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x,crow,grave (七)死的真实

  你的勇气也许并非真实,但你的恐惧定无半份虚假。
  ——首语
  伦敦的居民似乎并不怎样地惧怕冬天的寒冷,所以就连西风女神都无兴趣常驻于此。很快,冰雪消融,风里就有了春天的味道。
  春天的味道玄君阳并不清楚,但医院的味道他很明了,因为消毒水的刺激会无端地让人萌生恐惧的情绪。大多数人害怕医生,想必是因为这个职业自然而然地就与死亡有了关联。
  “总之,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眼圈发紫的医生表情严肃至极,如若是精神脆弱的患者估计还没有知晓病情就已经被那副模样吓得失却了一魂二魄。
  前面冗长的陈述,玄君阳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只要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还有救么?”他看着地面,向医生询问道。
  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直视着地面砖的他根本看不见医生摇头的模样。
  从医院里走出来,玄君阳觉得有些头晕。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还是因为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在压迫神经。
  “真他妈的……”眼神迷茫地盯着街上的人,玄君阳自然而然地就骂了出来,“晚上还有约呢。”
  一开始只是流鼻血——就是白孤与简·格雷“互诉衷肠”的那晚出现的症状——后来开始头晕、头痛,当他开始难以忍受这经常打断他思绪的病症之后,才不得已去了医院。只是他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功夫,脑袋里的东西就已经发展壮大成了令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异物。
  他没想到,自己离开了硝烟滚滚的故土、离开了动荡不安的家乡,却还是没能逃离死亡的千里相随——如果这个医生非是“蒙古大夫”,自己的性命终究要终结在两年年的某个清晨或者傍晚。
  走在回家的路上,玄君阳能清楚的听见周围的人在夸赞这难得的好天气。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讨厌被设限的人生:几点起床、几点睡去,今天作甚、明天作甚,他很讨厌。自然,他也讨厌自己的寿命被早早下了论断,而且还是如此的早。
  玄君阳在心里暗暗地想着,自己迎来这样的结局,大概是被母亲生下的必然。也许作那女人的孩子,没有一个能得到善终。
  不知道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也许是要窒息,也许是会聋哑。自己这一脑子的思虑会怎样?是要去往另一个地方,还是就此化为虚无,连自己存在的本身都干干净净地消散?
  根本想象不到。
  玄君阳想象不出自己死后会去向何处,他只能想象到自己的意识随着身体一同消散,也许是颗粒状的、也许是絮状的,但终究是要消失。
  感受着幻想出的自己死去时的感觉,玄君阳的身体开始发冷。
  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不管如何去推测、去想象、却观察,都不可能得出结论,因为有资格感受死亡的人没有能重新醒过来的。
  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肠胃里顶上来。
  “呕!”扶住手边的墙壁,玄君阳没能压抑住这份因为恐惧而生发出的身体的排斥。胃部剧烈地抽动,身体自然地俯身,他的早饭就这样从胃里冲了出来。
  好痛苦。还没有死亡,就已经开始被这份恐惧折磨了。
  “先生,您没事吧?”看见玄君阳毫无征兆的反应,就连路过的陌生人都忍不住要询问一下。
  摆了摆手,玄君阳擦去眼泪。他还说不出话来,嘴里有一股酸腐而辛辣的味道,还有残留在口腔中的呕吐物,让他一时间难以张口。
  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个路人的言语与关心。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终于,精疲力尽的玄君阳缓缓走上楼梯。
  “你怎么了?”从他踩上楼梯那一刻起,白孤就从脚步声中听出了异样。现在看见转入自己视野的玄君阳的样子,白孤就更能确信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没事。”玄君阳抬眼看了看白孤,他还跟往常一样,虽然看上去十分虚弱疲惫,却依然活得很不错。也许是因为坐在他旁边的简·格雷给了他更多关于生活的乐趣。
  “你是不是被甩了?”简看着玄君阳的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信满满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玄君阳竟然也有如此憔悴的时候。
  玄君阳撇了撇嘴:“从来只有我抛弃别人,没有别人抛弃我。”
  “可是你的模样确实看上去不太好。”
  “如果你也通宵熬夜做研究,你的模样只会比我更差。”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孤的房门前,尽量表现得像往常一样,言语直接而令人难以接茬。
  摇了摇头,简无话可说。她感觉还是那个玄君阳,只是今天状态不太好而已。
  回到屋里,玄君阳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隔壁传来简·格雷的吵闹,一定是白孤又一脸平和地开着她的玩笑。白孤那人,虽然对不重要的人丝毫提不起兴趣,但对于关心的人却总能发挥出超常的耐心与爱心。
  “吵死人了。”一边说着,玄君阳看到书桌上与书柜里层层叠叠的资料,一时间又觉得沮丧无比。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变得精彩、变得光明。
  白孤也是,简也是。他们都是。明明一切都要开始变好,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停下。这种像是被抛下的感觉总是会使人心里产生落寞。
  于是刚刚才接受了死亡事实的那份平静,此刻又开始酿出更多的不甘。
  此刻,就连那个丑陋的雕塑,看上去都仿佛是在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嘲笑玄君阳——虽然经历一个冬天,玄君阳却依然不能找到丝毫的细节来论证这东西所处的年代和代表的文化系统。难道它真如格雷家的《未识之神》译本所言,是来自空洞渺远的过去的产物么?
