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分水岭
嘛,总之没有迟到就是好的。
走进陌生的大楼,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把我在路上出的细汗一下给闷了回去,下意识地就把衬衫的袖子给放了下来。
有点冷了。
科技公司最不缺的就是冷气,冷气是好东西,但是里头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妄图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却从不考虑后果,心就跟石头一样坚硬,包括前台小姐也是。
她明明是个大活人,态度却连智能机器人的一半都没有,只会冷冰冰地传达,再传达。
这里没有我的位置。
这里并不适合我。
我去见了林夫人,她也是铁板一块,冷的一触就要生凉,只是象征性地对我关怀了几句,仿佛这几句话就是她人生中的极限,什么你看起来长高了,你看起来长胖了,最近吃得好吗,过的好吗这样类似问傻瓜般的问题,而我这个傻瓜不作他想,非常乖巧的一一回答了。
有些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需要配合,不然这戏做不下去。
不过陪着演戏了,你也未必就能讨人喜欢。
其实林夫人的态度如何不重要,但是语气就很存疑,面前的女士只要微微眨眨眼睛,睫毛扇出来的风就能把水吹成冰,总之就是不带任何感情,连着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什么感情。
六亲不认,刻薄精明,典型的女强人形象。
和我父亲正好凑成一对,多好。
我的父亲自然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可他已经躺了一年快两年了,心电图显示他的心跳持续平缓,呼吸的频率也很稳定,但似乎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律师捧出一大堆文件,光是提前理清楚股份,还有各路人马的交锋就差不多花了大概三个多小时,当一个人面对的如山一样巨大的财产时,生命就显得很没意义,比羽毛还轻。
连我也不例外。
没有羞愧,也不要把话说的太满,好像就能标榜着自己多淡泊,小小年纪的人早就知道金钱的重要,是个人都会想多点,再多点,这又不可耻。
紧紧地闭着嘴,识相的孩子有糖吃,我被分到了好几处房产,还有那条珍珠项链,它当然是我的,这是一个孩子七岁时的礼物,我人生中第一道分水岭,还是唯一一件来自父亲的礼物,抢走它就意味着要分给我更多的东西,稳赔不赚,她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展示完她的慷慨,我就被赶出去了,原路来的,再原路回去。
我站在大门口发呆,看着阿伦守在的士前头朝我挥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今天的职业不是记者,也不是标本,而是司机。
他干脆改名叫万灵砖得了,哪里有用往哪搬。
阿伦很直白地询问了我参与这次财产分配的结果,打听的毫不掩饰,在听到我得到了富人区的一套公寓后,他做出了比喊我起床时更夸张的表情:“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了!”
我说我本来就是。
阿伦接着问,还有呢?
“没了”我摇摇头:“她还问我有没有其他需求,我当时说不上来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没有。”
“那你亏了”阿伦松了方向盘,改成了的士的自动驾驶,伸了个懒腰后还想用他那双夹过烟挠过头的脏手往我头发上去揉。
我那么爱干净的人,头发当然更不能给他霍霍了,于是一偏头就给避了过去,阿伦见状,只好有点郁闷地说:“你大可以开口,那个女人拥有的财富简直无法想象。”
两套破屋子算什么,我说不定多赚几年前也能有两套,他说。
是是是,你有的是时间,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加油做个成功人士吧先生,我回呛他。
阿伦说的话很多时候都充斥着错误的理念,但我没有反驳。
因为我不缺钱,而阿伦很缺。
他说是说能赚到,但是幸运之神尚未眷顾到他家门口,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在别人手下讨生活。
踏进社会的青年在混出德行和没混出德行之间有个空白期,很明显他现在就是处在这个空白期。
跟计较钱的人在钱的问题上计较,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举双手认输,没意义。
可怜的阿伦,可怜的我们。
哦还有,我肚子饿了,从家里被拎出来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的简直眼冒金星,是个人我都想扑上去啃。
如果是一个人肚子响的话,那是个人都会尴尬。
但我响了第一声,紧跟着阿伦的肚子又响了第二声,那就不是尴尬了,是提醒我们赶紧去找家快餐店,然后张开嘴巴大吃特吃的讯号。
