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被爱的感觉
他们途径山水如画的许都，繁花似锦的姑苏，车水马龙的龟地，然而最令青玄记忆深刻的，是幽州城外，十里银杏。
抵达幽州那一日，阳光正好，难得的初秋艳阳天。叶剑宇不肯进城，便带着青玄在银杏夹道的古亭内等着。浅黄的树叶随风肆意的飘落，铺在地上，厚厚一层，本应萧瑟寂寥的秋景，却意外的温暖明亮。
可能是从未领略过冬的凌厉、春的无常，夏日的细雨、秋日的暖阳是青玄最钟爱的天气。
仰面，从摇晃的树枝缝隙中，看星星点点的日光如精灵穿梭人间。
很久都没有这样闲暇的感觉了。
自从离开了泪池，离开了黄泉，她便一直生活在恐惧与迷茫之中。生而为神，却不知为何被贬为人。从未来过的人间，却处处都似曾相识。明明只是初见的人，却总像是跨越千万年的久别重逢。从来了无牵挂的内心，为何总像是藏了一个眉眼模糊的人。
“咱们来的正是时候。”见青玄心事重重的模样，叶剑宇说道，“银杏的叶，由绿渐黄，再如雪霜飘落，正是这些时日的事情，早一步，迟一步，都无法欣赏这样美的景色。”
青玄用赤骨剑在土面写道，“家。”
叶剑宇皱起眉头，道：“若是现在回去，定会被他们嘲笑，还不如陪青姐你来这里赏秋景。”
这是叶剑宇第一次叫青玄姐姐，她笑着继续写到，“想？”
叶剑宇揉了揉鼻子，“好男儿志在四方，若不闯出一番事业，绝不回家，我才不想我娘呢，老是念我，烦都烦死了……”
娘？被娘念叨，是什么样的感觉？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循声望去，一位身着红衫的女人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向古亭奔来。年纪约莫三十五上下，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散，额间悬着一块血红的宝石吊坠，与她精致的五官十分相配。
叶剑宇从木凳上窜下，眼角泛起点点泪光，脸上又惊又喜，“娘？”
“臭小子！到家门口了也不来看为娘！是不是皮又松了！”扈七娘右脚猛蹬，从马上飞起，一个筋斗翻到叶剑宇面前，抽出腰间的皮鞭就是一顿揍。
“娘！娘！这儿还有人呢！你多少给我留点儿面子！娘！”
“哟！现在还知道面子了？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去看娘，你这个混小子，找到你四哥哥也不晓得来个信！”语未罢，七娘有些哽咽，转头见一旁的青玄，问到“这位是？”。
“娘，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我新四……”
青玄连忙打断了叶剑宇，上前作揖，用赤骨间在土面写到，“你好，我叫青玄。”
七娘收起鞭子，拉过青玄的手，“你便是我铎儿口中说的那位姑娘？让我替姐姐好好瞧瞧。”七娘上下细细的打量青玄继续说道，“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不会说话呢？可惜了，可惜了，是天生的么？”
叶剑宇连忙道，“娘！人家只是受了伤，青姐她面浅你别吓着人家。”
七娘并不理会他，拉过青玄在一旁坐下，“小青姑娘是哪儿的人呀？家中父母可还健在？可有兄弟姐妹？是如何与我家铎儿相识的呀？……”
“夺儿？”青玄不解的在地上写道。
叶剑宇笑道，“璋铎是我四哥哥的字，却并不是这个夺字。”
青玄笑着点点头。
七娘一连问了好些问题，还未待青玄一一作答，便又自顾自的说道，“这些其实倒也不打紧，咱们娘儿两今天见面，我就觉得你面善，和我投缘，我们江湖儿女，向来是不问出身的。想当初，我粗略懂些武功，靠打猎为生，一日在山间砍柴时机缘巧合遇见他爹了，就凑合嫁了。当时多少人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最后还不是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玩意儿！”
“娘！”叶剑宇在一旁红了脸，低声说道，“在青姐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么？”
扈七娘笑道，“青姑娘又不是外人。”
“舅妈！”
詹子瑜的马虽也算是马中良驹，却也比不的扈七娘的宝贝马儿。在府里各处请了安，带着陌南国与娘亲话家常的詹子瑜就一直被七娘拉着问长问短，他不过简单提了提青玄，一笔带过，轻描淡写，不想还是被这个聪明的舅妈嗅到了腥味儿。
临走时，扈七娘先他一步踏出府门，绝尘而去。詹子瑜二人上马再想追，连马蹄踏起的灰尘都见不到了。
“舅妈你的马怎么跑的这样快。”赶来的詹子瑜连忙跑到青玄身边，脸颊微红。
“您想追上舅妈的马，再等上二十年吧臭小子。”七娘笑道，“我不过是着急要看看青姑娘。”
他们后面紧跟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帷子选料极好，一看便是上等的绸纱。马车四角挂着铃铛，铃铛上镌刻着虎样花纹，围绕着一片小小的叶子。
