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镇鬼 第39章 尚阳城外

  方志平突然冲出，让墨言有些措手不及。
  他提着屠戮站在原地，陷入了犹豫。
  然后，他想到了安静，想到了月芳菲，想到昨晚死去的那些学生……
  他觉得如果他们在这里，也会做出跟方志平一样的选择。
  这么多原本可以好好活着的人都不怕死，自己一个随时都可能死的人，为什么反倒怕了呢？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屠戮，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也跟着方志平冲向那支骑兵。
  只见方志平上了山头之后，一跃而起，一名骑兵触不及防，直接被一剑当场斩杀，而方志平则是冲入阵中，跟苏明瑞等人站到一起。
  这支队伍并没有因为方志平的出现而带来任何影响，很快填补上空位，将方志平也一起围在中央。
  军队的战斗方式跟修行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更偏向于胜负，而军队之间的战斗，则是注重生死，往往只需要一个照面，便决定生死。
  要么自己死，要么对方死。
  在朝天帝国之后，军队更是推出了专门针对修行者的战斗方式，且效果显著，所以这种战斗方式被很多国家借用，屡试不爽。
  此刻，只见那名将领后撤到队伍外围，然后队伍中各出十人，成合围之势开始向着苏明瑞等人冲杀。在这十人冲出去的同时，又有十人驱马上前，准备下一轮的冲杀。
  很明显，这支军队是想以命换名的打法拖垮苏明瑞等人。
  这种方法别说只是用来对付几名还未进入阶级的修行者，就算是用来对付上了阶级的强者，也有很好的效果。
  不同在于上了阶级的强者已经可以御空而行，只要不恋战，大可直接脱离战场，而苏明瑞等人就只能被动迎敌，直至元气枯竭。
  墨言冲上山丘之后，并没有直接冲入场中，而是停下脚步，观察战局的走向，同时寻找机会。
  他很清楚，就这样冲入阵中，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虽然有一剑一符，但每样只能勉强使出一次，而且使出来越早，死得越快。
  只见苏明瑞等人在这支队伍的冲杀下，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虽然不明显，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他们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墨言能发现，那名统领自然也能发现，而且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只见他抬了抬手，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冲杀的人直接从十个变成了八个。
  八个人冲上去，很快就被苏明瑞等人斩杀，而苏明瑞等人已经浑身染满了鲜血，长剑上的鲜血更是不断滴落，原本的黄沙已经被染成了赤红色，在初生的朝阳下，异常醒目。
  墨言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书院这边很快就会出现伤亡，他的目光一下盯着那名统领。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要控制住对方首领，或者将其斩杀，不说这支队伍一定树倒猢狲散，但最起码能打乱这支队伍的布局，从而给苏明瑞等人脱身的机会。
  只要苏明瑞等人摆脱阵型，不说反杀对方，但至少可以逃命。
  久经沙场造就的敏锐嗅觉让这位将领很快发现了墨言，而且也感受到了墨言眼神中的那种意味。他眉头微微皱起，手腕一翻，已经成型的队伍中顿时走出数骑，然后三骑组成一个小队，马蹄攒动，卷起黄沙，向着墨言冲杀而来。
  墨言看着不断靠近的骑兵，同时在脑海中快速思考如何应对。
  两只骑兵越来越近，转眼就来到墨言身前，墨言已经没有时间思考。
  他将手中屠戮向前递出，然后手腕翻转，只见屠戮快速转动，一个漆黑色的“猛”字凭空浮现，然后旋转着向着两骑撞去。
  以此同时，墨言提着屠戮，身体快速消失在原地，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那名将领冲去。
  墨言来得太快，以至于这名将领都没来得及反应。
  只见墨言双脚一瞪，整个人凌空而起，双手握着屠戮，对着这名将领当头砸下。
  这位将领毕竟是究竟沙场的老将，虽慌不乱，右手手掌一拍马背，整个人直接向后倒飞出去，刚好躲开了墨言一击，而那匹随他征战多年的战马则是被实实在在的砸在背上，发出一声嘶鸣之后，整个软到在地，奄奄一息。
  这位将领落在黄沙之上，看着地上心爱的战马，心疼得滴血。
  他冷声喝道：“杀了他！”
  这一声怒喝，让那些围着苏明瑞的骑兵不由得转过头来，一时间显得有些犹豫。
  他们跟着这位将军南征北战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是舍弃这几名眼看着就要累死的敌人去杀那个少年，还是先解决这几人再去击杀那个少年？
  苏明瑞也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他虽然没什么对敌经验，但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出手能抢得先机。他手中长剑一转，同时大声道：“快跟墨言汇合。”
  其余人除了方志平，都是在书院深造多年的学生，不论实力还是心智，都比一般人高出很多，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抓住机会。
  所有人一起出手，由被动变成主动。
  原本众人都看不到生还的希望，如今墨言的出现，总算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每个人都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仅是眨眼的功夫，众人便冲出了包围，站到墨言身后。
  被众人摆脱，这支骑兵也很快回神，快速收拢队伍，向着这边靠近，因为那位统领此刻离墨言很近，所以无法形成包围，更无法继续先前的冲杀，这让疲于奔命的众人总算缓了一口气。
