重包围。不敢丝毫怠懈,持续运用劈风神功,缓缓输通她周身百骸,将堵塞在她体肌的冰寒之气,徐徐逼出。
  可是,当他的劈风真气触及她的五内,只觉寒毒随生随长,持续不断,根本驱之不去。更觉郁积在她心肺的炎阳热力,深藏不露,愈炽愈盛,难以掌控。
  他满心焦虑,悉心救护,将劈风真气深入到她的五脏六腑,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冰与火、寒与热依然难以相容。
  他倾尽全力,她的危情丝毫不见好转,依然四体冰冷,五内狂热,了无生气。
  他无可奈何,悲上心头,抱起僵卧于地的她,跌跌撞撞,走向爱马,飞身而上,疾驰而去。
  疾风烈烈,风行草长,他看不见,他听不到,他只是一路狂想:“奇山与北鞑势不两立,却因何将鞑人托付与我?原因只有一个,他只当她是故人,却根本不知她是鞑人。既然如此,他之托付,便不作数。”
  心痛如锥,不可遏制:“她即是“盗墓三子”的后人,留她下来,定是南华大患,我若姑息养奸,岂非华夏罪人?”
  如此一想,痛心疾首,为坚持救她,急忙自我否定,苦心孤诣寻找理由:“这不过是我的一时猜测,怎能妄下断言?何况,她与博赢,她与寒开,好似根本素不相识。她行此非常之举,或许只是形势所迫,或许纯属巧合,而非假戏真做。”
  如斯一想,不知是喜是忧:“或许,无论奇山,还是博赢,抑或寒开,都与她素昧平生,只是心念昔日之爱,一个临终托孤,一个割舍不下,一个欲壑难填。”
  痛极念极,疑惑又生:“无论如何,她终是异类,非我同族。奇山临终提及“盗墓计划”,或是暗示我时刻警惕她,密切监视她,并顺藤摸瓜,找出“盗墓之子”,保我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