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王府夜宴
乘着宝婵去拿衣服的空挡，她凭着记忆又走了回去。
杏树下，落花成雨，一瓣，两瓣，三四瓣。
青玄在杏花雨中抬头，望天上繁星几许。
此处与北境近似荒凉的长河落日之景不同，细腻，温润，典雅而不失巍峨，阵阵花香让她躁动的心逐渐恢复平静。
曾几何时，她总是怕“等”的，因为之前的经历总是让“等”这个字被烙下无疾而终铜印。
“你怎么等在这里？”
闻声回头，见梳洗完毕的曲芙立在身后。这是青玄第一次见曲芙穿浅粉色的衣服，虽不如鹅黄色那样惊为天人，却也一样的清丽脱俗。
“杏花真美，可我还是更中意荷花。”曲芙坐在青玄的身边，牵过她的手问道，“你可曾见过荷花？”
青玄摇摇头。
曲芙继续道，“我的名字，芙，便是荷花的别名。可大舅舅偏要赐我一个芙蓉郡主的名头，生生的将荷花变成了芙蓉花，悲哉悲哉，一雅一俗，真可谓是一在天上一在地。”
见青玄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曲芙笑道，“可不就是天壤之别么。你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偏坐在这，石头真膈应。宝婵说你不见了，领了人满院子寻你，我猜你定是原路又折了回来，果然没错。”说到这里，曲芙顿了顿。借着院内昏暗的烛火，她欣慰的看着青玄光洁的脸颊，欢喜道，“真好，我多怕自己治不好你的伤。”
青玄靠在曲芙的肩上，在她的掌心写道，“谢谢你。”
曲芙偏过头，脸颊依在青玄的头顶，道，“我从小长在玉山，除了小梅师姐、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弟外，便没有别的朋友了，好不容易在大马路上捡到一个，定然是要好好珍惜的。”
青玄抿嘴一笑，在曲芙的掌心写道，“怎么成了你捡的。”
“我二师兄捡和我捡有甚区别？对了，王爷刚才差人来叫我们吃饭。”曲芙起身拉起青玄，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道，“走，先将这身袍子换掉，梳妆打扮一番，再去赴宴。且让他们再多等等，兴许他们还有好多的话要说，咱们迟一些去也是好的。”
两人回到凝香阁，宝婵宝娟还未回来，几个女婢子已经替青玄备好了洗澡水，齐齐在房内恭敬的候着。
青玄褪去衣物躺在大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牛奶浴中飘满了各色花瓣，奶香夹杂着花香，强忍住想要喝一口的冲动，青玄拿起大瓢往自己的头上浇水。
牛奶滑过柔顺的长发，滋润白如玉脂的肌肤，几瓣或白或粉的花瓣儿留在青丝之间，水雾翻腾，馨香怡人，青玄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仙境之中。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沐浴，沉醉在其中欲罢不能。
神仙的是不需要洗澡的，他们不仅不会出汗还自带熏香功能，所以是否沐浴，全凭个人爱好。经过这一次完美的体验，洗澡已经被正式提上了青玄的日程。
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浴巾里，看着大铜镜子里冒着烟儿的自己，噗呲笑出了声。
曲芙挑了一会儿衣服坐在床边等得乏了，见青玄身着丝质内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缓缓走来，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我差点都要进去捞人了。”
青玄做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曲芙笑道，“你来瞧瞧，我从宝禅取来的十几套衣服里选了六套特别合适你的。”语罢激动的介绍起来，从花色到款式，面面俱到。
曲芙的眼光真真不错，一粉三绿一蓝一白六套衣服，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都是一流的，款式更是近年来最流行的流仙裙。每一件都极具诱惑力，不由得让青玄挑花了眼，无从下手。最后犹豫着在一众衣裳里挑了那件纯白的，与她从前那件很像。
自从去了北境，青玄再未穿过女装，都是一些粗布棉织的男袍，大小都不见得合身。如今能再次穿上女裙，喜不自胜。
曲芙亲自替她梳妆，她的手巧，上巳节姐妹们的装扮都出自她之手。她仔细的观察镜子里青玄，白衣如仙，青丝垂肩，一时因不知要给她梳怎样的发髻而懊恼的直跺脚。
“要不我给你试试单螺髻吧。”语罢曲芙将自己鬓边的一只芙蓉簪取下，待单螺髻梳成后替青玄簪上，她笑道，“我这个髻叫双刀髻，本来要一对儿芙蓉簪才好看，可是谁想只戴一只也这样俏。可能是我本来就生的俏的缘故吧。你说是吧？”
青玄抿嘴偷笑，点头附和。
“你放心吧，我会慢慢治好你不会说话这个毛病。以后我跟着师兄，师兄跟着他，你也跟着他，咱们相处的时间自然是比从前更多了。我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若是你只能听着，那多没趣。”
青玄皱了皱眉，心想，“我跟着他？”
复杂的盘头工序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曲芙欢喜道，“玄儿，你看，好看么？”
青玄对着镜子，点点头，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梳发髻，她拉过曲芙的手，写道，“你的手真巧。”
