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戍北之乱
一路上沿着车辙蹄印,倒也不怕跟丢,终于在城外一百里处寻到了落离。
北卫公抱着弟弟思绪起伏,最终却还是下令派遣同行军士向穹隆山方向进发。
而自己,则带着弟弟先行回返北卫城。
回宫后,落稷立马招来太医诊治落离伤势,所幸只是失血惊惧导致的气血虚弱而昏迷了过去,按方进补,调理静养之后也当无大碍。
待太医给落离上药并重新包扎之后,落稷方才松了一口气,又招来侍女为落离擦洗一番,待安顿好弟弟之后,落稷才离开了寝宫。
他唤了两声老宦官的名字,却不见他来见,这才想起那老太监已经死了。
恍惚间,落稷有些出神,物是人非,原来只需一夜之间。
“来人啊。”落稷收拾心绪,召来了一个小太监。
“公爷!”小太监细声细语,显得有些畏惧。
“今后你便是这北卫宫的总管了。”落稷道。
“谢谢公爷!”小太监诚惶诚恐,连忙拜倒跪谢。
“好了,你去把余将军给寡人叫来,退下吧。”落稷挥了挥手,遣退了他。
不多时,一个满面虬髯,五大三粗的戎装汉子便来到了北卫公的座前,行礼后便一言不发等候差遣。
“余钟,寡人需要你为我办三件事。”落稷手拄着头,有气无力,似是有些疲惫。
“但凭主公差遣!”余钟瓮声瓮气道。
“一,在城中以及国内所有郡县张贴布告,以戍北国培养优秀将领为名,召集所有八月以上的产妇来城中待产,出生后,选中的婴儿将作为日后将领的候选来养育。
若有不从者,你便让你手下的军士扮作山贼土匪,强行掳来,切记,一个也不能漏掉。”北卫公道。
“这是为何?”余钟问道。
“你无需知道。”北卫公道。
“是。”余钟道。
“二,调遣觅踪营,让他们去搜寻辰星等叛逆的行踪,一但发现,立即禀报寡人及北卫军,抢回辰月,杀了其他人。”落稷下了第二个命令。
“逆贼不回穹隆山,还能去哪?”余钟疑惑。
“辰星狡诈诡变,不可以常理度之。”落稷道。
“主公说的是。”余钟点头称是。
“第三,你亲自率军包围穹隆山,不可放一个人出来,也不可放一只苍蝇进去,但不可贸然进攻,应以监守为主。
我怕辰星最终避过了觅踪营的搜索,还是回到了穹隆山,届时若被他远远的看见山门被毁,一心潜逃,再要找他,可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落稷撒下了一张弥天大网。
“主公英明!末将这就去办!”余钟欣然领命。
“余钟,此事不得大意!你可万要小心!”落稷叮嘱道。
“主公放心!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此去若是办砸了,定当提头来见!”余钟信誓旦旦。
“我要你头做甚,你若真是办砸了,我的头也不会还在原处了,若非念你忠勇,我手下又实在无人可用,我岂会用你这么一个木头疙瘩。”落稷心中暗自叹息。
口中却道:“余将军出马,寡人岂能不放心,你去吧!”
“末将遵命!”余钟起身便走。
“等等!”落稷忽然察觉不妥,将余钟唤了回来。
“嗯?主公还有何吩咐?”余钟又返身回来。
“你若包围了穹隆山,难免不被辰氏察觉,届时他们发现事况不对,必然反抗。”落稷梳理着纷乱的思绪,斟酌盘算着每一处疏漏。
“哼,那怕什么,若真起了冲突,我还能怕了一帮逆贼?末将必将踏平他的山门!为主公肃清叛逆!”余钟豪情万丈道。
“余将军,寡人的话你忘了么,千万不可贸然进攻,万一让辰星察觉逃了,可就功亏一篑了。”落稷气的眉梢直跳,可还是耐心解释道。
“主公,我这不是贸然啊,是你说的,穹隆山若先与我军起冲突,我才会还击,他们若是乖乖的被我围着,我不会主动打上去的。”余钟振振有词。
落稷无奈了,遇见这么个夯货他也着实毫无办法,只能冥思苦想应对之策。
“这样,你带着寡人的亲笔书信前往穹隆山,只说辰月辰星他们姐弟情深,许久未见,想留在北卫城中多盘桓几日,等到侄儿出生后再回,未免他老人家挂怀,所以特遣你来通告一声。”落稷被逼到极处,却也心思活泛,倒真被他想出一个缓兵之计。
“好!那我就先贴布告去了。”余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北卫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听完就走。
“等等!”落稷又叫住了他。
“又怎主公您说!我还没走!”余钟又回来了。
“不行,这样还不算稳妥,不能由寡人来写这书信,”落稷也知道这犹犹豫豫的不像是以前的自己,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妥善应对,得想个毫无疏漏的万全之策,于是又问道:“城中可有擅长临摹字迹之人?”
