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棋局
何况戎人夺取关隘还是从堡垒内部打开局面的,并非是强攻而来。
在缅慰赵之梁几句后,他又向赵之梁及乌氏县地方官员仔细了解这段时间从西京所发的援兵之事。
一听之下便果然如他所料。
当初他在萧关发出求援的兵报之后,西京朝野轰动,上至卿大夫,下至普通百姓都在议论:连上将军中更大人都陷入戎人的包围之中,可见战事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秦公亲自下令让方元恒领左将军之职援救萧关,但方元恒却以生病为由连连推脱。
秦公知道之前拜了赵之海为上将军惹得方元恒不悦,不得已之下只好亲自登门去请方元恒,一番晓说利弊,甚至痛哭流涕之下,方元恒才用了数日的时间调动河西、朔方、夏中三郡兵马八万慢悠悠的向原州开赴而来。
而在此期间,萧关更是一度与关内失去了联系,朝中更是流言四起,有说是赵之海领着兵马投了戎人,有的说是赵之海已经战死萧关,众说纷纭。
只有顾道远和张孜彧等人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以王敏和赵之梁还在率领本部以及原州兵马攻击戎人关隘为说辞,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但秦公却在忐忑惊惧之下,不断催促方元恒出兵,这才让慢悠悠的左将军离开了西京。
而这些消息,大多数都是顾道远和张孜彧两人不断派出信使告知王敏和赵之梁二人的。
赵之海知道,方元恒是不会相信自己会轻易身死的,他定是在这段时间内不断搜集各方情报,在做到心中有数后才会发兵。
如果前线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便贸然率兵前往原州,那就不是那位百战百胜的方元恒了。
但如此一来,秦国可就真的彻底变成了外强中干,原本守备齐国和蜀国边境的河西、夏中两郡守军只剩半数,灵州后背的秦岚,朔方郡也守备空虚。
只有灵州兵马还算充裕,但还要防备戎人入侵。而蜀北郡地处入蜀西的大门处,这两地的兵马是万万不能调动的。
所以,此次方元恒领兵来援之举,对秦国来说已经算是倾国来战了。
这十年间,秦国始终奉新远交近攻的外政策略,这正是赵之海与顾道远等人定下的国策,就连方元恒和雍栾也表示支持,并在行动上多次予以战争支持。
但也造成齐、蜀两国与秦国并不交好。如果此番抗戎不能速战速决的话,那翻过年后知道了秦国兵力分布的齐、蜀两国便要开始做些小动作了。
不过此事赵之海却并不会有过多的顾虑,单就一个顾道远便绝不会放任齐国、蜀国轻易起了侵略之念,更别说方元恒的积威仍重,那两国暂时还没有胆量去摸这头大老虎的屁股。
赵之海算了算,方元恒大军距离原州恐怕还有六七日的路程,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还活着并且驻兵乌氏县的消息后,方元恒恐怕并不会急着赶来,无私的帮自己完成抗戎大业。
赵之海立刻下令,让赵之梁继续驻守木牢关下,乌氏其余兵士则纳入自己麾下,待到樗里骅等后续军队到来后,再根据局势变化或直接前往原州或者去银岩沟与王敏汇合。
如同赵之海所料,方元恒此刻正是在夏中郡的郡城汶水城按兵不动。
汶水城位于原州东南四百里外,方元恒在昨日到达此地后除了让兵士们操演阵列外,还派出了数十批斥候不断前往探查原州各关及各县军情。
当数日前,他在领兵从西京出发的路上听到赵之海未死,还从戎人境内饶了一个大圈又从玉霄关入关的消息后,便当即下令让大军在汶水城驻扎下来。
方铭心之死,让方元恒的此次出征意义非凡,一方面他对戎人和那些叛军恨之入骨,尤其是得到雍云祈的密报后,更是对原州大小官员甚至百姓也连带着愤恨起来。
另一方面,他觉得秦公为了平衡国政,拜赵之海为上将军行为也让他颇为不满。当得知赵之海被围萧关下落不明时,他竟然比领兵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秦公要他领兵救援,他便想拖些时日等待赵之海身死的消息,但同时他也派出心腹去了原州与雍云祈接头,了解边关战况。
终于在数日后,他得到传来的消息,说是赵之海确实被围萧关数日无音,想来早已粮尽兵疲,这才勉强答应了秦公的请求,授封左将军一职。
但赵之海下落不明,而他手下的王敏、赵之梁却还在边关,所以方元恒不断探查边事,在料定赵之海大势已去之后,这才从西京领命一路汇同各郡之兵缓缓出发。
方元恒坐在郡衙后堂院内,看着面前下着棋的郑泸和江户二人不发一言,只是目光紧紧盯着棋局,仿似沉浸在那纵横交织的沙场之上。
不同于赵之海的儒雅,方元恒看上去却更像是武人的模样。
