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罗之血

  “魔族祖巫?为何找他?”落稷惊骇莫名,这勾结异族比之造反可谓天壤之别,前者只是针对于一方势力,后者则是背叛了整个人族,落仪和父亲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着实让他费解。
  “怕了?所以我先前说过,此事如若败露,戍北恐怕免不了生灵涂炭。”落父的语气依然平静的不带一丝人气。
  “父王既知如此,为何还甘冒奇险?”落稷确实怕了,但却已无需言明,头上渗出的冷汗和止不住战栗已表明了他内心的惊惧。
  “修罗血。”落父似没看出他的恐惧,淡然道。
  “修罗血?”落稷不知那是何物。
  “刀拿来。”落父道。
  落稷微一迟疑,却还是俯身捡起了刀,递到了落父的手中。
  却也因为他俯身捡刀,无缘见到,父亲嘴角勾起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刀入手的瞬间,没有丝毫停顿,落父便将刀锋划过了落稷的胸膛。
  “啊!”
  落稷惊呼一声,却不知父亲为何有此施为,刚想质问。
  却听父亲说道:“别问,自己看。”
  落稷低头去查看伤势,伤口不浅不深,只是划破了衣襟,伤及表皮,不一会儿,血便止住了,伤口已在隐隐可见的愈合。
  落稷诧异问道:“这有什么?儿臣自年幼时起便是如此,父王你是知道的,还曾说过只因我是落氏血脉,体质异于常人,外伤恢复得很快。”
  “你以为这是落家自身血脉的原因?我那时因你年幼,怕你口无遮拦,不知轻重,是以并未对你道明实情,现在你已知晓了一切,我便告诉你,这是因为修罗血。”
  “修罗血?可修罗出自魔族,我落家为何会身怀修罗血?”
  “你可知何为修罗?”
  “儿臣所知不多,只知修罗相较于寻常的魔族战士,更为强大凶悍。
  这么多年来,儿臣也只在战场上见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那蛮獠冲进我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我军数十个披坚执锐的精锐步卒将其团团围困,竟伤不得他分毫,反被他杀的丢盔卸甲,最终扬长而去。”落稷回想起那一战,至今还心有余悸。
  “魔族本就以体魄强悍著称八荒,而修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有此结果,并无出乎意料之处,”落父道:“但你可知,早在上古元年之前,魔族并无修罗的存在,直到祖巫现身魔族之后,修罗才逐渐出现。”
  “这是为何?”
  “魔族相信,祖巫是他们信奉的邪神派来指引魔族称霸八荒的使者,而修罗便是被神选中的战士,”落父道:“但我认为,修罗只是魔族经过漫长的岁月变迁之后,为了更加适应残酷恶劣的生存环境,而自然产生的个体蜕变,或者说,他们只是魔的变种。”
  “听父王这么一说,我也更倾向于后者,毕竟神的存在太过虚无缥缈了。”
  “修罗产生的真实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血能帮助我们孕育出强大的战士。”落父道:“我和落仪去往北荒,也正是为此。”
  “先祖和父亲是如何得知这修罗血于我族有益的?”落稷还有一事不明。
  “你可知六百多年前那一场涉及到整个八荒六族的大战?”落父却没有直接言明。
  “六族夺魄!”落稷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六族夺魄战役,当年鬼族使用邪法,利用境内黄泉乃是八荒渡魂之所的便利,强行聚灵,凝炼鬼魄,这天下间的魂魄本就有数,鬼魄拘使魂魄的速度之快,远超八荒自然衍生的效率,致使八荒各处频频诞下空有躯壳,没有灵魂的死婴,整个六族都面临着绝后灭顶的危难,只是都不知道原因。”落父道。
  “祖巫知道原因?”落稷猜测。
  “不错,是以魔族最先有所行动,当时魔族兵分两路,魔君与护境魔神率军奔赴鬼域,而祖巫则南下来到了人族境内向当时的戍北国诸侯请援。”落父道。
  “那诸侯答应了?”落稷意识到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出于异族之口,哪有那么容易相信,只是祖巫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果然如落稷所想。
