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能相爱的人

  (帝都皇城)
  烛火跳跃,金炉焚香,紫烟缭绕。
  美人半漏香肩,纤细的玉臂托着腮,神态安然的卧在枕上,身侧是酣睡中的人皇东方义,细细的鼾声,规律的随着呼吸起伏。
  一旁服侍的几个婢女,大多是司马错安插的眼线,几个从冥界带来的小妖,潜伏在紫宸宫中贴身服侍十数年,却无一人看穿古知音的幻术。
  西宫紫宸殿地下密室,是古知音偷偷掘的,她抽走了人皇的三魂七魄,囚在密室的一尊神鼎之中。如今睡在床榻上的这具躯壳,所有的意识都被惠妃古知音操控着。
  她的武器是一串脚链,脚链上串着三个指甲盖大小的水晶铃铛,各个玲珑剔透,都是由地狱岩浆石里包裹的粉钻雕刻而成,被唤作噬心铃,是上古第一的铸剑大师用打造紫霜剑的余料制作的神器。
  噬心铃的第二任主人便是古知音的母亲,狐妖白氏。
  白氏本只是冥界一只地位低下的小妖,因机缘巧合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避雷劫时意外发现的神器,并借助神器之力成功渡劫,成为散仙。
  彼时距噬心铃第一次叱咤三界已有数十万年,放眼现世知道铃铛模样的人屈指可数。旁的人至多是在三界流传的各式各样的传奇故事中对噬心铃有所耳闻,而其中对其外貌的描述也是千奇百怪,所以当白氏在黑暗中寻到噬心铃时,仅当其是一个好看的首饰欢喜的据为己有。
  后来她意外发现,噬心铃竟然可以制造幻境,迷惑人的心智,轻易无人能破,偶尔还可以操控人心。白氏大喜,仗着噬心铃在冥界为所欲为,很快便有众多小妖追随,择了一片灵山称王。
  然而白氏却不知制造幻境与控制人心仅仅只是噬心铃的第一重境界与第二重境界。
  作为上古第十大神器的噬心铃,有十重境界可破,一幻,二控,三防,四守,五攻,六破,七定,八灭,九变,十重生。
  幸而白氏母女二人都不喜钻研武学,只尝到了最浅表的两层就认为自己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然这样的武器落入狼王手中,必然会给三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古知音和东方义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狼王被神秘人掣肘,急迫的想要摆脱现状,便派遣古知音秘密潜入帝都皇城,妄图通过控制东方义来掌控人界局势,并利用人界数百万雄师的力量帮助自己寻找天尊明珠的下落。
  狼王的这点小把戏自然逃不过神秘人双眼,当古知音成功完成任务的同时,狼王也收到了神秘人的下一步指示,便是按兵不动,伺机腐蚀人界。
  费尽心血发展的支线又被控制,还赔上了自己最得力的女儿,一把利剑只能潜伏在人界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到这些狼王就咬牙切齿的恨。
  但实际上,被狼王派来勾引人皇的古知音一开始并未成功,他眼中的利剑第开场就被折断了。
  三界四君有天龙护体,一般的妖邪难以侵体。什么幻术,控制人心的小把戏,在护体真龙面前都是战一星的渣。加上东方义是个软硬不吃的男人,若不是被古知音抓住许皇后这个软肋,恐怕也不会轻易卸下真龙天子的防备,任由自己迷惑他的心智,变成如今这一副傀儡。
  自幼在娘亲白氏的调教下,古知音颇通音律舞蹈,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冠绝三界的好些仙子还要拔尖出色。
  她生的异常美丽,体态轻盈却不失丰腴,翩然起舞时,犹如翥凤翔鸾。
  数百年的岁月中,不为其声色所动的男子,还从未出现过。
  初进皇城的她,原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完成任务,可是不曾想到,至始至终东方义只是以礼相待。哪怕是从浴盆中慌忙起身的古知音娇羞的用一方丝绸裹身,如此尤物立在他眼前,面对巨大的诱惑,东方义也只是镇静的替她披上外衣。
  在古知音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怒火攻心的她终于忍无可忍,偷袭了转身离去的东方义。
  意外成功的古知音潜入他的意识中,那是一片祥和的晚霞之景,景中有两人坐在断崖边的秋千上,是东方义和许烟雨,他们握着此生挚爱之人的手,安静的看着天边云卷云舒。
  皇城中三宫六院,无数嫔妃,真正与东方义有夫妻之实的,只有许烟雨一人。政治婚姻他从不抗拒,他不在乎毁掉任何一个女人的一生,只要她不是烟雨。
  年少时的东方义因其父的滥情尝尽人间百苦,披荆斩棘坐上人皇的宝座后仍然可保有一颗赤子丹心,都是许烟雨一路生死相随的功劳。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顺顺利利的大婚、生子,虽然期间也有过短暂的离别,但是分离从未带来嫌隙。他常常给她写信,“烟雨爱妻,见信如唔”,每一封信,都被她视若珍宝的锁在箱中。
