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权欲滔天

  落父不再说话,因为他听到有人来了,不是他的耳朵有多么的聪敏,实在是那人的嗓门太尖了。
  “哎哟,辰少主的尿在这儿呐!辰少主的屎去哪儿啦?!人呢?这儿的人呢?一个个儿的不是动也不动就是跑的没个影儿,一个都指望不上,辰少主辰个屁啊辰少主,那小王八蛋这是骗咱家呐?!哪儿来的屎啊?!叫谁吃啦?!
  哎哟!这酒窖也没个人看着,门儿还给开着呐!哪个王八蛋又在里头偷酒喝呐!”
  伴着脚步声的接近,那尖锐的嗓音显得越发刺耳,一个风姿婉约聘聘袅袅娜娜的肥胖身影出现在了酒窖之中。
  落稷缓缓回过头来,目呲欲裂,面色狰狞。
  老太监也看见了北卫公,吓得一个哆嗦。
  “哎哟!公爷!您怎么在这儿呐!老奴失言,老奴失言!不知在这儿喝酒的竟然是您。”老太监看见落稷面前开封的酒坛子,不想自己口中偷酒喝的王八蛋居然是他,赶忙手脚麻利地抽了自己几个虽然响亮但却不疼的嘴巴子,虽然诧异这北卫公放着大殿中好好的酒不去喝,竟然猫这儿偷嘴,可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去问的。
  “你刚才说谁?”北卫公的声音烦躁中透着迫切。
  “哎哟公爷,老奴方才那是失言,看酒窖门口也没个人儿,门儿又开着,以为有嘴馋的军士偷偷下来”老太监以为北卫公要责罚于他,赶忙又抽起了嘴巴,这次却不敢装装样子了,打得又疼又响,没几下子,脸便肿的老高。
  “够了!我不是问你这个!”北卫公心烦意乱,粗暴地喝断了他。
  “啊?!”老太监迷茫了。
  “你刚才嘴里屎啊尿啊的,说的是什么?辰星来过?”北卫公强忍不耐,喝问道。
  “啊?啊!啊!是是是!公爷放心,没屎没屎,辰少主跟老奴扯谎逗弄老奴呢,就一泡尿在墙上呢!”老太监赶忙解释,生怕北卫公误会辰星把屎拉外边了,再给自己罪加一等。
  北卫公瞳孔一窒,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不知道辰星听到了多少,他只知道这件事若传将出去,引起多大的动荡都不为过,到时这戍北将成为漩涡中心,落家将不复存在,自己怎样都好,可落离,他实在于心不忍。
  “我说过,这是命中注定,我们落家,是逃不过的。”落父的声音悠悠传来。
  “嗯?!老老公爷?!您您不是死了么?!怎么”老太监发现了落稷身后的落父,惊呼道。
  “稷儿,我说过,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存在,辰星是第三个,这碎嘴子是第四个,外边马上便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不用我说了吧。”落父神色轻松,似乎目的已然达成。
  “我该怎么做?”落稷失魂落魄地问道。
  “趁消息还未扩散,堵住所有知情者的嘴。”落父道
  “若堵不上呢?”落稷问。
  “那便先发制人。”落父答。
  “如何先发制人?”落稷脑中嗡嗡直响,已无法思考。
  “穹隆山辰氏勾结魔族,以省亲之名,北上通敌。”落父道。
  “穹隆山距北荒万里之遥,没人会信的。”落稷道。
  “你有凭证。”落父道。
  “我哪来的凭证?”落稷问。
  “这便是凭证。”落父道。
  落父手起刀落,老太监未及反应,便再也没法聒噪了。
  落稷眉头只是微微一蹙,便即展开,道:“一个死了的太监,如何做的了凭证?”
  “他与这四个守备撞见了辰星私会魔族密使,被辰星杀了。”落父耸了耸肩,道:“你赶到以后,抓到了魔族密使,辰星趁你不备偷袭于你,你负伤之后无力追击。”
  “我捉到了密使?”落稷问。
  “是,明天晚上,魔族密使会在此处等你,他会为你作证,辰星与他密谋借助魔族兵力,帮穹隆山做上北境之王。”落父道。
  落父说完,将刀递还落稷,便欲转身离去。
  “父亲,”落稷从背后叫住了他,他定下了脚步,却并不回头,落稷垂首盯着手中的刀,声音中透着疲惫:“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么?”