马车在古亭前端端的停下，马夫与两个侍女下车，恭敬的摆放好紫檀雕花的小凳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个青花瓷的小罐子，小心翼翼的走下马车，眼角还挂着泪珠，迈着小小的步子，飞快的朝着叶剑宇奔了过去，还未走到跟前，就哇哇的大哭起来，豆大的眼珠，同珍珠断了线。
“小舅舅是坏蛋！真真最讨厌小舅舅！哇……”小姑娘不由分说的抓住叶剑宇的腿，大哭了起来。
“真儿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坏了，咳咳……抱着昨儿在集市买的蜜饯果子，就端坐在大门边儿上等你，见来的就只有铎儿和南国，哭的都断了气儿。咳咳咳……这不，硬要我带着来见你，说陈师傅做的这一批蜜饯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定要带给小舅舅尝尝。”叶世兰穿着略厚的锦织棉衣，外套着一件纯白的貂皮背心，被侍女小心的扶下车。
自詹雄新死后，叶世兰便一直病着。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找幽州城内最好的几个大夫看过，都说是心病，寻常的汤药无法医治。整日看着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宅子里伺候的下人们都说，大姑奶奶住的宅子真邪性，竟半点儿人气儿都没有。一家子见了叶世兰都打心里心疼着急，却也想不出法子。
前些日子，叶世昌的大女儿把自己的小女儿熊真真送去陪着，想着陪叶世兰解解闷儿。整日有个孩子哭着闹着，心里有了个挂念的，叶世兰的病方才有了些起色。
叶剑宇抱起真真，道，“大姐姐也真是的，明知道姑母您身体不好，还让您送真真过来。”语罢，捏了捏真真的小脸颊，“怎么哭了？”
真真抽泣着把蜜罐打开，一边哭一边说道，“小舅舅吃蜜饯。”
叶剑宇夹了一块儿蜜饯放在嘴里，“嗯，好甜。”
“也是我自己想来，见见青玄姑娘。”叶世兰屏退左右侍俾，詹子瑜连忙将她扶到青玄身边坐下。
叶世兰拉过青玄的手，问道，“你就是我儿救下的那位青玄姑娘？”
青玄点点头。
“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也好，我儿也好静。”语罢仔细看了看青玄，道，“我听铎儿说，咳咳……你的脸受伤了，可还会疼么？”
青玄摇了摇头，用赤骨剑在地上写到，“不疼了，谢谢。”
叶世兰抽出绢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看了看地上的字，不住地夸赞道，“这字，倒是写的不错。咳咳……不似闺中女子的字体娟秀，到有几分大将军的风范。咳咳咳……字如其人，看来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我也觉得与小青姑娘甚是投缘。”七娘道，“姐姐，我本想你不便到处走动，专程替你来瞧瞧这孩子，结果没想到你还是眼巴巴的就赶来了。”
“我倒是想留几个孩子多住几日，可偏铎儿说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语罢，起身拉过詹子瑜到一旁，悄声说道，“咳咳……你若是喜欢这位青玄姑娘，为娘看着也挺好，只是，芙儿待你情深义重……”
“娘，我待芙儿，如兄妹。”
“咳咳咳……始终还是芙儿知根知底的好，咱们都是世家……”叶世兰咳嗽几声，突然恍惚道，“我竟也老的在乎起什么家族门第了。”
躲在叶剑宇怀里的熊真真露出两只好奇的大眼睛，一直偷偷的瞄着青玄，叶剑宇见状，笑着将她抱到青玄身边，哄她道，“怎么，咱们真真是不是喜欢这个小姑姑？”
真真害羞的躲在叶剑宇的怀里偷笑，他将她放在青玄眼前，真真又躲到了他身后，红着脸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小姑姑。
叶剑宇见状道，“真真乖，叫小姑姑。”
“小姑姑。”真真凑到青玄近前，奶声奶气的叫到。
青玄伸手摸摸她光滑的小脸蛋，真真也不认生，赖在青玄的怀里，将本要送给叶剑宇的蜜饯罐子塞到了青玄的怀中，道，“真真喜欢小姑姑，小姑姑吃蜜饯。”
“哼，真真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小坏蛋，有了小姑姑就不要小舅舅了么？”叶剑宇笑嘻嘻的看着依在青玄身边的真真，假装吃醋的说道。
真真把脸埋进青玄的裙子里，一个劲儿的摇头。“真真不要小舅舅了，真真喜欢小姑姑。”
受宠若惊的青玄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将真真揽到怀里抱着，想亲亲她的小脸蛋，又怕掀开绢帕脸上的疤痕吓到小真真，于是用额头抵着她的小额头逗得怀里的真真咯咯咯的笑。
数千年来，难得的亲情让她的心比怀里的蜜饯还要甜。
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