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仁吉父母之死
大主管对仙膏爱之越深，不恨也疑，他也知道黑洞不是好人，焉知他不会以乌鸡充凤凰、玩石作珠玉，想起黑洞曾经说过二句话：第一说要煮烂石干的鞋必须有仙膏作引子；第二次是如果不信仙膏，可以一个垂死之人试之。
他觉得还是第一句话更加可信，他打定主意，计上心来，当即通知三主管、袁仁、吕铁等人上重华宫议事，自己忍痛割爱，先挖出一小块仙膏放入一个小冰盒中。
他玩物丧志，时间长了，三主管以下诸人也都习惯，更加不闻不问基地事项，乐得清闲，基地生存每况愈下，危机重重，他们也熟视无睹，一个比一个固步自封、尸位素餐，忽然听到大主管召集开会，连忙临死抱佛脚，各自拼凑话题议案。
待众人坐定，大主管说了基地这几年频频出事，运行不好，今后如何发展，请大家过来献计献策。
三主管接过话来，先讲一通基地如何在大主管的带领之下渡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现在基地发展遇到了瓶颈，各个地方都要克服困难，相信明天更好云云，大主管见他老气横秋，不着边际的说了半天，其它人也都唯唯诺诺，不置可否，就故意提了几个数据，他尽皆不知，只说回去查了呈报，大主管虽然厌恶，却也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接着穆正、米夫子、穆班等人一个个说了，只说生产出来的物资一年比一年少，主要还是差人。
大主管等得不耐烦，干脆点名袁仁、吕铁：“你们那里还好?”
袁仁道：“基地久未出巡，正想选派一些队员出去看看外面的变化。”
大主管点头道：“这个是基地的宗旨，一定要的，但要把监督的事情做好。”
袁仁道：“不过也还是缺人，自从那次事情后，新队员一直补充不上。”
吕铁道：“队员出走的事情让基地元气大伤，到处缺人。”
大主管勃然大怒：“上次的事情后来处置得怎么样了?”
三主管道：“江南被放到漠北；北京疯了，不久就死了。”
吕铁接着道：“还有泰山一直被如夫人派往外面执勤，刚回来，仍在采石场服工。”
大主管道：“哦，我当时一气之下，让他把一双大鞋吃掉的事情怎样?”
吕铁惊恐道：“还没有，那鞋一直煮不熟。”
大主管怒道：“那不是放过了他，明天我去看看。”
又严肃对大众道：“我既放手让你们做事，谁做不好，惹出事来，二主管和此三人便是前车之鉴！”
众人也不觉得畏惧，只是纷纷表决一通下山。
大主管亲自要来，吕铁连忙回去，好在鞋子还能找到，忙让人洗涮干净，仍用以前的老灶，添上上等黑石猛煮。
场上之前一直冷冷清清，此刻忽然热闹起来，人人干劲高涨，大主管看在眼里，何尝不知，只是他不屑过问这等作伪之事，径直去看煮鞋灶台，找了个借口，支开旁人，把仙膏放入锅中，动作之快，事后自己都觉得好笑。
泰山自随仁吉回来，无事可干，仍被招回采石场，众人见他犯了大过，居然在外面逍遥了六七年，还娶妻成家，能不眼红！因此有脏活重活全往他身上压，又天幸大主管心中明白，没忘旧帐，亲自前来督促他吃那臭鞋，这才心里感到平衡，人人心道：泰山啊泰山，你运气再好，干系面前也休想跑掉。
大主管让人把他叫到面前训话：“泰山你可知罪?”
泰山自知给基地造成的损失巨大，二个同伴均已受罚，生死不明，自己却逍遥于外，竟还能成家，江南已有身孕，如此结局，自思大主管如不一碗水端平，有谁能服，好在自己已有准备，大不过一死。因此对大主管道：“大主管，我甘心受罚。”
大主管不愉道：“让你吃一双鞋，怎么还一直推三阻四，你就不心中惭愧！”
泰山有苦难言，正在想着怎么解释让他相信，一个队员叫喊起来，众人聚到灶门外看时，只见锅面上已涌起泡沫，怕有一尺多高，又灰又黑，且有异常恶味，那是以前从未有现象，众人见大主管一来，事情便迎刃而解，都对他又惊又佩。
大主管心中明白，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这仙膏是真的无疑了，他扭头一瞧泰山，吕铁马上喝道：“泰山，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又想蒙混过关?”
