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坠落
她将伤痕累累的自己完美的隐藏在一个疯子的躯壳里，用衍生出来的第二种人格精心策划着各种不堪的恶事，却在与东方澈重逢的时因心软险些暴露了自己。
她倾慕于他，本以为在历经沧桑后，这份倾慕之情会被仇恨取代，却不想摆脱了内心束缚的自己对东方澈的占有欲更加浓烈，因此她每一天都会和无数个自己争论，每一天痛苦都会成倍的增加。
对恶的向往令她备受困惑，对善的渴望让她的人性扭曲，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她从未想过，也许正因本性如此，所以最后连自己也难辨真伪。
这本性是如何被激发的呢？
也许是被遣送到运河工营的时候。
她忍受不住羞辱，巨大的落差让她生不如死。保留着心底最后一份天真，她简单的认为一死便可以得到解脱。于是一心求死，却不想几次自尽未遂，还被看守的人像捆绑一只牲口一样悬在木桩上，放在烈日下曝晒。
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烈日炎炎，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可以解脱了。
却不想，竟然在最不愿被拯救的情况下被王后的密使救出了地狱。
在麻绳离开身体的刹那，星落跌坐在黄土上，她神志恍惚的抬头，见密使们在模糊的重影里围观自己，那一刻，星落觉得头顶明晃晃的太阳都不及她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刺眼。
她方才意识到，原来之前所受的那些痛苦都是可以忍耐的。
只要她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的秘密，如今，所有人都会知道，知道她有多脏，比甬巷里刷马桶的阿容还脏，比御膳司收泔水的小三子还脏……只要想到这些，星落便觉得余生除了堕落别无选择。
陷入污泥的人，反因被救而对施救的人心生怨怼。
她假想的完美世界，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崩塌的。
但那时的她尚可保存一份理智，一切都还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许烟雨还没有彻底摆脱危险，在得知星落的状况后不顾自身安危派出所有密使前去营救，并特别叮嘱将她送去南淮许家避难。或许彼时的许烟雨已经意识到自己今生与儿子再无相见之日，于是她命密使取下凤冠上的东珠交给东方澈和青玄，做为他二人未来大婚的贺礼。
密使救下星落后一路快马加鞭将其送至南淮，不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还未进城就被严守城门的卫兵擒住。
原来早在许烟雨被囚的当天，许家就得到了消息，怒不可遏的许老太君立刻亲书密函召集各路亲戚共同商讨营救王后的大计。
七天后，所有人秘密聚集在许宅。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参与其中的逆王却一直保持沉默。他本就是许家八竿子打不着，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实在没有必要轻易趟这摊浑水。若是老太君在密函里道明此次聚会的原因，奸猾如逆王是断不会赶来南淮的。
一番激烈的争论后，众人终于达成一致，决定集合各方兵力逼宫人皇，兴师问罪。
许烟雨的哥哥许志强当众愤然毁掉人皇钦赐的半枚虎符，以表此此逼宫决心，又亲自前往城郊军营训示。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讲后，斗志昂扬的许家军迅速控制了整座淮南城以及周边数十个郡县。六十万精兵良将整装待发，只等许志强一声将令。
幸而密使即时赶到，制止了一切。
密使是许老太君拨给许王后的，整五十人的队伍，都是她亲自训练出的顶级精英。
许钱氏，单名一个乐，无字无号，是两朝元老钱乾的女儿。钱家并非名门望族，当年穷困潦倒的钱乾投军，年纪轻轻便屡立奇功，被破格赐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风头一度盖过了诸多将门世家。钱乐自幼养在军营中，虎父无犬女，十五岁被封为虎啸将军，成为人界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
后来她嫁给了体弱多病的许洛风，并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在家相夫教子，沙场练兵成了她的日常。自幼研习兵法的她很快获得了许家上下的赏识，传奇的一生拉开序幕。
一路顺风顺水，却在三十岁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因丈夫身染恶疾骤然离世而一蹶不振。她悲痛欲绝，以“一女不侍二夫”为由毅然拒绝了人皇的赐婚，惹的圣上勃然大怒。次年，公公婆婆相继离世，风雨飘摇中，钱乐一个人撑起了整个许家。
