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暮林激战

  二十丈方圆内的巨树尽皆倒下,月光将这片林间空地映的一片银白。
  染月青灰色的剑身重披华彩!
  伯古扎的重刀又至,他惊讶的发现,这个气喘吁吁的人类竟然不再逃了,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剑迎向了自己的刀。
  锵!嗡——
  染月与重刀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以刀剑为中心,地上的浮土与枯枝败叶荡漾出了一个迅速扩散的圆。
  两者具是周身一震,手腕上传来的巨力几乎让他们把持不住刀剑,他们同时退开。
  伯古扎将重剑递予左手,转动着发麻的手腕,看了看洒在地上的月光,又看了看辰星手中泛着同样光芒的染月,若有所思。
  他的兴奋已经爬满了脸上,辰星给了他太多惊喜,难以捕捉的身法,生出幻影的秘术,凌厉刁钻的剑招,正当他以为辰星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能仓皇逃窜之时,辰星竟可剑引月光正面与自己角力。
  这如何不让他兴奋,胸中的战意汹涌澎湃。
  伯古扎对着辰星勾了勾手指,示意再来。
  剑来!刀往!
  仍是硬碰硬的蛮撞,刀剑相击的巨响声震四野,身处震中的两者却似浑然不觉。
  心理博弈、窥寻破绽、料敌先机、伺机而动、技巧比拼这种战斗便如抽丝剥茧,需要心思缜密,比拼脑力的成分远远大于体力,当两者绞尽脑汁,尽展所长,在使出浑身解数之后,终于在千丝万缕之中理清了头绪,最终猛然抓住那条破绽,一击分出胜负,唯有结果出现,胜者独自回味时,才能感到享受。
  而此刻辰星与伯古扎的这种战法,是魔族最为推崇的——力与力的碰撞,血与肉的交互,刀与剑的较量,是在过程中便可充分得到享受的战斗,这才男人该打的仗。
  四尺三寸,不足廿斤的染月;长有丈二,达三百斤的重刀,两相比较,宛如竹签之于房梁。但此刻,两者正密如骤雨般交互相击,且有势均力敌之势。
  伯古扎越战越觉痛快,忍不住纵声长啸,啸声穿云裂石,他持刀的手臂越挥越快,大把的铁光融成一堵铁墙,朝着辰星压砸而去。
  辰星也不遑多让,染月剑身上流转的月光肆意挥洒,宛如平地里升起了一轮月亮,心中的仇恨化为剑光,向着伯古扎肆意泼洒。
  染月得了月光加持,威力倍增,可以正面硬撼修罗重刀,但剑可以,辰星却不可以,连续的交击震得他五内翻腾,嘴角已溢出鲜血。
  而伯古扎却浑然无恙,反而愈战愈勇,但他手中的刀却已耐受不住,若定睛细看,刀锋之上已遍布缺口,这本是一把顽铁打就的刀,并非什么神兵利器。
  魔族只仰赖自身的力量,他们可以接受任何极端的磨炼来锤打锻造自己的肉体,却不屑于追求外力,兵刃也在此列。
  辰星强忍胸腹内的翻腾之感,依然坚持着跟伯古扎正面硬撼,他在等,等体内将近枯竭的炁缓缓回复,他不需要太多,只要足够支撑自己发出决定性的一击,一击之后,生死便可分晓。
  辰星口中的鲜血,很快便已浸透了衣襟,以血换炁,也是逼不得已。
  够了!
  缠绕着月光的染月立时被星旋之力包裹,辰星将星轨导向了伯古扎,劈向辰星的重刀夹带着巨力不受控制地朝着伯古扎的面门倒飞而回。
  又是这古怪的招数!
  伯古扎大惊失色,这次致使重刀失控的力道巨大无比,刀柄撬开了他的五指,重刀脱手而飞。
  他的双手化掌,猛然间双手合十夹住了刀身,刀身嗡鸣震颤,似在挣扎。
  伯古扎钳住刀身,飞速后退。
  月弦!