曲芙笑道，“我会梳的髻可多了，以后我都教给你，这样你也可以给我梳了。玄儿你闭眼，我替你上妆。”
青玄点点头，闭上眼睛，抬起脸仍由曲芙“摆布”。
曲芙半点不敢马虎，认真的描眉扑粉，折腾了半晌，最后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拉起青玄，左右仔细的看了又看，不住的赞道，“玄儿真是好看。”随后摸了摸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貂皮背心，羡慕的说道，“你这件背心真真是好，我都未必能有。”
青玄笑着拉过她的手写道，“吃饭了，等太久。”
“走，咱们去给他们也看看。”
偏殿的人都在静待她二人。
陌少聪坐在正中间，左侧依次是东方澈、苏诺，右侧是陌南国、詹子瑜和叶剑宇。眼看着一桌子菜都要凉透了，终于等到传话的小厮道，“芙蓉郡主，青玄姑娘到。”
背对着门口的詹子瑜顺着众人的目光回头。
自青玄伤愈后，他还未曾细看过她的脸，如今借着满屋的烛火，方才初次窥见青玄完整的容貌。
只此一眼，终生不忘。
他强行克制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因难以抑制的倾慕之情而蠢蠢欲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深藏一颗小鹿乱撞的心。
东方澈起身，将青玄引到自己身侧的空位坐下。他是见过青玄白衣飘飘的模样，只是如今再见，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曲芙走到双颊微红的詹子瑜身边坐下，笑盈盈的看着对面的青玄与东方澈，低声对詹子瑜道，“玄儿和表哥虽说也算的上一对璧人，可怎么也比不上我与二师兄这样般配。”
詹子瑜攥紧酒杯，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自青玄踏进门，陌少聪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那件皮背心，飘眼瞧了瞧神情有异的詹子瑜，欲言又止，端起一杯酒，与在座的小辈们饮了一杯便匆匆退席。
叶剑宇抬眼看了看詹子瑜，又想起了陌南国的话，只得由着到嘴的话烂在肚子里。
陌南国拿起酒杯道，“殿下，这一杯我敬你。”
东方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都是自家兄弟，世子你太客气了。”
陌南国对着一旁的青玄道，“青姑娘，这一杯我敬你。”
青玄端起酒杯正要起身，东方澈将她拦了下来，招来伺酒的小厮，一连饮了三杯，道，“青玄她重伤初愈，不宜饮酒，我替她喝了。”
“青姐的酒量，喝下这一杯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叶剑宇在一旁嘟囔道。
见气氛逐渐尴尬，曲芙笑道，“怎么，我与玄儿耽误了一会儿，你们几个就生气了？至于么？玄儿身体才康复，要是想喝酒，我来陪你们便是。”语罢，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道，“不过我的酒量，二师兄是知道的，要是一会儿撒了泼天酒疯，别怨我就好。”
“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照我说啊，咱们都别喝了，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刻。”陌南国是个打圆场的高手，他夹了一筷子眼前的清蒸桂鱼，笑道，“大家吃菜吃菜。”
这局席下来，詹子瑜都没有说话，也未动过菜品，只一个劲的喝酒，曲芙在一旁给他夹菜他也不理会。可能是一心买醉，宴席还未结束便得偿所愿的醉了过去，被叶剑宇、陌南国两人抬着回了西厢居。
秋夜微凉，直至后半夜，青玄都未能入睡，她借着朦胧的月光，寻着飘入窗中的杏花一路被引到了云崖。
半夜酒醒的詹子瑜正在云崖边的杏花林吹风，他回头，见杏花雨中青丝飞舞的青玄，笑道，“你一定很好奇吧，寒冬哪儿来的杏花。”
他回头望着云崖边的星辰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个花仙住在这里，她的真身是一朵杏花。我原以为，这里常年杏花不败，是因为有她的缘故，谁知她身逝后，这里的杏花依旧不败。”
青玄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你为何不睡？这几日奔波，不累么？”詹子瑜轻声问道。
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她，如今见着了，却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青玄正对着杏花雨发愣，并未听见詹子瑜说的话。她今天没有告诉东方澈玉佩的事情，本来有很多的机会可以讲，可是当她意识到，找到玉佩之时便是自己离开之时的时候，她犹豫了。她并非是贪恋这里的山珍海味、华服美玉，她只是想多待在大家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
见青玄并不理会自己，詹子瑜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彻夜坐在云崖边，一人观景，一人观人，同样祈祷黎明不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