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背道而驰的命运
“救命啊……”
坐在不远处的苏诺淡定的看着撕心裂肺呼救的东方澈，他严重怀疑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智商。
在声嘶力竭的嘶吼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体力不支的东方澈瘫倒在洞穴口，“救命啊！”他微弱的声线已近扭曲。
“你再不消停一会儿，就该累死了。”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这里……”
苏诺闻声打趣道，“呵！你说的好像我可以死在这里一样。”
素衣男子暂时夺取了苏诺预知未来的能力，他后知后觉到这才是自己会和青玄、东方澈一样在去往南方的大道上迷路，然后一步步的被引到长林的原因，却不曾想到这一切皆是天尊遁入无无界前设下的劫。
十一年前，素衣男子将未来的一切展示在天尊面前，并告之自己不日将亲手杀死青玄。
灵力日益增强的青玄时刻威胁着天下苍生的安危，天尊心知肚明。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却并不是后悔未在青玄出生之前就亲手将她杀死，而是后悔没能留住鬼女的性命，没能与爱人一同养大青玄，后悔对世人的隐瞒，后悔那数千年孤独的囚禁。
他待素衣男子恭敬如父，一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却为了青玄跪在他身侧，苦苦哀求。
“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一次都没有。我不敢在身边留存她的东西，就连她的音容相貌在我的脑海中都已经模糊。我知道她还在怪我，不肯原谅我，所以连魂魄都不愿入我的梦。可是我真的很想她……当年，若不是四海未定，苍生疾苦，我便也就随她一起去了。我与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愿以一命，换取她万世康乐。”语罢，逆行真气，自毁元神而亡。
弥留之际，天尊用破碎的元神在人界设下四道封印，若有朝一日，青玄踏出泪池，封印便会自动开启，封住她的声音、容貌、法力和仙缘。待到她历经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七苦，尝试过贪、嗔、痴这人间三毒后，如若她能够放下一切执念，大彻大悟，封印便会自动解除，青玄便能褪去魔性飞升成神；如若她不能放下执念，封印将开启自毁功能，无论到时候青玄是神是魔，都将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然而那个被囚于黑暗的女人一直窥视着三界的一切。
地煞万妖神对于复仇的渴望，以及来自地狱源源不断的亡灵滋养让她日益强大。
虽然素衣男子能够逆天改命，但是轮回的起点，无法由他来定。命途之中，那些必然存在的因果，也永远无法被外力抹去。
日夜紧随的痛苦让万妖神在无相炼狱中丧失了理智，仇恨之火终日焚烧，使她的每一寸皮肤都爬满了复仇的斗志。她遍布三界的爪牙无时无刻不
在寻找机会，卑劣、阴毒的计谋在黑暗中酝酿发酵。
三界之中，只要诛灭任一君王全族，真龙之气绝迹，四君封印破除，便是她重见天日之时，而她重见天日之时，就是这三界俱灭之日。
她定要让芸芸众生都尝尝这般生不如死的滋味！
然而此刻唯一能阻止浩劫的苏诺心心念念的都是心上人的女儿，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他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很多年之前，他曾为心爱的女人死过一回，还因此受到诅咒堕入妖道。
他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所有的人牺牲了一切，却还是斗不过命运！
突然，一段类似回忆的画面出现在苏诺的脑中。回眸转身，此刻的他已置身于帝都皇城之中，眼前是一片池塘，池塘边是一个垂钓的小皇子，他认得眼前的人，正是幼年时的东方澈。
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他对东方澈的过去与未来都不感兴趣，正要离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留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诺愤怒的质问身后的人。
素衣男子笑道，“别急，看下去。”
“世儿，世儿？”寻声望去，是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她手持一个装满小点心的圆盘，在御花园中焦急的寻找。
“奶奶！奶奶！世儿在这里呢。”东方澈朝老妇人挥挥手，示意她快些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藏在暗处的身影吸引了苏诺的目光，妖？
一只狼妖藏在巨大的假山后，正在偷偷施法。年幼的东方澈着了魔一般疯狂的推搡、捶打起身边的人，三四个宫娥都控制不住他，老妇人就这样被他推入正阳湖底……
回忆迅速的回转，来到一个巨大的灵堂。夜已深，小小的东方澈披麻戴孝蜷缩在一个巨大的棺椁旁，静静的抽泣。苏诺无言，在幻境中陪他站了一夜。
东方澈短暂的前半生，就这样像电影回放，一帧一帧的出现在苏诺的脑海。
被玉山逐出师门，被自己的父王厌恶，被自己的母后远送他乡。十年的苦修，苏诺看着夕阳下断崖边那个孤独却坚毅的身影日渐强大。
通往未来的路上，苏诺惊奇的在东方澈的命途中发现了另一道轨迹，刚才的回溯竟然错过的了岔路的起点。他不解的看着身后的素衣男子。
“去看看。”素衣男子道。
他犹豫不定，走入其中一条岔路，虽然这苦涩的未来大部分掺杂在一片模糊的血雨腥风之中，但是结局却是意想不到的圆满。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中，苏诺看见了自己，原来冥冥之中他二人的命运早已被捆绑在了一起。
