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风雨飘摇的帝国

  (冥都城)
  阴雨,刺骨的寒,整座冥都城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每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们把所有的情绪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里。
  三个月前,天帝离开三界进入镜面世界后,神秘人传来指令,竹简上只有四个字,“诛灭南冥”,狼王大喜,花费近两个月时间谋划大计,运筹帷幄,下定决心一举摧毁整个南境。
  他亲率大军,从外围层层击溃南境边防,又联合几个早已收买的南冥官员从核心逐步瓦解南冥朝廷,这一次他不会再给肖宇主任何翻身的机会。
  满是疮痍的国土,一击及溃的军队,摇摆不定的人心。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未占据。
  曾经的帝国,如今在绝望与恐惧之中苟延残喘。
  肖宇主被每天不断上报的前线军情惊得寝食难安。许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自己只是某个世家的纨绔子弟,那这一生,凭自己在诗词歌赋等方面非凡的造诣,一定会过得像神仙一样快活,逍遥自在。
  可乱世应该出英雄,而不是一个不俗的神仙。
  他无力同命运抗争,亦无心同命运抗争。
  妥协,退让,早已成为了他人生的全部。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愿意正视一切,不再逃避。虽然看起来一切为时已晚,但是人生似乎从任何时候,都可以从新开始。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动力源于一个女人的痛苦。
  肖王后这一胎,已经怀了一年半,早已过了预产期。国巫占卜,预言小王子将成为这个随时倾覆的王朝唯一的希望。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除了他的母亲。她不知道孩子要吃多少苦,才能把光明重新带回到这个被黑暗侵占的地方。所以她耗损自己的内丹,一直将孩子留在体内。
  她,不愿意生出这个“冥界救星”。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可怕,可是如果他会面对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我宁愿现在就让他死在我的肚子里。”
  肖王后与冥帝立在冥都城最高的齐云殿上远眺,也许是处在孕期的时间太长,她的坚韧与乐观逐渐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恐惧和忧郁。
  肖宇主从背后搂着她,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一定会毁了这一切,他一定会亲手毁了这一切。”肖王后绝望的颤抖起来,一滴眼泪坠在了肖宇主的手背上。“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权势,不要富贵,不要我的命都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一世的平安,为什么上天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为什么!”
  肖宇主可以清晰感受到爱人的痛苦,他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压越发的沉重,肩负重担已让他无法喘息。他没有能力保卫自己的疆土,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儿。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愿在妻子面前崩溃,他知道她再也承受不住半分的压力。
  在决堤边缘的双眼,干疼的喉咙,逐渐麻痹的心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良久,肖宇主抚平情绪,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远处一匹快马绝尘而来,八百里加急边防战报送入宫中。肖宇主移驾至地缺宫,看完加急报,一个激灵,感觉整个人都凉透了。
  外围最坚固的防卫已被敌人彻底击溃,神勇王蔡曹战死。只要敌军的铁骑跨过墉门关,冥界七洲二十城的破灭便在顷刻之间!
  报信差人道,“王上,叛军已过了忘川河!”
  肖宇主深思片刻道,“诏左丞相权奕,当上将军邹春,威武大将军楚原朗。”
  三人奉诏入宫,传阅加急件后,齐齐的跪在殿下。
  权奕道,“请王上速去天宫求助!”
  邹春道,“臣下附议。”
  天帝领兵进入镜面世界三月有余,三界皆知,此刻要他去求谁?肖宇主望着低头不语的楚原朗,道,“楚老将军怎么不说话?”
  楚原朗身上戴着孝,脸上始终不见任何表情。他对着肖宇主拜了三拜,道,“老臣请战。”
  见一旁的权奕与邹春低着头不说话,肖宇主道,“老将军年事已高……”
  楚原朗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老臣请战!”
  权奕怒道,“楚将军!你要为了国家,为了大局着想!”
  邹春附和道,“如何应战,无异以卵击石。”
  肖宇主已不想再看眼前这两个人演戏,他们串通狼王做出的所有“好事”肖宇主心知肚明,可是碍于宗亲们的权势,一直隐忍不发,而如今,国将不国,何须再忍!