泰山听了，大步走进去，捞出鞋来，果然颤巍巍的已然煮透。
他是有经历之人，曾亲眼目睹仁吉父母之死，觉得再伟大的英雄莫过于此，自然心中景仰，如今大主管只不过要他吃掉一双鞋，就算有剧毒，也要把它吞下。
那鞋一到外面，须臾热气尽失，他在大主管面前为表示甘心受罚，心底下亦有表现出英雄气概思想，便大口吞咽起来，吃得急了，一时噎堵，又是伸脖子，又是流眼泪。
旁人早就疑鞋有毒，见他难过受罪，都幸灾乐祸，只有大主管心中苦笑：“泰山这傻小子又沾了便宜！”嘱咐吕铁随时禀告，转身回宫。
泰山一口气把鞋吃掉，他虽年轻力壮，也是无比腹胀，不一刻就满地打起滚来，忍不住呻吟哀号，一边的工匠队员自大主管走后便无事可做，看了半天泰山惨状，也就不来烦他，各自散去。
泰山在采石场的小屋内连躺三天，既没人来管他，自己又无力去取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到了身体一边。
后来红箭知道，请人把他抬回，又躺了半个月，才得恢复，中间只喝水不吃食，人瘦掉一半。
红箭怕再有意外，和如夫人说情，如夫人就让他在仁吉身边打杂陪伺，仁吉知道了和他道：“幸亏你当时未曾喝水，不然真得胀死。”泰山是一沾文字就犯困的人，见仁吉小小年纪，以弱小身躯也能耐得住清灯孤影，自然又是佩服又是怜惜，不免要轻叹几声，仁吉便问他：“你有何感想?”
泰山道：“少主，似你这般，一辈子也休想走出去。”
仁吉被他说中心思，茫然半天问道：“依你该怎么办?”
泰山笑道：“我是看你太辛苦，想起了金老爷，他也神通广大，却不似你这般只钻研文字。”
“那他怎么样?”
“他一年到头，四处奔波，但是什么地方，什么事情都知道，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本来就没有印象，在这里想来想去，翻这查那，还不如到外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弄得清楚?”
“也对。”仁吉兴致上来，深有感触道：“我以前便随舅舅在大高原上生活，很多东西看了再问他，比他毫无根据地讲述，效果大不相同。这里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
泰山道：“北天山、中昆仑、南珠峰，天下大山大河，多从此处出，只要你出去，都能学到东西。”
仁吉大喜道：“那我们明天就去。”
泰山道：“现在是冬天，到处冰天雪地，就是有小飞龙，人也受不了，要等开过春后，便可以出行，到时候你在外面所见所闻，回来再加以印证，又学得快又轻松。”
仁吉喜道：“泰山，看来我们二个有缘，就这样定了。”
但他终于忍不住，去缠如夫人，年前就让泰山驾着神行机车出去转悠了几次，一开春跑得更勤。
他们有神行机车，又有小飞龙，既快捷又安全，中间也曾攀山，也曾涉水，走过草甸，穿过峡谷，不知不觉半年下来，仁吉的胸怀明显开阔，智识进境奇快，只和泰山说好，要穿越一次大沙漠。
等到炎夏过去不久，天地间一片金黄，他们急急来到了西部大沙漠，在边缘选了一个地方，将神行机车停下，卸下小飞龙，真的徒步而行。
泰山此时已是飞毛腿，砂石荆棘全然不惧，途中很快追上一峰野骆驼，让与仁吉作坐骑，二人边走边看，兴味盎然。
他们愈走愈深，泰山道：“少主，适可而止，我用随身宝通知他们来接?”
仁吉道：“没事，你呀，就是缺少情怀。试着把所有的心事扔掉，全部融入这天地之间，你的人就会大有改变。”
泰山傻傻一笑，却没有他说的境界。
又走几天，周围更加空旷干燥，再不见其它生命，在一个黄昏时分，泰山突然道：“奇怪，这个地方怎么四面周围看上去全都一样！”
仁吉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地想起书中一句话来：唯天地之中，德乃与授。他四下看了，果然自己正处于一个天地中心的位置，其时他并不知道，这景象大半是天气笼罩所致。
他和泰山道：“你快回去，走到看不到我的地方为止。”
泰山不肯，劝他道：“晚上还是太冷，说不定便有野狼野豹，你一个人不行。”
仁吉道：“我们走了这么多天，可曾看到一个生物?快去，不要耽误我修行！”
“那要到什么时候?”