当他抽身进入另一条命运之路时，心中满布酸涩之感。他亲眼见证了青玄以及自己的死亡。真龙之气绝迹，地煞万妖神现世，天崩地陷。这段未来最后的画面是被天火终日焚烧的千万亡魂日夜在废区中哀嚎，悲泣声响彻九霄。彼时三界俱灭，沦为炼狱。
为什么自己永远都是那个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却无力改变一切的人？
“为什么要将她从他的人生中抹去。”苏诺质问道。他知道，人生的结局从来都只有一种，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让他困惑，心生恐惧。
“事事无法皆周全。本来杀了她，一切就会结束，可是……”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这种滋味，你不是最清楚么？”苏诺质问道。
素衣男子沉默片刻，道，“如若不是她……也罢。青玄的出生便是错，她的存在是一错再错。你若因不忍，而令三界沦为炼狱，那么她成魔之日，便是我亲手杀她之时。”
从幻境中回到现实，不过须臾，他再次睁眼看着面前的东方澈，内心五味成杂。强行逆天改命，这段故事里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改变，而他从前却自私的只想护住青玄。
天下苍生？
苏诺突然觉得可笑，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堕入妖道的堕仙来关心天下苍生了？
可她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而死的么？尽管她视死如归，意志坚定，可惜到头来还是全无用处。
可笑！
他穷尽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在失败的挫折中品尝一无所有的滋味。总是在无比清晰的生命轨迹中寻找永远也不会存在的岔路口，屡战屡败，未言放弃。而这一次，他破天荒的想要选择顺从命运的安排。
“你过来。别嚎了。”苏诺起身对东方澈说道。
“干嘛？”在洞口挣扎的东方澈不耐烦的问道。
“跪下，叫师父。”
“……”东方澈费解的看着苏诺。
“跪下！叫师父！”
“你是不是吓傻了？”终于东方澈调侃道。
“……”
苏诺抽出腰间的玉笛，悠扬的笛声带着东方澈进入一重幻境。他将自己的前世展现在了东方澈面前。他，曾是那个名震三界的少年奇才，是玉山掌门最疼爱的弟子，那个三界中唯一一个通过奇石考验的人。
从幻境中惊醒，东方澈一脸惊异的问道，“你竟是，竟是你！……你多大了？”他自然是听过苏诺响当当的名号，三界修仙第一人，妙长清。
苏诺怔怔的道一句，“我不记得了。”失去她以后，时间于他已毫无任何意义。“没有想到你我二人会有这样的缘分。”
东方澈的第一任师父是净元上仙。
人界的太子，每一位都师出玉山，他也不例外。
他自幼就是个榆木的脑袋，师父净元并非一个畏惧权贵之人，所以对东方澈的疼爱亦非因为他尊贵的太子身份。在小东方澈被废位后，净元被迫中断了两人的师徒关系，名分上不再是师徒，但是情谊却一直都在。接到许皇后密信，净元亲自赶赴万里之外的帝都皇城，将东方澈接到昆仑山，苦心教导，这一藏就是十年，瞒过了所有人。
“我师兄对你教导有方，一身纯正的玉山仙功，再由我教导三个月，你与我一同闯过奇石难关应该不成问题。”
见苏诺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东方澈坦言道，“师父于我有恩，即使今生都会被困在这里，我也不会转投你的门下。”东方澈背靠着一块儿巨石坐下，“我三岁就被送上玉山，每年只能在师父身边待上三个月，可是世界上没有比师父更了解我的人了。我没有习武修道的慧根，心思也不够缜密，好动贪玩，所有孩子的劣性在我身上都有，这些缺点他明明都知道，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所有的教导与照顾都不是一种敷衍，即便是在我被废后，特别是在我被废之后……”
他短暂的前半生，苏诺虽没有参与其中，却事无巨细，一一都知道，他不耐烦问道，“你是在和我煽情么？”
东方澈低头不再言语，这一波回忆的浪潮将他冲向了更深更远的记忆中。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痛苦的，只是人生后来的遭遇让之前经历的那些甜蜜变得异常的苦涩。原本应该幸福顺利的人生，究竟是被毁了，还是在时间的浪潮中，呈现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长时间的沉默让山洞中的气氛变得诡异，苏诺从东方澈面部的神态就轻易的掌握了他内心的焦虑与痛苦。他开始担忧他的未来，一个心怀苦痛的人，如何能够孤独的背负起三界重任，逆风前行。
“人们都说，通过奇石考验的人，会得到一种独特的能力，强大到可以逆天改命，飞升成神。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能力么？”苏诺变出一只盛酒的大葫芦，侧卧于巨石之上，单手举起葫芦，将酒潇洒的倒入口中。
见东方澈摇摇头，苏诺继续说道，“预知未来。”
他又喝了一口酒，缓缓道来，“可是这种能力对我来说却变成了一种诅咒。年少轻狂，备受重创，自毁前程，痛失所爱……不管你信或不信，你今后人生的每一天都与我息息相关，而我必须承担起这一种责任，成为你的良师益友。如今，你不要只顾着你自己，你仔细想一想你的身份以及你需要承担的责任。你，确实是一个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的人……”
“你是在和我煽情么？”东方澈起身，卸下了几分伪装，扑通跪倒在地，他与苏诺相视一笑。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拜，正切合了素衣男子为他精心编制的未来，也注定他与青玄一生只能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