“唔”余钟竭尽全力的想,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人:“有有有!城中有个开笔墨铺子的老头儿,他会!”
“如此甚好,我这里有辰星跟他姊姊往来的书信,还有他前来省亲之前投递的拜帖,你一并拿去交给他,将我刚才的说辞换做他的口吻临摹成信。”落稷大喜,终于顺心了一次。
“哪一句说辞?”余钟却迷惑问道。
“”
将前前后后都推想了一遍,觉得再无纰漏之时,落稷又郑重的,事无巨细的,对余钟交代了五遍,在余将军忍不住问道,主公是不是嫌我蠢这句话之后,落稷终于放走了余将军,心中却被听天由命的颓丧之感塞的满满当当。
落稷又呆坐了片刻,将前前后后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当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来到了殿外,待在宽广高大的殿内,无形中让他产生了一种压迫沉闷之感,这才发现宫内竟然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被余钟给调遣走了,除了负责清洗打扫的杂役奴仆,甚至连个看家护院的兵丁都没给他剩下。
落稷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当初跟一干大臣打破了头才将兵权握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可这余钟近些年来却毫无长进,除了对他绝对忠诚以外,可就再无半点可取之处了。
不知不觉间,落稷又来到了酒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来到了这里,也许是因为他想找人说说话,说一些跟外人说不得的话,潜意识让他抱有着些许侥幸,希望能在这里碰见他的父亲。
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酒窖里没有父亲,只有一坛坛的盈胸烈,他看着这些酒坛子,突然迫切的想要喝个烂醉。
落稷踩着老太监留下的血迹,走到了父亲昨夜喝过的酒坛子旁,封口不知已被谁给盖上了。
他重新揭开了封口,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父亲来过!
坛子里的酒竟被换成了满满一坛的血。
“修罗血么”落稷想到了父亲提及的——他和落仪为之癫狂的——修罗血。
落稷围着坛子转了一圈,从坛子后方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舔,一年,嘬,两年,啜,三年,盅,四年,杯,五年,觞,六年。
这便是修罗血的用法了,当初落仪应是未按此法,最后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落稷心里想道。
他以手指沾了一下坛中的血液,触之只觉温暖粘稠,似与普通血液别无二致,可这酒窖阴寒,寻常的血绝无可能还留有余温。
落稷抬起手指意欲好好查看,却发现手指上竟毫无血渍。
他唯有按字条之法,俯身舔了一下。
舌头将血卷入口中,落稷蹙眉咽下,那一丝血液入喉,流过胸腹,宛如喝下了一滴滚烫的烛泪,灼热难当。
落稷双眼紧闭,眉间蹙得更深,而后又舒展开来,体内一道暖流直达四肢百骸,先前的疲乏之感似乎一扫而空,周身已被力量充盈。
原来,这便是修罗血么,若以此物供给军队,假以时日,拿下踞央,似乎也并非难事,落稷想道。
酒窖深处,传来了声声低语,先前落稷竟然没有察觉,看来,这耳聪目明的益处,也应归功于修罗血。
“父亲?”落稷向酒窖深处走着。
没有回应,他继续向前,直到发现了一个修罗。
“岑思英岑星,他让我簇他喂王”修罗神色木然,口中含混不清的重复着。
“这便是,父亲送来的凭证么”落稷看着呆立不动,说着一口蹩脚人语的修罗,喃喃道。
修罗忽然抬手。
落稷一惊,赶忙后退,他曾见识过修罗的悍勇,此刻手无寸铁,但凭躯体抗衡,他没有一丝把握。
修罗抬手后却一动不动,落稷诧异不解,而后意识到他似乎是在指着什么。
落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却发觉只有一排酒坛子。
落稷细细看了一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随后才发现,所有的酒坛似乎都曾被开过封,只是又给封上了。
他心头狂跳,莫非他当即一个个的揭开了酒封,酒坛子里果然没有酒,赫然如他所料,尽皆是几乎满溢的修罗血。
“独木难支,魔族允我先行打造血徒!”修罗自他身后说道:“你须确保孕妇送往夜暮林,所有!”