“我好了自然会起身回去找你。”
泰山无法，只好留下干粮和水，自驱着骆驼速速离去。
仁吉这才动手，在脚下挖了个坑，将水和食物埋于其中，然后盘腿坐在上面，等待黑夜到来。
天色全黑，四周无声无息，他耐心等待着，等待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如此，心中便有些许激动，余火不熄，最后朦朦胧胧睡去。
他来到一个漆黑的世界，里面什么也没有，包括风和星星，但是却明显感到黑暗中有质的存在，空气变成了水，水又变成了冰，却不显凉，让他透不过气来，最后他终于憋不住，出了一身大汗，惊醒过来，发现身边和刚才梦中一样，只不过寒气代替了压力。
第二天白天也和平常无异，到了晚上，他又早早开始修习，梦境和昨天一模一样，除了漆黑，一点点思想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三天晚上还是如此，只不过压力更大更紧，终于他从脑海里隐隐约约看到无数根长条茄子一样的暗影，像是在动，又看不到动，不能判定，越想看清楚越模糊，想撇开时它们又越明显。
他情急之下，脑光一亮，天眼自开，终于发现确实有无数条黑色绳索，如蛇一样在互相扭缠。他凭着天眼和智慧判断，双手纷飞，不一时便把众结打开，身上的压力也立时消失。
但见那个黑暗物体舒展开来，围绕在他身边亲近，并且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他默默记住了，又过了很久，它才消失，身边又一切如常。
天亮时他发现，天地中心的景象也没有了，他见机会已逝，才起身往回路上去，中途泰山接了他返回基地。
仁吉还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暗象，因为帮它解开了百结牢绳，使其得以安宁自主，它便通过发出声音告诉他呼唤它时的咒语，他知道自己已可以看到虚界的事物，却不知道能够遇到暗象更是难得！光阴似箭，转眼三年已过，仁吉在基地泛泛而学，毫无突破，便来和如夫人辞行。
如夫人惊道：“孩儿为何事辞别？”
仁吉答道：“我想回去先给二位尊亲扫墓，再去寻找父亲的族人，途中若有名师大德，更当虚心求学。”
如夫人道：“孩儿何不给二位尊亲扫墓即回，眼下洪荒世界，路途惟艰，等你长大了再去寻祖问亲，至于游学，基地的知识是文明总成遗留，不够你学习么？”
仁吉道：“如姨，基地的知识是躺着的知识，若无启发目标，我闷闷而学，十世也学不完，因此要到外面走走，以让眼耳口鼻舌五官都用得着，至于寻祖问宗，也是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如夫人泪水涟涟：“你这一走，不知要多少年。”
仁吉见她伤心，也自感动道：“我未出世，你便殷殷期望，又从小关注，无微不至，我亦把你当作至亲尊长，有几句话说了你不要生气。”
如夫人道：“正该如此。”
仁吉道：“如姨，你这一生都在依赖中生活，再过几年，你会发现你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
红箭道：“仁吉，不可如此说，那是夫人福气好！”
仁吉道：“福气好，若因此奢侈享受，便有损福份；若努力做事，又能再增添福德。”
如夫人曾听他说过道理，便止住红箭问他：“可是我能做什么？该怎么做？”
仁吉道：“若眼下有事，便踏实去做，若无事时，可自提修心境。”
如夫人问：“眼下有何事？”
仁吉叹道：“我在基地三年，一次比一次感受到基地人心不振，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湮没。”
如夫人急问：“为什么？”
仁吉道：“人乃基地根本，基地这几年人丁凋蔽，而且成员已无生活热情和追求方向，何谈当年寻找同类予教予助的使命！”
如夫人沉默片刻道：“我记得你和永辉说过这些担心，他对你还是很看重的，你为什么不再和他说说？”
仁吉道：“大主管虽有大才，但倨傲自负，不肯亲民听言，在其任不尽责，坐其位而无为，后必受辱！我年纪幼小，多说无益，只有你一辈子与他心心相印，可择机劝说。”
如夫人听了又紧张又伤心，又因红箭在场，不肯说大主管一心想求海底仙膏，心中其实也记着她和仁吉二个，便叹道：“他呀，太自以为是，以为件件事小，不值得躬为，尽交由下面人去办，又从不考核，有何效用！唉！”