  “那是什么?”落稷问。
  “帮助戍北培育强大的战士。”落父道。
  “用修罗血?”落稷猜测。
  “用修罗血。”落父肯定道:“当时此地的诸侯亲身感受到修罗血强大的力量后,便答应亲拟一封书信送往人皇的手中,道明自己已查明死婴出现的原因,若不尽快出军,恐怕鬼魄将落入魔族手中。
  信中自然对祖巫以及修罗血之事,只字不提。
  人族和魔族均将大股兵力投向了鬼域,其他四族又岂会不为所动,即使不明原因,也要去一探究竟,这便是六族夺魄一役的由来了。”
  “那后来这消息是如何辗转落到先祖手里的?”落稷问道。
  当时这戍北诸侯应当与落仪并无瓜葛,甚至素未谋面,他实在猜测不出。
  “当时落仪和寰熙并称为人族双雄,其时也是前朝人皇麾下的重将,人皇御驾亲征,他二人自然是要追随的,”落父道:“且这戍北的诸侯当时也上了战场,而战场历来便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容易结下深厚友谊的地方,落仪曾与他以背相抵,与潮水般的鬼军作战,共同越过了九死一生的险境,但此人却已身负重伤,将死弥留之际,对落仪道出了修罗血的秘密。”
  “同上战场的还有寰熙,为何选择告诉先祖,而不是他?”落稷又问。
  既然寰熙也同样的出众,单单只选择了落仪,而非寰熙,这原因落稷也猜不出。
  “你没见过落仪,自然想象不到他当时是何等风采,他着实可谓是世所罕见的奇男子,与他接触的深了,难有不信赖敬服于他的。”时隔久远,落父也未有见过落仪一面,可眼中却隐隐浮现着追忆之色,只是落稷沉浸在往事中,竟没有丝毫察觉。
  “于是,先祖便在争夺皇位失败后,自知还有退路,不必毫无胜算地逞一时之强,便来到了戍北想靠修罗血东山再起?”落稷接合前因后果,总结道。
  “是。”落父道。
  “后来呢?”落稷问。
  “后来,落仪肃清身边所有阻碍之后,便亲赴北荒,历经磨难,终是找到了魔族祖巫,祖巫提出了条件,予他修罗血,待他夺回人皇之位后,却要将这戍北国割让给魔族。”落父道。
  “先祖答应了?”落稷虽已知道了结局,却仍有些难以置信,想知道有没有别的隐情。
  “答应了。”答案自然是没有。
  听到此处,落稷本有些不舒服,即便戍北再苦,却也是他长大的地方,先祖竟然说让就让了,但体会到落仪当时的心境,也就唯有释然了。
  “我落氏现在还在戍北,人皇也并未收回世袭的爵位,自前朝覆灭之后也再未听过另起征战,看来先祖是失败了。”落稷收拾好了心绪。
  “是,他失败了,因为他太过急功近利,但这却也不能怪他,六族夺魄之时,他才二十余岁,但得到修罗血时,已然年过半百,由不得他不急切,人族最大的限制,便是命数太过短暂,”落父语中略带惋惜,道:“初时他还听从祖巫告诫,服用修罗之血,须循序渐进,以少增多,进境也会随之由慢变快,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落仪却仍未觉得自己强大到足够覆灭寰熙王朝,便抛却了祖巫的忠告,终被修罗血反噬,爆体而亡。”
  落稷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落父不理他的反应,继续道:“所幸落仪虽然沉溺于颠覆皇朝,可终究没忘了为落氏延续血脉,事关重大,他并未告诉后人修罗血之事,只想独自背负,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另行告知,只是却没想到,因为他的身死,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的后人不明就里,昭告天下,只说是落仪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寰熙得知后,终于寻到个借口遏制戍北国的威胁,他对除了戍北以外的其他邦国下旨,称戍北国内疫病横行,所有人都可能身怀致命毒疫,落仪已因疫暴毙,未防止扩散,是以封锁戍北,不可放出来一个,但凡越境者,格杀勿论,王公也不得例外。”
  “一如既往的卑鄙啊。”落稷感慨。
  “落仪之后,修罗血已深入落氏血脉,可在血亲之间传承,是以落氏后人中多是棕发青肤,而且伤愈很快。”落父道:“但也正是在落仪身死后,修罗血的秘密便再也没人得知了。”