后来，感念其忠贞不渝，人皇特地在南淮城为她立下了一个高十丈的贞洁牌坊，并册封其为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天下太平已久，武将在朝中备受排挤，明白狡兔死，走狗烹这一道理的钱乐，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稳固许家势力上。建立了秘密的情报网，培养出了一批死侍。在朝中与诸公博弈，最早预见了十二子夺嫡的悲剧，并于一众皇子中相看中了最无胜算的东方义，暗中扶持，安排女儿许烟雨与其频繁接触，一步险棋，绝处逢生。
战场和官场的常胜将军，却意外惨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婢女手中。
在确认爱女脱离危险之后，老太君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她将星落分为下三等的婢女，指派到了膳房工作。
许府的婢女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上三等称为侍女，是可以近身侍奉主子的高等奴才；下三等唤作婢女，是不得离开厨、卫、浆、洗四司的低等奴才，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许府上下自然是认识星落的，王后回门探亲每一次都把她带在身边。趾高气昂，狐假虎威的做派，大家都是领教过的。识人无数的老太君早就将星落的本性吃的透透的，对其厌恶至极，如今能在府里赏她一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惠。
膳房的人自然是知道老太君对星落的厌恶，没人敢给她好脸色，所有脏活累活都一并塞给她。
没有公主的命，却有一身公主的病。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星落的身体根本吃不消。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如今负责整个许家的碗筷清洗工作，每天还要挑数十桶泔水，两三天下来，已累的直不起腰。
看着自己长满冻疮的手浸在冰冷的水中发抖，听着耳边污秽的闲言碎语，星落只是麻木的重复着清洗的动作。
这一天，把所有的事都做完，已是三更天，她蜷缩在宿舍门外，瑟瑟发抖。同寝的人嫌弃她一身泔水味不让她进屋，连床被子都不留给她。南淮的冬天出奇的冷，路边偶尔还能看见冻死的乞丐或猫狗，全身冻得就快要失去知觉的她只有偷偷跑回膳房。
许家人口多，膳房有十个大灶台，灶台边的炭火余温还在，缩在一旁兴许能勉强熬过去。感觉手脚逐渐恢复了知觉，有了一丝暖意，星落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一座千斤重的山压的自己喘不过气，由于感觉太过真实，在就要断气的瞬间她醒了过来，一张肥腻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竟是膳房切墩子的死胖子！
“啊！”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宽大的手掌就堵住了星落的嘴。
“嘘，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把你提去见总管，告诉他你晚上回厨房偷吃被我抓到了。”
“呜呜……”那人的面容及其可恶，口鼻窜出一阵阵恶臭，星落不断地挣扎，伸手抓破了胖子的脸，然而无济于事。
胖子见她不肯就范，猥琐至极的在她的耳边说道，“你的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就是个破鞋，别跟我在这儿装，给大爷快活快活，自有你的好处，不然杀了你这个贱人，也没人在乎！”
丧失最后斗志的星落痴傻的看着房梁，任由其摆布。胖子后来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两个字，破鞋。
这时，一个身影闪现在了房梁之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星落。
星落紧盯着坐在梁上看戏的女子，冷笑着说道，“你看什么？”
压在星落身上的男人顺着她的目光向房梁望去，惨叫一声，吓的尿了一裤子，晕厥了过去。
女子在星落的眼中，是一个极度邪魅的美人。她盘着精美的发髻，穿着一身紫色的纱衣，长得像狐狸，风情万千的媚态却如一条蛇。
而昏厥过去的男子看见的，却是一只巨型九尾猫妖。
“你不怕我么？”女子紧盯着星落的眼睛媚笑道。
“我为什么要怕你。”星落推开胖子，起身整理好被拽开的衣领，冷冷的答道。
“我叫夕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坐在房梁上，晃荡着修长的双腿。
“星落。”
夕子仰头笑道，“原来你就是星落。”
星落看着换了一个姿势倒挂在梁上的夕子，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能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