在美食的诱-惑面前,巨额财产果断靠后,当务之急,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作为给今日全职司机的补偿,这顿饭还得我请。
吃人的嘴短,阿伦在吃饭时不忘开玩笑,大谈他的未来还有理想,不知道他是不是家里没人愿意理他了,逮到个小屁孩就开始大肆地演讲,还都是讲他那些未经修饰过的废话,一听就不像是打过草稿,脱口秀脱的想当然。
可我却很自然地听了下去,甚至还有点享受这个过程。
不为别的,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像。
其实那样美好的愿景我也很有同感,那时我满心欢喜地等母亲回家,想和她进行一次我所认为的亲切交谈,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似乎只要获得了母亲的认可,我就能获得力量,去战胜一切,虽说外头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们的假想敌都来源于自己。
在和我‘友好’道别前,阿伦还是没有放弃他毒舌的本质,他是个小心眼的家伙,对我一个人拥有那么大的房子和那么多的存款耿耿于怀,在进一步鄙视了我的天才身份后,随即便又很是感慨了一番,感叹道:“那么漂亮的房子,硬生生被你住成了一间仓库,太浪费了。”
我回想了下我的卧室,诚恳道:“至少我会自己叠被子。”
“”
阿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翻了我个白眼。
“既然你有足够的财力,还有足够的时间,或许你可以试着重新找个监护人”他调整了下心情,而后这样说着,语气和话锋转的无比迅速,这回他得逞了,跟个长辈似的揉了揉我的脑袋,提议道:“也许你可以申请一位智能管家,比如你母亲用的那种。”
“会说话的?还是会动手的?”我这么问道:“你知道现在市面上有多少家政型机器人吗,还有分非家政的和特殊家政的,连Oasis智能都出到三代了,你要我选,你倒不如说说我该怎么选?”
阿伦撇撇嘴:“这个可不能靠我给意见,闲下心来的时候问问你自己,看是需要一个善于倾听的朋友,还是一味地服从命令,每天为你定时铺床的朋友,SCI政-府早已批准机械化流通的调令,除了穷人,现在几乎人人家里都有全套的智能软件,不少你一个。”
我发觉他从不避讳说出穷这个字。
不以它为耻,才能尽可能地战胜它。
可能是我早上洗头了,可能洗完后摸起来手感很好,他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总是忍不住要伸手往我脑袋上揉,揉完后,又用他一贯的标准笑容,习惯性地笑道:“怕什么,市场总是随着人为变化,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找到自己想要的。”
在他看来,机器总是要比人细心不少,还不用忍受我古怪的脾气,任劳任怨的好伴侣,前提是你还真把它当伴侣。
见过林夫人后,我就不太想出门了。
林夫人让我有种恐惧感,别人不能带给我,但是她能。
她的眼神带着傲慢,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疑,好像能看透你的心。
她知道我的真面目,还能看透我的伪装。
我的伪装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赞美的话语是我生活的重心,我母亲是第一个发现我天赋的人,此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会很厉害的心算,对艺术和文字有天生的热忱,她不喜欢玩堆积木的游戏,家里没人,她也不哭闹,就自己看书,问她什么问题,她都能给你做出成熟的解答。
当他们在拼命夸赞我,为我的天赋惊叹的时候,我看看母亲,又看看自己,思考着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感觉人们在称赞的并不是我本人,只是另一个完美的小孩,是那个每天都要抽出半个小时来表演天才的日常,每天都疲惫不堪的孩子。
而最让人难过的是,我母亲居然连门票费也不收。
以上,这个活在别人眼里的孩子,很明显跟我没有直接的联系。
幸好父亲只有一个,财产分配也只有一次,如果我的估计没错的话,这辈子我都不用再见她了。
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只会看书,只会一个人偷偷的嚼着能量棒。
我在诺里斯到来之前甚至连能量棒的保质期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只知道它吃不死人,能维持我身体的基本运作。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惜就是没人告诉我,那就别怪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很想弄明白,除了做这些以外,我到底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