  “家庭,温情,这些对你来说不过是不切实际的虚幻,也不是你现在应该去考虑的,我说过,我落家逃不过命运的束缚,我落家更不应该偏居一隅,你难道想让子子孙孙都做个山野诸侯,被南方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显贵视为忠犬,拿后辈的命去换他们的平安喜乐?往日的一切都会回来的,只是不会是在此地,而是在本应属于我落家的踞央城内。”落父话说完了,身影也隐没在了酒窖拐角的阶梯上。
  落父的话中,有太多的疑点,单是落家祖训中提及的不借外力,强大自身这一点,便说不通,穹隆山被他视为外力,可修罗血又何尝不是。
  只是落稷此刻的脑子很乱,他无法从那么多话中理出头绪,他只知道,原本很爱母亲的父亲,这次回来竟一句都没过问。
  也许,父亲只是被十年的煎熬给改变了,落稷这样想着。
  他现在只是个被阴差阳错的命运提线操控的傀儡,身不由己的跳进了风暴的中心。
  多想无益,落稷摇了摇头,试图让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点。
  他挥刀砍在了自己的腿上,血流如注,随后拖着伤腿,拾级而上,来到了酒窖外面,高声呼喊:“来人啊!辰氏勾结魔族意图不轨!”
  落父走后便恢复如常的巡守听闻他的呼喊蜂拥而至,关切询问。
  “寡人不打紧!”落稷急切下令:“传寡人指令,守住城门,搜索城内,务必将辰星等人拦下,活捉辰月,其他人,死活不论!”
  “是!”
  ******
  辰星一路很顺畅的出了王宫,跟辰驷等星组众人汇合在雁停馆外,只因宫内的巡守仿佛都丢了魂,竟一动也不动,为辰星的出逃大开方便之门。
  “辰驷你去寻辆马车,我姊姊行动不便,你找到后,不必再回此处,径直出朝央门与我汇合,我们会在城外等你。”辰星没料到出宫竟然如此容易,但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反而越发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是!”辰驷领命而去。
  “星儿,我不走,落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十六岁便没了父亲,十八岁母亲又疯了,他一直想要的只是有个家,我嫁给他之前,他一直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中,他已经受够权利之争了,决然不会为了争那人皇之位,而抛弃我的,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家啊。”辰月一路上听了辰星所说的话,却并不相信落稷会将她交到魔族手上。
  “他或许不会,可我却不能冒险,此事牵扯太大,容不得半点疏忽。
  何况,游说他的是他的父亲,他们是否父子情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初穹隆山与北卫公的联姻,不过是互取所需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的心中是否有姊姊,或许你不相信,当年他来我穹隆山迎亲时,我虽年幼,但踢打他不单单是因为舍不得姊姊,是因为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对姊姊的情意。
  他或许情深义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现在,我必须这么做,哪怕将来是我错了,要杀要剐,单凭他一句话,我提头向他赔罪。”辰星神色坚决,右手牵着落离,左手拖着辰月,向着朝央门走去。
  辰月身不由己,被他强拖着走,那只手犹如铁铸,她挣不脱分毫。
  “师父,你们一路上都在说些什么呀?你们声音太小了,徒儿没听清。”落离眼睛眨呀眨地抬头看着辰星。
  “没什么,到了城外我便教你练剑。”辰星道。
  “为何练剑要去城外?”落离疑惑道。
  “因为此剑威力绝伦,不可在城中施展。”辰星道。
  “哇!那太好啦!可徒儿没剑”落离一听练剑,便忘了其他,随即想到师父答应送给他的剑还没给呢,于是可怜巴巴地道。
  “剑在星骐背上的包袱里。”辰星道。
  “星骐?就是那匹身上有白点的马儿吗?”落离问道。
  辰星未答话。
  身后被人牵着的星骐却响亮地打了个响鼻。
  “哇!师父,你听到了吗?牠答应了,叫牠名字牠答应了,牠好聪明啊!”落离惊喜道。
  “星骐!”见辰星不再理他,落离便跟马儿说起了话。
  “呋嗤!”星骐应道。
  “哈哈哈!星骐!”
  “呋嗤!”