  辰星趁他无法回手反击的当口,径直逼上,染月挥洒出数道剑光,光如弦月,瞬间炸了他个满怀。
  星旋之力终于散去,重刀脱离星轨。
  伯古扎感应到怪力消散的一瞬间,立时撤回右手,左掌一拍刀面,重刀随即陀螺般旋转。
  正在极速抢攻的辰星只能无奈后撤,避其锋芒,他有心再使一次星旋,但旋转的重刀变化太快,他没有把握在重刀上准确的导入星轨的牵引线,是以,只好作罢。
  伯古扎旋刀逼退辰星,右手径直探入刀轮,飞速旋转的重刀倏地静止,刀尖朝天,刀柄已然落入了他的手中。
  辰星一系列精心的筹谋,结合突然的发难,伯古扎终于遭受了重创,他的胸腹已是皮开肉绽,数条伤口深可见骨。
  伯古扎再次对着辰星勾了勾手指,尽管自己的半边身子已是血肉模糊,但他竟对自己的伤势竟毫不在意,极尽挑衅之能事。
  辰星再度炁灌剑身,星旋再启!
  双方又一次毫无花哨的轰然对撞,不同的是,伯古扎的双手对上了辰星的单手。
  轰!
  两者脚下的地面在刀剑相撞的瞬间猛然下陷,气浪激荡的地表高高翻起急速推向远方,如大地上翻涌着一道波浪。
  伯古扎肌肉虬结的双臂青筋暴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胸腹上的狰狞伤口中有大股的鲜血激射而出。
  辰星面堂涨红,体内的炁源源不断地灌注于染月剑身,维持着星旋的运转,可仍不足以撼动伯古扎的伟力,这般下去,自己必将炁竭脱力,被修罗的重刀劈成两段。
  不可力敌,只能巧取!
  辰星缓缓地扭转星轨的导向,不再催其径直向前,而是向左偏转。
  伯古扎察觉了星辰的意图,竭力抵抗,但奈何腰腹肌肉受损,力量大打折扣,终究还是被辰星得逞。
  辰星荡开了重刀后,随即飘身后撤,平缓着心跳,稍作喘息。
  伯古扎也不去追,拄刀单膝下跪,回复着体力。
  两者皆已是强弩之末。
  “名字,你!”
  伯古扎再度发问。
  辰星疲惫地瞥了他一眼,无奈于他的执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竟对自己的名字念念不忘。虽说此僚是自己的仇敌,但战至如此地步,对他的本领,诚然是认可的。于是,他还是回答了。
  “珍英!”
  伯古扎喃喃地念叨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辰星汗然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将染月横于胸前。
  伯古扎也同时站起,这次,他没有再勾手指,而是点头示意战斗继续。与他对刀而不落下风的“珍英”换取了他的尊重。
  辰星不理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举步向他走去。
  伯古扎不待他再施奇策,依然采取抢攻用于破解。
  一个走,一个冲。
  辰星停,伯古扎挥刀就砍。
  瞬留影!
  虚影剑尖直指伯古扎胯下,伯古扎大惊,对于任何种族的男子,胯下受创皆会立时失去战斗能力。
  他被虚影的佯攻骗过,本能地一夹双腿,重刀下挥封堵。
  嗤!
  红色的血液下露出森然的骨骼,伯古扎右臂肘弯受创,染月割裂了他的肌腱,他的右手随即脱力,重刀下坠。
  重刀落地的前一刻,伯古扎换用左手抓住了刀柄。
  辰星一击得手后再度后撤,拉开距离。
  伯古扎不依不饶抢步逼上,辰星猛然立定。
  有风拂过,辰星的衣摆发丝竟无波动。
  假的!