转头对红箭道：“仁吉说得对，不是自己织的衣穿着不暖，不是自己种的粮吃着不香，我们今后也自食其力，能带上多少就带上多少。”红箭欣然点头。
仁吉又道：“如姨，你这样想，我和你的心又贴近一层，但以你的影响，还是想办法尽快让基地的人口壮大起来。”
如夫人问：“你有何主张？”
“你须得让基地成员能安上家，就像红箭和泰山一样，人有了家就有了奔头，家多了，孩子就多，人口自然旺盛。”
如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又道：“仁吉，你有这么多想法，就不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努力，基地的事在你的心里还不算重么？”
仁吉道：“如姨，我舅舅那边的族人几年前便已奄奄一息；我与父亲的族人至今尚未谋面，这里总比他们条件要好。你也不要急，天命注定，只要你尽力而为，便不落个人修行，若道近行合时，我们还会见面。”
“那就让泰山随你。”如夫人见他意志坚决，只好相求改为关心。
红箭高兴道：“我正有此想，少主心胸博大，灵魂高尚，让他在你身边，就算不学不教，境界也会提高。”
仁吉又为难怎么和大主管开口，如夫人道：“你放心去吧，我去和他说。”又和红箭二个帮着安排，细细吩咐了泰山。
原来仁吉自从脑洞张开，便听到怡然洞口奇怪的声音，那是生相为金刀所困，它所控制的灵魂日日蝇蝇争吵不休所致，有时候灵魂与灵魂之间吵，有时候是生相与灵魂吵，生相被困，本已惶惶不可终日，气急时，见致胜不在，便冒出几句人话来，仁吉都能一一记住。
致胜虽然寡言，但明族和基地常有人来，总要和他说上几句，仁吉也记得清楚，然后把二边的话一一印证，时间一久，竟也明白个七七八八，因此仁吉出生，先学会的是意念语。
他听争吵声多了，偶尔也加入提问辩论，生相虽知他非比寻常，开始并不重视，等到他观点越来越鲜明，深得善灵魂的喜爱，争相教他亲近他，自然被气得够戗。
仁吉劝他放了善灵魂，他藐视仁吉道：“这里灵魂个个不比你差，还不都仆从于我！你学了几天答辩，就想当救世主？来来来，我出几道题你做。”
他点了几道意识题，偏偏仁吉还在学步学舌之中，于世间万事万物知之不到大海一钟，全未入世，他甫一接触世界，听它们争吵，不是用眼用耳，而是用心用脑，因此生相所点之题对他而言无所谓难无所谓易，居然一一答辩。
生相惊愕之余，抱着一试的心理，又抛出物性如何物化的点题，仁吉对具体的万事万物尚且不知，如何答辩？无奈之下，只好和它约定：三年后再回来和他答辩，因此仁吉这才让致胜带他外出增长境界。
他先到食肉族中，见除了灵姑尽皆愚昧，他常听泰山说基地有人类文明遗留总成，便慕名而至，他初时如饥似渴，以极大的耐力和惊人的记忆埋头啃读，后经泰山无意提醒，才知道这样如鱼吞水，无有尽头，又尝试外出历游，冀望达通眼耳，半年下来，也未遇妙道灵音。
他与生相辩论，只为要解救善灵魂，但他虽然睿智，毕竟年轻识少，几无沉淀，用生相的话讲：它控制的灵魂个个都是顶上个类，尚且如此下场。
仁吉也就是以垂髫之龄，凭着勇猛直前的锐气和新颖的立论让它们瞩目，真要引经据典、抽象物喻，那还是天差地远。
仁吉心中明白，但年少气盛，才与生相立约，真等他开始致学，还没有学到善知识的皮毛，得窥堂奥，已是一身冷汗，自忖不知要熬多少个三年才能与生相对面。
所谓柳暗花明，正当他一面为学径蹇塞愁烦，自思在基地如蚕食叶不知何处是头、读书百卷还不如怡然洞中善灵魂领提一句，一面无意中逼开天眼，遭遇暗象，便可注视灵魂。
自此他想到可以直接从生相身上把善灵魂摘下，至于辩论，自己暂时认输，以后终有机会。这才和如夫人告辞，急急赶往怡然洞来，他让队员将机车停得远远的，独自迈步前往。
泰山在后面交待了机车事项，只慢了片刻过来，见仁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门口倚着的金刀上面挂了个奇怪的东西，便道：“这是什么?我把它取下。”
说着走到金刀面前就要动手，仁吉大声道：“不要动它。”说完咕咚一声，坐倒地上，全身萎靡。
泰山大惊，忙过去扶住他问：“少主，怎么啦?”
仁吉困泛道：“没事。”说完便盘膝养神。
泰山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他刚刚救了仁吉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