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卷 08 他人混乱的回忆

  路过生祠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从祠堂里射出来的一条条情绪线突然蛊惑住了王禹,他忘了去找裘千苦,引得他走进了堂内,他发现姜念生正坐在堂中,眼神迷离,似乎在想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
  王禹在姜念生的对面坐下,凝视着她,灵魂鬼使神差的潜入了她的内心,在一片记忆了乱流中,观察起了姜念生心中一个个叙事混乱的回忆。
  “哐!”
  五六个短打装束的尸鬼拉着绳钩跳到船舷上,麻利地拽着绳子,正一步步攀上甲板。
  鬼船上,还有不少尸鬼正抓住绳索准备抛出。
  一把柳叶刀从甲板上窜出,刀尖刺入一名尸鬼的胸膛,尸鬼抓住刀身,试图凭蛮力拔出,而对方确认刀身没入心脏后,握住刀柄的手转了一周,刀刃亦随之转动,尸鬼双目中的精光顿消,抓住刀身与绳索的两只手也虚脱一松,仰面朝天摔入海中。
  尸鬼要一口气杀绝了,才能死透,所以刺进心脏还要再把刀转一圈,把心给钻一遍。
  叶宇长右手握刀喘着粗气,背靠在桅杆上,脑袋里想着这句来自家里的告诫。
  左手刚才着了对面那武器的道,不过是刚才被那弹丸飞身擦过而已,却已经痛得动弹不得。
  四个尸鬼成功从船舷爬上甲板,两个船员举刀冲了过去。
  叶宇长见状也迈腿冲过去,可身体一离开倚靠的桅杆,身体抗拒不住周身的疼痛,无法站立,最后还是不得不继续靠着桅杆。
  甲板上,一些船员持刀与陆续跳帮的尸鬼战斗,一些人在血泊中嚎叫挣扎,一些人已经完全倒在地上不动了。
  船身随风浪的拨动起起伏伏,提醒着船上的每一个人,这地方不是安稳的大地。
  这样下去不行。
  云排号的船长焦躁地想道,而自己的身体现在却是如此地不争气。
  他下意识看了鬼船那边一眼,却不想,鬼船已经不在原来的海面了。
  叶宇长仓皇四顾,“去哪儿了?”
  随即,他就看到了鬼船劈波斩浪,超过云排号,冲到云排号前面再转向迂回,行到了云排号另一侧。
  鬼船甲板上一排尸鬼已经手持那怪异的长筒再次一并蹲下了。
  “那些杀千刀的,换一边再扫一通然后再跳帮,两面夹击彻底吞了咱们吗?混账!”
  焦急孕育出满腔的怒火,满腔的火气强压下周身的痛感,叶宇长一手甩掉桅杆冲上前去,一个尸鬼错身撞过来,他在摇晃的甲板上止步一闪,顺手一砍,尸鬼举刀稳稳地架住叶宇长的柳叶刀,一个船员赶上来超尸鬼背部奋力一砍,和船长合力结果了这个先前与自己已缠斗许久的尸鬼。
  继而毫不拖泥带水地反握柳叶刀,刺入尸鬼的胸腔,转了一圈刀身。
  叶宇长抓住那船员的肩膀,扯破嗓子大喊:“那杀千刀的东西换了另一边,又要射击了!注意隐蔽,等射完一波赶紧出来预防跳帮!射完一波应该就安全了,就跟弩射完了一样,射完一波他们肯定还要花时间装东西的,现在都快去趴下!”
  与叶宇长的叫喊一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并不是尸鬼手中长筒的射击声,声音不算太响,却远比射击声更为骇人,那是从船底冲到甲板再从甲板涌上脚底心的一记厚重的闷响。
  联想到什么的叶宇长全身骤然一阵恶寒,这是比鬼船齐射更恶劣的事态。
  还没等他惊骇上半秒,惯性就将他的身体摔到甲板上,翻滚着撞到船舷一侧的护栏,后脑勺重重磕在船尾的台阶上。
  “啊……咳咳咳喀喀咳咳……”
  叶宇长睁开他迷离的双眼,喉咙止不住地咳嗽。
  杀千刀的!铁定是触礁了……
  进了多少水?云排号的隔舱伤了多少?止水后再动起来需要——
  他突然想不再想下去了,触礁比长筒齐射要致命上百倍,只要船能动一切都有的谈,不动的船,在海上就是孤岛。
  叶宇长看着波浪拍打、左右摇摆着进退不能的云排号。
  他刻骨铭心地懂得了何谓祸不单行。
  叶宇长看着对面尸鬼齐刷刷抬着的长筒的孔洞,看着恶涛漫天的大海,坐在已成孤岛的云排号上,放声大号:“杀千刀的,真是够了!就因为今天出海,我偷懒没给庙里祈福,这整船的人都要完了吗?啊?你说呀!还有你们这一整船的鬼怪,这些个杀千刀的!”