  “你们给我住口!”肖宇主抓起桌上的一块砚台向权奕砸去,“你给我住口!”
  权奕看着眼前摔得粉碎的砚台,迟疑了一会儿,再没有卑躬屈膝的神态,而是奸笑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何必呢?发这样大的火。”
  见权奕起身,邹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不要撕破脸。”
  权奕笑着抽出被邹春扯住的袖子,一脸戏谑的看着肖宇主,一脚踹在邹春的屁股上,道,“起来,装什么装,他敢把咱们怎么样!”
  邹春低着头不说话,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躲在了权奕的身后。
  “肖宇主。”权奕笑道,“今儿个咱们就把话挑明了。亡国了关我们这帮子臣子什么事?还不是你这个做王的太懦弱!太昏庸!太无能!叛军踏入这大殿,我们立马投降,降了,还能保自己一条命,保全族人一条命!你呢?你是王啊!你能投降么?横竖都是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再……”
  话还未讲完,只见一把尖刀从权奕心脏刺了出来!
  权奕错愕的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刃,回过头,见满眼怒火的楚原朗将刀快速的拔了出去,并一脚将他踢飞。
  “你!你!你!”权奕指着楚原朗连说了三个“你”字,便一命归西。
  楚原朗提着刀,凶神恶煞的朝着一旁的邹春走去。
  楚原朗步步紧逼,邹春避无可避,最后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楚原朗见状擦掉刀刃上的血迹,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我楚某人的刀不杀你这等鼠辈。”
  楚原朗走到肖宇主的桌案前,伸出双手,低下头道,“臣下请战,求王上赐虎符。”
  五十名禁卫军闻声,拔剑冲入了地缺宫,将楚原朗团团围住,地缺宫内气氛诡异而紧张。
  肖宇主低头沉思,直至此时,他对两姓大家都未曾动过杀念。良久,他诏来殿前大将军朱清并吩咐道,“将权奕的尸体带下去,送小邹将军回家。”
  又请来军机阁吴成峰、右丞相唐思洋道,“撤去邹、权两姓所有官员的职务,暂时圈禁在各自的府邸。急招浔阳候郭陶然回都城,任左丞相,代理国政。拟诏,征召全国上下适龄男子入军,贼人犯我国土,孤王欲御驾亲征。望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共同抗敌!”
  待一切吩咐妥当,肖宇主下令撤走禁卫军,看着眼前的楚原朗,许多往事浮现眼前。
  少时,他曾在将军府学武,与楚原郎的两个儿子一同长大。他想起了自己骑在楚桓脖子上偷柿子的模样,还有和楚蘅在河里插鱼的日子。有一次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了河里,还是楚蘅拼尽全力把自己捞了起来。时至今日,几百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忘记那些烤鱼的味道。
  将自己从回忆的长河里捞起来,肖宇主平静的说道,“老将军年事已高,壮心不已,宇主十分钦佩,可是……”
  “如今大敌当前,你竟要御驾亲征?你可曾打过一场仗?难道你一个死还不够?硬要拉着及几十万大军陪你殉葬?”楚原朗愤愤道。
  “可是保护冥界从来都不该只是臣子的责任。”
  “你太让人失望了!要不是你当初错误的决定!我蘅儿就不会死!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处处护着你,到头来,落得个什么下场!落得一个什么下场!”楚原朗激动地全身颤抖,一番激烈的言语振聋发聩。
  此时空荡的大殿上两个人再也不能自已,他们开始各执一词的控诉,这几年压抑在内心所有的情感全面爆发。
  “因为我的懦弱,我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妹;因为我的懦弱,我的妻子儿女惶惶不可终日。我身上流淌着祖先们好斗善战的血液,却活成了一个四处摇尾乞怜的狗。”
  “纵观古今,高祖,先祖,先王,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你再看看你,可有半点王族子弟应该有的样子?先王,先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权奕说的对,我横竖都是要死的,可是如果真的要死,我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里,不是这把椅子上。”肖宇主说着说着就激动的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师父!请你成全我!”
  楚原朗看着眼前的肖宇主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缓缓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地缺宫只剩肖宇主一人,无助愤恨的泪珠断了线。
  他很害怕,怕到最后,自己也没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