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家长的眼光
晚上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
我对电影的选择珍而重之,毕竟机会难得,我老是嫌和她独处的时间太少,随着她年岁的渐长而逐年减少,实在太少。
电影的名字相当旖旎,叫一夜风-流。
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占据着沙发的一角,两条腿曲折抱膝,致力于把自己缩成个美丽的团子。
我最近的对她学的心理课很感兴趣,她的文章写得很不错,是甚少能在地中海教授手下修改不超过三次的人,这不吝啬是对她完美学业的另一种肯定,肯定她的生活,还有我为她做的安排。
我让她的生活井井有条,她使自己活得愈发迷人。
我们一半一半。
于是我提议想看看某些偏学术类的纪实影片,因为我也想好好琢磨琢磨人类真实的心理,而不是一味地靠着判断。
再高的准确率,也难保证我就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我提出了我的兴趣所在,可提之前我就知道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太可能成功,林恩的偏向性很强,她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就偏不,逆着她的心思不会有好下场,她可以接受有瑕疵的胸针,却不能接受别人左右她的思想,我站在她的角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好事,她比别的姑娘厉害,因为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乎什么。
纪实影片那么沉闷,理所当然地被全票否决(我输就输在没有手,不能举手反对这件事儿上),她吵着让我放黑白电影,那种在硕大空地上都无法忽视的干噪底音,幕布痕迹鲜明,稍微凑近一点,就能让女演员的脸都变成磨砂质地的电影。
这年头除了还剩下一批老学究要追忆当年,这类型的影片几乎都没人看了,连我这个智能都认为它太老,老的没什么参考价值,不如欣赏欣赏女明星斯嘉丽的爱情动作片,鲜艳明朗,你爱我我再爱你,亲吻过后再喊一声蜜糖,适当的调剂,大家看个乐呵,皆大欢喜。
我必须要承认,在智能里头,我大概就是个平庸之辈。
我几乎什么都会,我可以在三十秒内用拉丁文和希腊文将夜莺童话全篇翻译,也可以及时地为我的主人安排她想要的日程,可我什么都会的一知半解,有时候还要靠着和林恩交流,我才能找到答案。
现在是八点四十分整,家庭影院正式开放,只缺一桶爆米花,我们就可以上场了。
电影的拍摄日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具体一点,就是一九三五年,里面的男演员曾是风靡一时的大众情-人,表演精湛又多情,他在里头演一个油嘴滑舌的报社记者,出门撞见要与情-人私奔的富家千金,千金的脸上是标志性的弯眉毛,还有涂成完美桃心的小红嘴唇,他们理所当然地经历了吵架、相爱、误会、再团圆等常见的戏码,最后以宾馆的灯熄掉而圆满结束。
黑白老片出奇的好看,只是当时的我和林恩都没有意识到的,其实人生就是一场电影,哪怕你参与不了全片,但你还有自己的片段,狗血有之,浪漫有之,不过甚少有人能迎来大团圆,这就是现实。
当我们看到富家千金伸出她那双笔直纤细的小腿在公路上打车时,林恩若有所思地说:“我要是司机的话,肯定当即倒车,然后再原路慢慢开过去,这样的美腿是个人都想要多看上几眼的。”
我把刚才那一幕又倒回去重新和她看了一遍,深表赞同:“所以这是女主角才有的腿,世界仅此一双。”
“仅此一双什么的,这话太过绝对了,晤,这样不行不行”
林恩貌似不满意女主角的特殊待遇,干脆松开抱着膝盖的手,接着灵活地一转身,在沙发上侧着踢出一条腿,像是用了一半身体做着芭蕾舞中的抬腿动作,腿是漂亮的,可这动作又有点滑稽(好吧是非常滑稽),她顺势就这么一倒,重心在屁股上,力气使在腰上。
今天除了吃饭和拿遥控器,她就没离开过沙发这块区域,连肢体上的移动也是。
“那你瞧瞧像我这样的呢”她按下播放键,调皮道:“我可不可以做女主角?”
