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x,crow,grave (八)他未曾见
“很奇怪吧?毕竟一般人怎么会在家里开辟一个暗室出来呢。”简·格雷站在白狐身边,将隐藏机关的书重新放回了书架,那本莎士比亚的戏剧集是简最喜欢的书,因为闲暇之余她会跟白孤、玄君阳扮演故事中的角色以相互调侃。
白孤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相信我,等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就会有新的体悟了。”说着,简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白孤,像是一种无言地鼓励,又像是证明自己并非怪胎的略有畏缩的举动。
暗室里光线不足,但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灰尘在光线中飞扬,想必简平日在家经常光顾这个房间。
“难道你的祖先跟蓝胡子有什么关系么?”环顾着这间暗室,白孤笑问道。在暗室中杀害妻子的蓝胡子,是简讲给他的童话人物,原型则是杀害孩童研究炼金术的吉尔·德雷。简总是满带着阴谋地认为那位法国元帅是因为贞德之死而企图从纯洁的血中寻得新神。
“呵呵呵呵,”听到白孤的话,简忍不住笑起来,“那你找找看,没准角落里就有我前夫的骸骨。”
“难道你的家族除了《未识之神》的译本之外,还有更不能被世界认同的研究么?”白孤本想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猜测,但当简掌上灯,周围的环境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慢慢变得明晰起来后,他的目光便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横在白孤面前的是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文件、书籍以及羊皮纸所写的不知名的卷轴,一看这杂乱无章的摆放就知道是简的所作所为。
但真正吸引白孤的并不是桌子或者桌子上的任何书籍、卷轴,而是桌子后的那面墙上所悬挂的东西。
那是一柄非常古旧的剑。漆黑,却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相反于温暖烛光的凛冽光泽。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绝早的东西,但具体年代又说不明确,毕竟即使是中世纪以及更早的欧洲都没有人愿意挥舞这种宽得像门板一样的大剑。
“这是……”指着墙上的剑,白孤回头向简问道。
“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啊。”简笑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牙来,十分好看,“如果你问我这是什么的话,我还真的说不上。但我从祖父的文本里找到了关于这把剑的记录。”说着,她走到桌边,伸手去取那张蜷曲的羊皮纸和另一个笔记。
白孤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详着那造型不似剑的剑。
也许可以被称为“宽刃剑”吧。白孤在心里默念着,伸手接过简递来的羊皮纸和笔记。那剑想必不是什么祥瑞之物,因为白孤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与那怪异雕塑极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扭曲气息。不知道是不是简过于粗心所以都没有察觉到这剑所透露出来的感觉。
“自译本第三卷第三节所录:‘银光落于天柱之上。天柱倾颓,人们于废墟寻得那剑。人将剑插在神的尸体之上。那尸首化作了光芒,散入四方。’”嘀嘀咕咕地读着笔记上的文字,白孤挑了挑眉毛,又拿眼去仔细观瞧羊皮纸上所绘的图像。
耶稣受难。那枪自斜里刺入他的肋下,只是除了持枪的朗基努斯之外,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抱剑之人。剑无柄、无剑萼,像是……
抬起头来,白孤重新看向那把大剑:“像一个外套!”
不错,这把剑不需要挥砍——有人能将其挥舞如风那另当别论——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用来战斗的东西。那剑是为弑神的武装所打造的外套,为的是将其恐怖神秘隐藏起来。真正不祥的是那剑内所藏的、以剑萼与剑柄为尾部装饰的朗基努斯。
但这样又难以说通,难道在人们发觉这剑时——想必是在耶稣降世之前的许久罢,毕竟按照译本记录,那时神依然在尘世横行——这剑便已经是内藏玄机的奇异构造了么?那还真是令人感到惊异。
还是说,弑神的枪只留下断裂的枪头于世,便已是这般尺寸。而后人,则是以那柄武装为原型,将其重筑、组装而形成了这新的构造呢?
白孤却也说不上来,只是低头感叹不已: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他却不知自己学的那些哲学到底还能指导世人做些什么。
“白孤?”见白孤沉默不语,简连忙凑近去看他。
“嗯?”
“你好像不太开心啊,”简皱起眉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该把这东西给你看么?你一定觉得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我,都不过是些疯子吧?”