  但此刻玄君阳无暇多想,他只想睡一会儿,缓解自己的疲惫。当然,他也希望自己一睡就再也不要醒来,毕竟睡眠的感觉他是熟悉的,并非那样令他恐惧,若是能在睡梦中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
  等玄君阳再醒过来,已然日落西山。下午的睡眠让他的精神有了些好转,身体也不似之前那样沉重。
  而白孤此刻恰到好处地走进屋来,要他去吃饭。
  扭头看了看窗外,玄君阳盘算着时间。现在赶去赴约应该还来得及,但考虑到自己今天的状态,他决定还是待在家里。等过几日再去跟那无关紧要的女人解释一下。
  晚饭一如既往地由白孤承包了,是很传统的中国菜式。
  “所以,”玄君阳靠着椅背,冲坐在自己对面的白孤和简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与简对视了一眼,白孤笑了笑。
  “等明年吧。”说着,白孤停下筷子,要在英国找到一双筷子绝非易事,好在逃离白家的时候他早有准备。
  “为什么要明年?”玄君阳皱眉问道,“难道1927年不是个适合结婚的年份么?”
  “因为今年我们还要去探险啊,”简·格雷插嘴道:“既然能找到那个雕像,就说明研究的方向不是错的,我们可以继续去寻找雕像的线索。如果今年结婚,就会延误研究的进度。”
  “啧,你掉一次不够,还想第二次么?”玄君阳没好气地冲简·格雷说道。
  “哎呀,上一次是我不小心!”
  “对了,君阳。”伸手摸了摸简·格雷的肩膀,白孤示意她安静一下,他有事要问,“那个雕像,你研究出什么东西了么?”
  玄君阳摇了摇头:“那个玩意儿真的难住我了。现在对那个东西我是一筹莫展。”
  “你觉得它会是什么?”白孤继续问道。
  “只是个雕塑而已,还能是什么?”
  “嗯……”白孤点了点头,他清楚玄君阳向来不信鬼神,但他还是开口说道,“只是我怀疑,也许它真的是神的信物呢?”
  玄君阳愣了一下,他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径直站起身来:“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说着,他往茶几走过去。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白孤皱起眉头。他断定自己没有猜错,玄君阳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却足以击垮他心神的事情。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知晓、去安慰他。从来只有玄君阳劝慰软弱的白孤,却没有白孤帮助劝慰玄君阳——因为玄君阳不需要。
  “白孤,”忽然,简·格雷神秘兮兮地凑到了白孤身边,“你要不要去我家看一眼?”
  简·格雷这么一说,白孤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伦敦这几年从来没有去过隔壁的格雷家。
  “合适么?”白孤为难地笑了笑,虽然简·格雷家只有她一人住,但毕竟是别人家,擅入还是很失礼的。
  “我家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哦,”说着,简扭头看向玄君阳,“你也一起来吧。”
  “不去,”玄君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简,“白孤去一趟吧,毕竟你是她未婚夫,以后那个小楼也许就是你们俩养老送终的地方。”
  见玄君阳那么冷漠,白孤只好打趣道:“那可得烦劳玄君阳你镇守家宅了。”
  挥了挥手,玄君阳示意白孤赶紧带简·格雷出去,他想要一会儿难得的安静。
  而且,他想趁着白孤和简·格雷离开的这段时间,及时地打消心里那份已然成型的心绪。
  也许它真的是神的信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