他比赵之海年长三岁,也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但他满脸却是长满了横肉,一处刀疤从左目横穿鼻中到右嘴唇为止,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多时,棋局已毕,方元恒才从眼前的沙场上回过神来,看着面带微笑郑泸和江户二人,不禁也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容却看上去有些恐怖。
“哈哈,这局杀得痛快,老郑总是爱用奇兵,而老江则是过于稳健,今日一战你二人却是反其道行之,老江却数次用奇,让我也差点被你前四次的诱子迷惑。
我还心想老郑会中计,殊不知他也是个贼精,故意中了你的圈套,却另辟蹊径别开生面。
这局棋虽然最终是个和局,但如果再下下去,老郑定胜。”
方元恒看着桌上的棋面一边认真的分析道。
二人听到方元恒说完此话,那郑泸便向江户一拱手道:“江户老弟,听见了没有,左将军说了,你输了,今晚上的饭便在你营中用罢。”
那江户一瞪眼道:“这棋局就是棋局,哪里还会能再下下去,这便是规则,便是道,违背了道,你我下棋还有何意义,没有了规则,我也定不会这样下的。难道,你想耍赖?”
方元恒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语僵持不下,便笑呵呵拉住二人说道:“不要吵了,怎么铭心大哥不在,你二人就好像结仇了一样,今晚上我请客,去我那吧,铭心大哥走后,便没人管我喝酒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八尺多高的柱国将军转身进了后堂。
郑泸、江户二人闻言相顾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黯然,便也跟着方元恒进了后堂。
三人相对坐下后,各人便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樽放下后,自有一旁的军士为三人各自斟满。
这时郑泸突然向方元恒问道:“左将军,听闻上将军已经从玉霄关逃回,所剩兵士十不存一,为何左将军却按兵不动。如果戎人出关东进,那我们便就成了失城陷地的罪人了。”
像似没有听到郑泸所言,方元恒只是又轻轻拿起一杯酒,放在唇上用鼻子闻了一闻,便闭上了眼睛,完全陶醉在这谷物发酵后的香醇之中。
郑泸对着方元恒看了又看,却见方元恒根本就没有回答他问话的意思,便叹了口气,也端起酒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江户虽然比郑泸要年少一些,但他却不比郑泸的火爆性子,平素性情便较为稳健,虽然他也和郑泸一样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方元恒不做回答,那也肯定有方元恒的道理。
所以江户便端起手中的酒来,对着郑泸说道:“郑大哥,你我二人也有三年未见了,郑大哥在河西郡震慑齐国为我大秦立功不少,这连日来又行军操劳,小弟敬你一杯。”
郑泸连忙又端起酒杯,说道:“江兄弟言重了,你在朔方郡那苦寒之地也操劳不少,今日见到兄弟你后,我还以为你比我年岁还要大呢。”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方元恒也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真诚但又有些丑陋的笑容。
方元恒笑罢,将手中酒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他抬起头对二人缓缓说道:
“戎人此次攻秦,与以往大不相同,如若形势不明便去攻打,则会轻易陷入被动,赵之海所遇的被动局面,很可能会再次发生于我们身上。
目下赵之海分兵堵截戎人可能会东进的主要出口,造成各处守备都严重不足,且守备地点都不是什么险地,你们是不是以为赵之海不会打仗乱作为的?不,他是想逼着我赶快救援。”
听到这里,郑泸便急匆匆插话道:“赵之海兵行险着,便是算定左将军不会坐视不理,但为何左将军却明知局势危急,却要在此止兵观望?”
方元恒笑了笑,对着郑泸说道:“你啊,为何都这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急躁。”
他看了一眼闻言也是一笑的郑泸,又道:“你若是戎人主将,会选择从哪里东进?我们又要去往何处救援?”
郑泸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连忙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萧关或是木牢关,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谁知方元恒却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