白孤笑起来,不再去看那剑,摇头向简解释:“你当然不是疯子,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的内核恐怕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整个人类文明都要为之颤抖了。”
简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担忧:“你可算是说对了。这也是我的家族从未公开过这些研究的原因。因为越是研究,我们就越是会发现这个世界的本质和内核并不是我们生来了解的那样。如果我们真的向世界展示这些,轻则会被嘲笑为疯子,重则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惧和混乱。”
“还好我并非是研究历史的人,”白孤看着简的脸庞,“不然恐怕早就因为精神崩溃变成疯子了。”
“我这儿还有一些其他的文献,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看哦。”
摇了摇头,白孤似乎有难言之隐一般:“虽说你这儿的东西我都十分感兴趣,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怎么了?”简皱皱眉头,她能感觉到,白孤今天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有没有觉得……”白孤凑近了简一些,轻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玄君阳今天脸色不太好。”
“他不是说自己没睡觉所以脸色难看么?”
“不对,”白孤伸手戳了一下简的鼻子,“我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们,可我又说不出。”
“那可就是你多虑了,”简耸耸肩,“我觉得他状态挺好,还能骂我几句。”
白孤点点头,没再反驳。但他的眉目之间却依然残存着挥之不去的疑惑。
……
又是这个梦。
玄君阳抬起头来,这一次,他直视了那双恐怖的巨眼。
空气中传来潮湿的气息和轰鸣的律动,仿佛是生物的呼吸。
那双眼睛毫无情感地注视着自己。
玄君阳想要呼喊。但他张不开嘴,他的胸口仿佛压着巨石,仅仅是呼吸就已经十分困难。
那不知名的事物却也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没有丝毫的动作。也许他跟玄君阳一样在思考着。
这一次,玄君阳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通天般的身姿,仿佛有四千英尺,也许更加巨大。混沌与模糊之间,展现出的是人体的曲线,是纤瘦细长的双臂和宽阔的肩膀,只是那样的比例实在不能被称为是人体。根据那双眼睛与自己的距离,玄君阳断定自己只是停留在它腹部的前面,也就是说,这四千英尺的高度,只是它不包括双腿在内的身长。这样想着,玄君阳倒吸了口气。如若能看清那背后的一对翅膀和那双腿,只怕他会因为见其全貌而惊恐到失去意识。
还未再多考虑什么,那双眼睛又一次凑近了自己。仿佛两颗坠落而至的陨石一般,带着令世界碎裂的恐怖压迫,径直地砸了下来。
强烈的压迫感令玄君阳在一声惊叫后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那雕塑便从他的胸口骨碌碌掉到了沙发下面。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玄君阳的喘息渐渐平息。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倒在自己脚边的雕塑身上。
一瞬间,他的大脑闪过空白。
那个雕塑,他一直放在屋里。刚刚吃完晚饭,白孤与简去了她家,自己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雕塑会在自己胸口上!
又一阵冷汗沁了出来——他发现,那雕塑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的,与梦中所见的那双眼睛几乎无二。
“该死的。”
他弯下腰,伸手去捡那个雕塑。
他的手在发颤,并非是因为寒冷或是病症。是恐惧。
随即,他笑了出来,带着嘲讽与不屑。直起腰来,他伸腿踢了一脚那雕塑,直把它从茶几下踢到了餐桌旁边。
“如果你真是什么狗屁神的信物,那你想必也能救我一救吧。”
话一说完,房间的窗户发出一声巨响。随后,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将窗户猛地吹开,不由分说便灌进了白孤的房间。那风之剧烈,仿佛他们在冰岛所经历的风雪一般,却不是此时的伦敦所应该有的天气。
玄君阳抬起胳膊,挡住狂风的肆虐,想要一点点挪向窗户那般将它关上。但这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未等玄君阳有所行动便已经慢慢止息,只留下一屋子吹得到处都是的书稿和资料。
“该死,该死,”看着一屋狼藉,玄君阳又不由得骂起来,“怎么就平白无故刮来一阵怪风,这下我又得给白孤打扫房间了!”
说着,他往窗户边走过去,余光却瞥见了留在茶几上的《未识之神》译本。因为狂风刮过,那译本被吹得翻开来,不知道停在了哪一页上。
就这一个刹那,改变了一切。
直到被黄金棺碾碎化作齑粉之前,玄君阳都不能解释那天自己为什么愿意花费时间去看一眼那本怪书。他只觉得仿佛有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臂膀,令他无法再往传遍挪动半步。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命运所昭示的一般,指向了那译本翻开的篇章。
而就是那个夜晚,成为了悲剧的开始,开启了不为人知的神秘重现天日的新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