  “星骐骐骐骐骐骐”
  “呋嗤嗤嗤嗤嗤嗤”
  一人一马,聊的不亦乐乎。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喝得意乱神迷之人,如此不同寻常的一行人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他们竟也毫不在意。
  朝央门遥遥在望,辰星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暗道莫非自己真的看错了落稷。
  心念方止,前方厚重的城门已在缓缓闭合。
  辰星呼吸猛然一窒,身后随即响起了雄浑的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连地面也为之震颤。
  “他们在前面!围上去!捉住他们!”
  呼喝声随之传来。
  “北卫公果然不可信!”印证了心中猜想,可辰星绝无丝毫喜悦,心也迅速地沉进了肚底。
  辰月看着环环合围的守军,也明白落稷已做出了抉择,心丧欲死,神色哀绝,她所无比信赖的丈夫,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拿下!”一声令下,守军逼了上来。
  “我看谁敢!”辰星暴喝一声,染月在手,抵在了落离的项间。
  突然的变故,让落离不知所措,为何只是出城练剑,却变成了这般状况。
  “快快退下!师父只是要带我去城外练剑,你们不得无礼!”落离气愤大喊,他无法容忍这些人拿着兵刃对着自己的师父。
  “小公子!”守军认出了落离,惊声呼喊:“小公子快远离那人,那人危险!他是勾结魔族的叛贼!”
  落离听他这般讲,越发恼怒,稚嫩的声音中传出无尽的怒火:“你胡说!我师父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你再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我叫王兄打你板子!叫你屁股开花!”
  那守军看他不听劝,束手无策,对着手下道:“快去告知主公,小公子被贼人俘获,挟为人质,请他速来!”
  辰星挟持着落离缓步后退,示意手下拉着木然的辰月向朝央门退去。
  守军的合围,随着他们的后退缓缓移动。
  ******
  北卫公来到了殿中,发现满殿的人都已散去,他瘫坐在王座之上,撕下一片衣摆,包扎着腿上的伤口,那伤口深可及骨,翻卷的皮肉一时却是难以愈合。
  一夜未竟,却已发生了太多的事,死了十年的父亲突然出现,落家流落北地的原因,寰落两家的恩怨,六族夺魄的真相,修罗之血的奥秘,魔族所图的阴谋
  这一切的一切,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撞的他脑中一片轰鸣。
  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自处,是做一个继承上几代人恩恩怨怨的复仇者?
  还是平息此事之后,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北卫公?还是干脆选择不顾一切,逃离此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争斗与喧嚣抛诸脑后?
  想到此处,他竟有些不甘心,今日与父亲在酒窖中所说的话,他承认自己有撒泼打滚的赌气成分。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此刻一切归于平静,他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真如自己所说的,只希望守着辰月和未出世的孩子,组建一个平凡的家庭,去过平平淡淡的安稳日子么?那么自己这些年,在王位上苦苦煎熬的意义是什么呢?
  十年间,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带着落离离开这里,可他却没有,他把这王座视为禁脔,任何意图染指的人,他都不会让其活着。
  难道只是为了成家之后,抛弃王位,远走高飞?
  答案是否定的。
  这不是他心中所愿。
  他曾幻想过,踞央、戍北、延西、怀南、陵东尽皆在握,幻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滔天权利。
  他受够了这些年来,坐在王座之上被下方的众臣将不屑的眼神印在他的脸上。
  父亲的出现,点燃了他多年来,深埋在心底的对权利的渴望。
  他想清楚了,守护爱情不过是他怯懦的借口。
  他只是怕了,怕魔族与修罗血的事情败露,怕自己心中那名为权欲的火焰在自己尚未准备充分之时将自己燃烧殆尽。
  可现在,事已至此,畏惧已经于事无补,他决定,遵从那欲望,任凭它驱使,只要能追逐那无上的权利!将踞央城人皇的宝座,挪至自己的臀下,然后传给他至亲的弟弟——落离,让他受天下人敬仰!
  可偏偏,事与愿违……
  “报!”一名军士闯了进来,打破了北卫公的沉思:“辰辰家少主挟持了小公子,正朝朝央门外退去,属下们不敢轻易上前夺还!”
  “什么!”北卫公须发戟张,怒不可遏:“辰星,我要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