此时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终于上了车继续搭伴逃亡,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在奉献了美腿和一段精彩的吵架对白后,他们终于不用啃野地里挖来的脏萝卜了,真是可喜可贺。
“不太可以”我思考了一下,说道:“没有登对的男主角,你就是能把人造卫星给拉停也不行。”
有了男主角也不行,底下没有观众和参演者,一切都是白搭。
这种不着痕迹的赞美把她给逗笑了。
而我借此又可以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啧,完美。
我的心态没有变化,到目前为止,我仍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家长,家长的话很少有孩子愿意全盘接收,好在林恩喜欢我的声音,经常称赞创造者和编程师做的最好的环节就是我的声音模块,但有时她也会不喜欢,在我喊她起床时,她会闹一闹脾气。
她有时叫我诺里斯,有时会叫我亲爱的诺里斯,差别之处就在于她的心情。
她快乐,我就快乐。
林恩呆在她的地盘好好地睡了一觉,白天消耗的精力又回来了,又开始活蹦乱跳,看完电影又去冰箱里找冰激凌,还问我她上次把吃剩的海盐味给放到了第几层。
她自己放的,结果自己却不记得了。
睡眠舱就静静地杵在隔壁,她大可以肚子里装满满的冰激凌睡进去,然后第二天再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起来上课。
她活在最好的年纪,这个可爱富裕的年轻人。
“下边儿第三层”我回答她:“记得少吃些,这对身”
“对身体不好”林恩把冰箱盖上:“得了吧,现在是夏天,我就挖一口,让舌头沾沾味道就成。”
她说到做到,自律的人往往最吸引人。
她第一口吃完就放了回去。
不过那绝对是很大很大的一口。
现在,我要再看十页书,最好能在我捧着书睡着前,把里头的东西都背出来,林恩这么说着。
她总是这么个态度,经历的多见识的也多,她将生活和娱乐区分开,分的相当地有秩序,从十二岁起就很难再看见她着急慌乱的样子。
这很难得,比方说这会儿太阳从天上掉下来,她顶多就是惊讶一声,然后继续睡过去,想办法的事儿就交给别人,她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人就是这样,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这不是特例,不止一回,她从前就是,只是没人提醒,她自己又不乐意。
那些金句频出的年轻小伙子们兴许就是被她潜意识流露出的从容和疏离给吸引。
看到这儿的女孩子们须得注意,女孩儿们总是无意间就知道怎么吸引异性,吸引未知的际遇。
哪怕她们大多都是无意的。
林恩了解自己,甚于我了解自己。
我陪着她,陪她一页一页地看过去,虽然从我这个角度,我也看不清那几页纸上标的是什么。
我陪着她,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我会用探究的表情去与她一起,解答也好,旁听也好,在学校里很少有人能跟得上她的话题,但是我可以。
我陪着她,只是单单行进着陪的过程,我的立场完全不在书上,她看什么都不归我管。
我管那个干嘛。
我看见她用盛红酒的杯子盛果汁,用娴熟的手势将酒杯托起来。
她左手拿着喝的,右手翻着地中海教授给的参考资料,偶尔要皱眉头,显示那资料不那么好懂,但只要一口果汁喝下去,她就又能看下去了。
她直到全部背下来以后才肯踏实地去睡觉。
我为她调试好睡眠舱的温度和湿度,还不忘为她设置好睡眠舱冷却的时间,第二天的课程在下午一点,她可以多睡一会儿,只要她肯爬起来做个简单的午餐。
年轻人陷入梦境,而她的管家则天马行空地开始联想,我在短暂又无边的黑暗里突然就想到很久以前她从被窝里起来时无意中说的一句名言——“与其被动失眠,不如主动熬夜”,感觉深有道理。
林恩的睡眠丰足又不加节制,第二天没有课的话你铁定不会在上午看见她的身影,有课也不行,有课她就会把起床这项重任交给她信赖的管家,假设她九点出门,那我就要从七点四十五分开始喊起,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不时就要间隔一次,直到她光着脚踩到地板上,然后骂骂咧咧地说几句无伤大雅的脏话,她得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那样的话这项重要任务才算是告一段落,代表接下来可以继续拉开这的一天的序幕。
我在自动待机前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她吃饭能有睡觉这样的好胃口,我也就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她的健康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