  伯古扎立时明辨虚实,环刀护住周身,果不其然,下一刻辰星的实体现身在他的左侧,染月直挑他的肘窝。
  伯古扎撤肘回刀,磕开了染月。
  辰星见他已然识破影步的破绽,大步拉开距离,抬起染月贴向自己的头皮,噌噌噌的将头发剃了个精光。他又脱下外衣,内里赫然是一套连衣,连衣紧致贴身,勾勒出他结实的肌肉,这衣裳看不出材质,轻若无物,无论如何动作也不起丝毫褶皱。
  伯古扎再难透过外物来区分真伪了。
  辰星再无顾虑,瞬留影、瞬无影、立时静止见机组合,交叉施展,每当伯古扎上当露出破绽时,便在他的身上添上一道恐怖的伤口。
  连番的攻击,伯古扎浑身上下早已被血液浸满,成了一个血人。
  但伯古扎却依然坚挺不倒,大量的失血似乎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依然矫健迅猛,修罗族可怖的造血能力给予了他旺盛的生命力。
  他并非一味的挨打等死,辰星的每一次进攻,他都在仔细地观察,终于,他寻到了影步的另一处破绽。
  辰星再次留下了虚影。
  伯古扎飞快地向着地面扫了一眼,那里有辰星留下的脚印,左脚脚印内深外浅,右脚脚印内浅外深,他要进攻右路!
  月涌!
  辰星在伯古扎的左侧甫一现身,铁光便晃了他的眼。
  被看破了!
  辰星直刺的染月立时竖起,避过了刀锋劈脑的凶险。
  接下来辰星每一次的攻击路线上都早早的等着一把刀,宛如他本意便是往刀口上送一般。
  辰星再三试探后,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影步已被识破了。
  若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肉眼绝难发现这样的破绽,可在松软的土地上,深陷的脚印可就太过明显了。
  辰星仅剩最后的杀招了,若一击不能毙敌于剑下,他将再无还手之力。
  染月微微震颤,周遭忽然变得一暗,随即又明亮了起来,月光宛如化作了丝丝缕缕的轻烟,缓缓的翻腾扭转着汇向了染月。
  伯古扎莫名惊诧,他虽不懂这是什么古怪,但他从中嗅出了空前的危险气息,绝对不能任其蓄力施展!
  他拖着褴褛的身躯拼命上前,挥刀斩向了拧成一股的轻烟,刀一滑而过,轻烟依旧。
  伯古扎一击无果,又冲向了辰星,辰星在他赶至之前已施展瞬无影拉开了距离。
  来不及阻止了。
  血虏!
  伯古扎的血液沸腾了,他的肌肤变得赤红,残留在躯体上的血迹纷纷汽化,蒸腾起暗红的雾气,伤口周围的筋肉肉眼可见的爬出了丝丝缕缕的肉芽,它们附着在外露的骨骼上缠绕蠕动,最终填满整个空洞的伤口。
  伯古扎要硬接了。
  染月柔和的月光渐渐变得森寒彻骨,阴冷的月光将辰星的身躯整个吞没。
  伯古扎圆睁着双眼,强忍着彻骨的寒意直直地迎上前去。
  月蚀!
  继月涌、月弦之后,染月剑技中杀伤力最强的一招,在辰星的手中挥斩而出。
  剑光倾泻,如一道彗星,笼罩了伯古扎的身躯,
  噌!
  修罗颊边的一支角应声而落。
  伯古扎大惊,间不容发之际偏身让过了辰星下斩的剑刃,随即挥刀迎上,封堵染月后续的追击。
  嗡!
  刀剑相接,月光沿着接点爬上了重刀的刀身,又沿着刀身蔓延向了刀柄。
  月光沾染过的地方,宛如被火焰焚烧过后的纸片,漆黑的如同灰烬,又如月食一般,月光褪散之处,仅余下一片黑暗。
  伯古扎惊惧至极,他不知道被这诡异的月光攀上自己的躯体后会是什么后果,但他知道,如此刀剑相抵,实是给了月光侵蚀自己提供了途径,可他即便知道,却也万万不敢将重刀撤回。
  可再这般相持对峙下去,终究无异于引颈待戮,他必须作出反击!