  落稷低头再看胸前伤口,果然一如既往的除了留有血渍之外,已平复如初了。
  “可父王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落稷疑惑道。
  “如此绝密,世上不可能有任何文献史料加以记载,我也是无意中翻阅族谱时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其上记载了落氏一族近千年来宗支旁系的样貌体征,却只有落仪之后异于常人。
  我平生与魔族征战无数,要说当今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魔族,恐怕除了魔族自己,也就只有我了。
  而我族除了落仪一系的血裔以外,从未出现过伤愈极快的族人,唯有北荒的魔族才有此体质,是以,我赌了一把,这才有了最初我告诉你的深入魔族的往事,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要找的人便是魔族祖巫。
  能遇到他,实属机缘巧合,却也是命中注定,我落氏彼临魔界,难与魔族无有瓜葛,今日即便不是我,也难说将来没有别人得知此事,而这修罗血和六族夺魄的隐秘,也是找到魔族祖巫后,他告诉我的。”
  “此番魔族祖巫提出的条件不是割让戍北,而是城中怀胎八月以上的孕妇?”落稷想到了父亲提出的要求。
  “是。”落父予以肯定。
  “他有什么阴谋?”落稷问。
  “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告诉我的。”落父道。
  “你相信他?”落稷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双眼,想从其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迟疑之色。
  “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修罗血对我们大有裨益。”落父的眼神一如往常,不见丝毫波动,落稷失望了。
  “我可以交出所有的孕妇,”落稷道:“但除了辰月。”
  “北卫公的夫人怀有身孕,且已有九月,此事天下皆知,悠悠众口,此刻再堵,也是堵不住的,”落父道:“魔族要的是所有八月以上的待产妇人,差她一人,与一个没有,并无分别。”
  酒窖里静了下来。
  二人都未再开口,一个在斟酌,一个在等待。
  良久。
  “我有决断了,”落稷深深吸了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道:“这是你和落仪之间的事,我不想继承背负,我爱我的妻子,我会保护她,若不是她在我深陷绝境之时,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决然的嫁给了我,恐怕到现在,还有胸怀叵测的乱臣贼子暗中窥伺我的性命。
  如今父王你回来了,这北卫公的爵位我还给你,我只想带着我的妻子,还有您即将降生的孙子,随便觅个去处,安稳地度过余生。”
  “我说过,我还活着的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落父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那是你的事,大不了事情败露,我们一家三口便逃出这里。”落稷坚决道。
  “逃?你能逃到哪去?”落父冷笑。
  “这是我的事。”落稷平平道。
  “你被穹隆山利用了,”落父极力劝说,不惜挑拨他与妻子的关系:“辰氏宗主把女儿嫁给你,又拿濯日讨好与你,无非是借助你在这戍北的势力,壮大门楣。
  你可知道,那濯日虽是神兵,可你却并非辰氏血裔,濯日非辰氏不能驱使,在你手中与顽铁无异,所以他才能放心的交给你。”
  “我知道,可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辰氏宗门?”落稷道:“若非我的背后有穹隆山撑腰,令那些心怀不轨的奸佞有所忌惮,他们又岂会放过我。
  但现在,不管我和穹窿山之间如何互相利用,我和辰月之间,唯有夫妻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