  古知音清晰的记得她用许烟雨来威胁东方义时,他脸上那滑稽的表情。
  那一夜,这个纵横四海的高傲男子低下了头颅,他说,“只要你护她周全,我死又何妨。”
  古知音生平第一次信守诺言,保全了许烟雨。
  在随后整整十年中,每一夜,她都会利用噬心铃制造幻境,灵魂出窍进入密室中伴在方鼎边。鼎中有东方义的爱魄,她此生最想得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男人的,或许是他向自己底下头颅的那一刻。
  江山和美人,自古都是让英雄们难以取舍的难题,东方义却快速的做出了选择。
  或许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却是全天下最好的丈夫。
  活了上千岁的古知音,从来不信真爱这一说辞。她见过太多的荒谬,最后错将荒谬当做现实,直到遇见东方义。
  然而求不得,人生一大苦。
  她突然很羡慕那个芳华不再,已然老去的女人。那个只知道念经诵佛的女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她穷尽一生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古知音开始恨许烟雨,就像许烟雨恨古知音一样。
  在岁月无情的煎熬中,三个人所有的情感扭曲的变了质,似恨非恨,似爱非爱。
  古知音这一生,活的更像是一件工具,一件狼王使起来非常趁手的工具。她永远存活在对亲生父亲的恐惧之中,面对无法掌控的命运,在遇见东方义之前,她总是一味地选择接受。
  尽管她的心中非常清楚,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一错再错下去只会让东方义更加痛恨厌恶自己。可是她无能为力,无路可退。
  她能做的,只有努力保护许烟雨与东方澈,并拼尽全力的拖延狼王摧毁人界、一统三界的计划。
  将一切都维持原状,是一种能够逃避真正问题的好方法,只要这个平衡不被打破,她似乎永远都能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她没有想到天子之力这般强大,大到那一日竟然逃脱神鼎的束缚。虽然三魂七魄只是短暂的归位,却差点酿成大祸。
  古知音追至长林边境,截杀了东方义的心腹,并将那个人的首级带回西宫密室。她不知东方义派密使去西境的真正意图,于是顺手杀了詹雄新,以绝后患。
  当东方义得知詹雄新之死后勃然大怒,他第一次满脸唾弃的骂她妖女。
  “妖女,我要杀了你!”
  他盛怒的眼中含着泪水,十年来所有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在第一滴眼泪坠下的瞬间彻底的爆发。八尺男儿,顶天立地的一代英雄人物,如今却如孩童般蜷缩一团无助的放声大哭。
  在人皇凄厉的哭声中,古知音突然想快一些结束这一切。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就那样轻易的爱上谁。
  第一次,她无力的问道,“哪怕一瞬间,你有没有爱过我?”
  话出口的瞬间,古知音就后悔了。
  那一晚,她没有留在密室,而是躺在东方义那副躯壳边,彻夜未眠。
  密室中的东方义想起了初遇古知音的场景。
  那年皇城百花齐放,御花园里与蝴蝶一起嬉戏的古知音那样的单纯美好,她回眸的一笑,试问谁能不动心?
  可是他早已许给了许烟雨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一次,他不想完成一场政治婚姻,甚至连拒绝的借口都编造好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远远超出了他能够掌控的范围。
  他扪心自问,爱。
  抛开初见的那惊鸿一瞥,十年的陪伴,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他爱她的如花似玉,惊叹她的满腹经纶,臣服于她高超的棋艺画工,沉醉于她曼妙的歌声中,欣赏她宛若游龙的舞姿……但是又能如何,爱毕竟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抛开许烟雨的存在,他们站在两个对立的阵营,正与邪的纷争犹如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两人之间。
  这一世,他们二人再无任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