  伯古扎换做单手持刀,奋起全力与辰星双手持握的染月相抗。
  而另一只手,屈指成爪,疾探而出,抓向了辰星的头颅。
  还未触及头部,却先触探到了笼罩辰星周身的月光。
  伯古扎的手立时被月光浸染,玄青色的皮肤顿时化作了漆黑的一片。
  相同的境遇同时发生在了修罗持刀的另一只手上,月光顺着刀柄蔓延而上,浸染了伯古扎的手臂。
  月光过处,冰寒彻骨的灼痛之感随之传来,双手宛如浸入了荒北千年冻层下的九尺寒潭,伯古扎的双手瞬间失去了知觉。
  重刀脱手坠地,深深锸入进泥土里。
  染月刺入了伯古扎的胸膛,却被他的肌肉锁住。
  伯古扎惊诧地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月光已爬满了双臂。
  眼角余光落在了重刀之上,而刀身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
  要死了么?死在这个人类的手里?
  月光已爬满了他的脖颈,伯古扎艰难的转头看向了辰星。
  血从辰星的眼耳口鼻之中潺潺流出,辰星触目所及之处已是一片赤红,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甚至连呼吸也做不到,因为更多的鲜血堵塞了他的鼻喉。
  辰星已是强弩之末了,此刻,他已别无他想,他只想死在修罗之后,而他自己,终究将炁竭而亡,绝无生机。
  他快不行了!
  伯古扎眼见对手如此惨状,便知道这月光虽然威力无匹,但负荷却也是极大。
  自己并非毫无胜算,而接下来,便就是耐力的比拼了。
  比耐力,六族中没有谁会是魔族的敌手!伯古扎自认胜券在握。
  血虏!
  魔族的血脉再次被唤醒!与血奴相比,血虏则更侧重于肉身的强韧与修复,是被动防御的绝佳之选。
  哧哧哧哧!
  热血与冷月在修罗的躯体上展开着激烈的碰撞,沸腾的血化作了蒸气从伯古扎体表的每一处毛孔中蒸腾而出,却又在遭遇了月蚀阴暗的漆黑后冷凝为血水。
  顷刻间的交锋,已让伯古扎浑身浴血,宛如一个血人。
  月蚀的阴寒之炁终于吞没了他的体表,开始朝着体内进逼。
  而他体内被血虏激活的沸血则汹涌着抵御着寒炁。
  寒热之力,以伯古扎的躯体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啊啊啊啊啊啊!”
  伯古扎发出了痛苦的怒吼,热血与寒炁的交锋,似要将他的肉体撕裂扯碎。
  他的皮肤崩裂,散发着热气的鲜血从中激射而出,月蚀趁虚而入,却遭到了血虏更加强硬的抵抗。
  皮肤之下,又是一轮惨烈的交锋。
  冷却的血块夹杂着肉碎与皮肤碎屑扑簌簌的从伯古扎的身体剥落。
  而胸口中剑处更是惨不忍睹,剑周的皮肉早已分崩离析,骇人的伤洞中,可透过森白胸骨的骨隙看到那颗疯狂鼓动的硕大心脏!
  伤洞周围抽出了千丝万缕的肉芽,它们扭曲蠕动着一次次地试图修复伤口,却又一次次的被月蚀侵蚀,染黑,然后封冻。
  染月抵在了伯古扎的胸骨上,月色覆盖其上,随后褪去,白骨变得漆黑,再进一步,便可将他的心脏包裹,那时,将是他的死期。
  修罗人头般硕大的心脏似是知道死期将近,跳动得更显癫狂,血虏被催发到了极致,可仍是无法抵御月蚀的入侵。
  完了!
  伯古扎绝望地合上了双眼,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一刻,他甚至对身体所承受的非人可以忍受的疼痛感到了一丝留恋,因为,疼痛至少也是活着才能拥有的体会。
  噗!
  一个身影向前栽倒在地。
  染月在刺入修罗心脏前的一刻,失去了月光,因为催持着它的辰星已因炁竭而身死。
  嘭!
  伯古扎仰面栽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活下来了……
  天地间一片静谧,仅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这夜暮林。
  尽管他的躯体体无完肤,千疮百孔,可他毕竟活下来了,心脏还在跳动,血虏还在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