将寰氏拉下皇座,指日可待!落稷几乎便要吼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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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稷穿过了层层宫墙,曲径折绕,来到了宫内一处僻静的院落。
此刻天色已晚,每年的这个时候,北地的夜总是降临得很早,风中已透着微微的寒意。
一个老嬷嬷正在搀扶着一位妇人往屋内走去,落稷上前道:“老嬷嬷,我来吧。”
“小公爷,您又来看老夫人了。”老嬷嬷松开了手,站在了一旁行礼道。
“嬷嬷不用拘礼,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落稷亲手搀扶着母亲,声音轻柔。
“老身还有些活没做完,就不打搅小公爷和老夫人说话了。”老嬷嬷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是,少倾还需有劳嬷嬷侍候母亲睡下。”落稷道。
落稷把母亲扶进了屋内坐下,亲自点燃了灯,又拍了拍母亲衣上沾染的些许纤尘,这才陪着母亲坐下。
落母目光呆滞,口中喃喃着不知说些什么,似是在哼着一首曲子。
“母亲,爹爹回来了。”落稷握着母亲的手。
落母无有反应,眼中一片混沌迷蒙,似是罩着一层雾。
良久。
“母亲,儿子却怕是回不了头了。”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摇曳的烛光,照映着落稷流泪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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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北国中,家有孕妇的百姓都在围着布告议论纷纷。
不合条件扼腕惋惜者有之,不愿妻儿过早分离者有之,怒斥未给抵押赔偿者有之
众生百态,皆而有之。
但不论当事者持何种态度,一个个孕妇,或自愿,或被迫,都已被送往了北卫城中。
凡不从者,必然遭受山贼土匪劫掠杀戮,孕妇也皆被一并掳走。
久而久之,戍北国境内百姓皆人心惶惶,虽怨声载道,却未有胆敢不从者。
另一头。
余大将军一路疾驰,历经了大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穹隆山,他带着北卫城笔墨铺掌柜亲手临摹的带有辰星笔迹的书信,只带了几个精锐便踏进了辰氏的宗门。
而余下的军士,他则按照北卫公的指示,令其扮作樵夫,隐埋在山林中,监视着上山下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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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只信鸽飞落在北卫公的手中。
落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其实自早上起,他的右眼皮便开始止不住的跳,他心怀惴惴的开启了书信,果然并非什么好事,只见上面写道:
主公,辰氏宗主已心生疑虑,只因辰星顽劣贪玩,曾经多次擅自离开宗门,从不顾及父母担心挂怀之情。
更甚者,半年之久也未曾去过一封书信,如今省亲有名,正是借故不归的上好时机,却在离开不足月余之时,便派遣我这国中大将亲来送信,他已对我有所戒备,怕是瞒不住了,主公啊!你画蛇添足了啊!还请速速应对!
还有,末将闲来无事,曾跟宗主切磋过,我一点也打不过他啊,若真兵戎相见,怕是得要全军覆没啦,主公速速派兵,速速派兵啊!
“我画蛇添足了么”落稷颓然坐倒。
随后怒不可遏,嘶声咆哮道:“派兵派兵!兵都被你调走了!我上哪给你派兵!废物!废物!废物!”
一番发泄之后,落稷冷静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瘫在王座上,心思急转。
穹隆山穹隆山辰氏辰氏氏族宗门,氏族宗门!
“小尾子!”落稷一边唤着,一边扯来一卷纸奋笔疾书。
“公爷,奴才在呢。”半月前被任命为大总管的小太监走到了落稷的身边。
“你带着我这王旨,派遣你亲近的下人,去往就近的各大宗门,就说寡人不满穹隆山近年来嚣张跋扈一家独大的势头,有心灭他锐气,谁若能攻下辰氏山门,寡人便记他首功,日后可得寡人青睐,取而代之!”落稷急道。
“是,奴才这便安排!”小尾子领命而去。
落稷又撕下一片纸来,上书:
拖!寡人已派人攻打,你且隔岸观火,待局势已定,你收拾残局,凡参战者,一个不许活着!!
信鸽遥遥飞远,落稷走向了酒窖。
落离默默地站在王座前,看着兄长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陌生疏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