  苏明瑞自责道：“都怪我，还是轻视了这支骑兵，连累了你们。”
  众人摇了摇头，“苏师兄别这么说。”
  苏明瑞看了看四周的情形，接着道：“墨师弟虽然给我们争取了喘息的机会，但要想摆脱这支队伍，希望还是不大……”
  已经脸色苍白的墨言吞了一口酒，开口道：“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的实力都不强，但相互配合起来，很难应对，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分开，然后逐一击破。”
  一名学生摇了摇头，“很难。这些人都是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然后经过长期磨炼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斥候，就战斗力而言，远不是一般军队能够比拟的。”
  苏明瑞点了点头。
  经过一番厮杀，方志平也恢复的冷静，低声道：“若是能抢夺到战马就好了。”
  墨言摇头道：“这些战马也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除了它们的主人，一般人很难驾驭。”
  苏明瑞看了不远处那名将领一眼，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所以问道：“如果我们杀了他，虽然能短暂制造混乱，但相信很快就有人填补上来，效果一样不大。”
  墨言抬眼看着对方，沉声道：“那也总比坐以待毙好。”
  苏明瑞一愣，然后点头道：“没错。墨师弟身体不好，留下两人保护他和方师弟，剩下的同我一起，力求最快的速度将对方击杀，然后伺机而动。”
  说完，他身形一下向着对方撞了过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剩下的几名学生也都同时出手。
  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骑兵直接舍弃战马，向着众人冲杀而来，力求阻挡住苏明瑞等人，无数劲弩齐射而出，雨点般泼向众人。
  只可惜还是晚了。
  苏明瑞等人毕竟是修行中人，还是以杀力闻名的剑师，这么多剑师决心要杀一个人，别说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就算是阶级强者，也很难逃出升天。
  这名将领在临死的时候都无法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想过很多种死法，但从未想过会死在这样的地方，死在这样几个少年人的手上。
  斩杀这名将领后，苏明瑞直接大声喊道：“跑！”
  所有人快速向着山丘下冲去。
  所有骑兵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回过神来，然后不知谁大声咆哮道：“截住他们，给将军报仇！”
  骑在马上的士兵策马追击，已经脱离战马的快速翻身上马，紧跟其后。
  大漠上，展开了一场追逐。
  苏明瑞等人都是修行者，虽然不能御空而行，但速度极快，远远看去，看着就像是脚不着地，而追击的队伍速度也不慢，紧紧的咬着众人，时不时还会抓住机会射出一波箭矢。
  这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书院众人很快就被这支队伍围了起来。
  这支队伍追上众人之后，兴许是不想让苏明瑞等人痛快的死，所以并没有直接出手，只是将众人围在中央，用劲弩进行驱赶。
  所有人连同苏明瑞在内，都已经累得不行，此刻还要防备着随时都可能致命的箭矢，简直苦不堪言。而墨言和方志平几乎已经站立不稳，虽然极力压制，但双腿还是不停的打着哆嗦。
  苏明瑞看着众人，笑着问道：“你们害怕吗？”
  一名学生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怕的，我本就是唐国人，能在临死之前杀几个南蛮子，赚了，只恨不能投军入伍，多杀他几个。”
  方志平也情绪激动的道：“我也是唐国人，原本跟我表哥说好了，等从书院出来，就去边军找他，如今不过是提前死在战场上罢了。”
  苏明瑞点头道：“好，那我们就痛快的杀一次，以一个唐国男人的方式，就算死，也不能叫这些南蛮子看不起。”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的死的准备，就连墨言也感觉胸腔中有一股热血涌动，随时都可能喷涌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军队突然凭空出现，席卷起漫天黄沙，向着这边冲击而来。
  这支队伍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这支宋国的骑兵都有些慌了心神，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在那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中躁动不安。
  待得这支队伍靠近之后，无数箭矢泼洒而出，无数骑兵应声而倒，仅是眨眼功夫，这支宋国的骑兵就已经死伤过半。
  苏明瑞一边抵挡那些箭矢，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然后喊道：“快上左边的山头。”
  所有学生搀扶着墨言和方志平，快速向着山头上爬去，同时还要分心拨开那些剑雨，奈何剑雨实在太过密集，很快就有学生中箭。
  扶着方志平的那名学生被一支箭矢射中小腿，脚下一滑，连带着方志平一起向着山坡下滚去，好在苏明瑞眼疾手快，左手拉住方志平，右手长剑插入黄土中，才没让两人滚入此刻已经沦为战场的山脚。
  下方，两支身穿不同制式铠甲的队伍已经完全缠绕在一起，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地上就摆满了双方的尸体。
  不过盏茶的功夫，足有三十余人的宋军斥候已经被屠杀殆尽，而唐国这边的将士们手举战刀，有的则是用战刀挑着敌军的脑袋，大声呼啸。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一名身披大红战袍的将领骑在马背上，抬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众人，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朗声问道：“几位可是无涯书院的学生？”
  苏明瑞将两人拉上来之后，将长剑从黄土中拔出来，抱拳道：“无涯书院南溪剑阁首席弟子苏明瑞，感谢将军及诸位救命之恩。”
  老将军笑着摆了摆手，“我跟你们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用不着谢。对了，你们不是应该在天姥山历练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明瑞接着道：“途中遇上了变故，跟书院走散了。”
  老将军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同我们一起走，刚好我们要回东边的尚阳城复命，也好有个照应。”
  苏明瑞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这几个师弟都受伤不轻，有劳将军了。”
  说完搀扶着受伤的同门，向着山下走去。
  靠近之后，墨言才发现这位老将军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才知道是当初在大漠上时，那位领着许多退伍军人重新入伍的老人。
  老人也认出了墨言等人，哈哈笑道：“原来是李先生的高徒，看来我们挺有缘分。”
  苏明瑞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将军，说起来要不是将军，我跟师弟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老将军笑着道：“我们也是得到消息，说有一支宋国的斥候在这一带活动，便请命前来查探，要不是你们，说不得这次又让他们溜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感叹道：“这下好了，将这些家伙一网打尽，整个边境的压力就减轻了很多。”
  老人说完看了墨言一眼，然后翻身下马，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墨公子？”
  墨言一愣，点了点头。
  这位老将军直接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镇南军车前校尉张之栋，参见小少爷！”
  所有人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特别是那些士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
  莫言最先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将老人搀扶起来，同时道：“老将军如此大礼，晚辈万万受不起！”
  张之栋起身，热泪盈眶，激动道：“老夫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上小少爷，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墨言，笑着道：“小少爷长大了，好，真好！”
  似乎知道众人的疑惑，张之栋抹了一把老泪，笑着道：“我刚刚入伍的时候，跟着墨将军，也就是你爷爷，墨家老太爷。后来墨将军进了朝堂，我又跟着你父亲，一直都是车前校尉。再后来平定了南边战局，墨将军也死在了战场上，我们这些老兵也都退伍了。如今能看到小少爷平平安安，还进入了无涯书院，我很欣慰，相信将军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所有士兵都跟着下马，跪在地上，齐声道：“参见墨公子！”
  声若春雷，振聋发聩。
  书院这边，所有人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从未想到，墨言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燕京墨家，只要稍微有点家世的唐国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反倒让墨言觉得有些尴尬，让所有士兵起来之后，就被这位老将军拉倒一边，嘘寒问暖，让墨言觉得很是感动，不是因为有人关心自己，而是因为有人还记得自己的父亲，那个为了唐国，死在南方战场的男人，那个自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已经忘记音容的父亲。
  而那个男人，当初就死在东边的尚阳城，同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唐国男人一起。
  ……
  ……
  一路向东，路上遇上了几股宋国军队，但都是些被大战冲散的游勇散兵，很快就沦为这支队伍腰间的战功，一路上倒也还算平稳。
  日夜兼程走了两日左右，终于来到尚阳城外。
  尚阳城不算大城，根据地方志的记载，最繁华的时候也不过四万人左右，这两年战乱不止，已经完全荒废，前几年才陆续有人返乡，只是安稳没几年，宋国又大举北上，现如今恐怕已是一座空城。
  尚阳城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却极其重要，一旦尚阳城失手，就等于打开了整个北方大门，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上燕京城。
  同样的，只要守住尚阳城，也就等于守住了唐国大门。
  当然，像尚阳城这样的城池还有两个，一个就是西边的天水城，只是有无涯书院坐镇，这么些年两国打来打去，也都刻意避开了这座城池。
  除了天水城之外，还有就是东边天姥山下的白帝城，也就是此次两国主要交战的地方。
  墨言翻身下马，移步向着尚阳城走去。
  护送的军队则是停住脚步，所有人看着那个少年一步步前行，然后跪在黄土之上，对着那座历经战火的城池磕了三个头。
  这一天，正好时值清明，但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