  他朝老天责问,对大海嚎叫,冲鬼船怒骂。
  尸鬼手里的长筒不会被几个飞不了多远的唾沫星子妨碍,随着最后几个尸鬼往长筒里倒好了引药、用捅条塞好了弹丸,鬼船对着云排号上所有能动的东西,开火齐射。
  黑色的铅子、铁砂、弹丸被爆炸的力量驱使,冲过短短四十五步左右的距离,呼啸着掠过大海打向云排号甲板上的芸芸众生。
  海面发出了一声呼嚎,仿佛是为了映衬叶宇长的叫嚷一般,一层水雾在云排号与鬼船相隔的海面炸开,腾起了一道道白沫与碧水,一堵水幕像墙一样横在了弹丸跟前。
  像冰雹一样呼啸而至的弹丸,一射进水幕中就瘫软了过去,就像被层层蛛网缠绕的飞虫,再无可战之力。
  少数冲出水幕的弹丸被一个个泡沫所裹挟,大势已去,要么沉入海中,要么轻轻地与木质的船皮一碰,落入水里。
  弹丸被尽数挡下后,水幕也立马消散,没入了海中。
  “杀千刀的,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谁他娘的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叶宇长像个傻瓜式地重复嘴里的话,失神地看向四周每张人脸。
  一只右手冲出海面,抓在叶宇长附近船舷的栏杆上,水滴接连从白皙的小手上滑落,滴在船上,发出“啪哒吧嗒”的轻响。
  叶宇长的眼睛也被这只突如其来的手吸引,牢牢地盯住了这只手。
  他突然莫名觉得自己见过这只手,就在不久前。
  左手也伸出水面,抓住了栏杆,两只手协力将自己的身体拉了上来。
  一张喘着气的小脸被拉出水面,栏杆被顺势夹在腋下,脚也挣扎着找到了落点,从外表年龄来看,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随后,身为不速之客的小姑娘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一脸疲倦地不住喘息,不时还咳出了些水。
  她身上一部分白的有些泛银的头发因包含的海水而垂下。
  另外一些白发被风撩起,一些发丝粘在面颊上,湿透的粗麻衣裳紧紧贴住了身体。
  衣裳的胸口有一块被刀尖刺过后留下的破口。
  这个小姑娘,该不会是……
  叶宇长想起了她是谁,一经想起,当下就惊愕连连,握紧了手里的柳叶刀,像老鹰一样瞅准了她白皙的脖颈。
  她不正是刚才被那沈煜在船舱里一刀刺死,然后被手下人用草席卷起来扔进海里的尸鬼吗!?
  叶宇长心中一横,用尽所有的力气起身砍向面前的小女孩,右手手腕突然爆起剧痛,刀一晃,砍在了女孩的右肩的肩膀上,一些血飞溅到女孩的白发与面颊上。
  刀势因突遭腕痛去了大半,切口不是很深,叶宇长想要将刀抽回亡羊补牢,但是刀背被女孩的左手抓住了,女孩的小手力气很大,浑身酸痛的叶宇长抽不回来。
  小女孩抓着刀背爬上了甲板,
  叶宇长步步后退,万念俱灰的他已经不再去想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鬼船现在怎么样了,他只是木然地抓着刀,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女孩靠在栏杆上,鼻尖微抖。
  嘴角痛苦地抽动了一下,颤动着抬起她的右手。
  尸鬼是折断人类脖颈的行家,哪怕是这样的一只小手,也足够了。
  叶宇长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动了动,还是没有闭上。
  叶家的人,应该看完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这道教诲在最后浮上心头。
  小女孩,右手颤颤巍巍地高举,伸出一根手指。
  要先捅瞎我的眼睛再动手?尽管来吧,会吓个半死我就不姓叶!汗水淌过额头,叶宇长心中默念道。
  手指动了,叶宇长的膝盖险些弯了下去。
  手指没有突过来,反而指向了相反的方向——鬼船,确切来说是鬼船的灵幡与两面白旗。
  尸鬼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又咳了一小会儿,松开禁锢着柳叶刀刀背的左手。
  心中重燃起一丝希望的叶宇长,又迅速瞅准尸鬼的脖颈,抽回柳叶刀,稍一运气,就挥动了柳叶刀。
  一个风铃般的声音传入叶宇长的耳中,“咳咳咳……大、大哥哥——”
  “诶?”
  叶宇长一时失神,握柳叶刀的右手一慌,柳叶刀脱手掉在甲板上。
  尸鬼深吸一口气,继而说:“鬼船上第一根桅杆挂的灵幡操持着水流的是往前还是往后,第二根桅杆上的白旗则司掌着左右之向,第、第三根桅杆上的旗子,用于协调灵幡与第二根的旗子,以实现将水流导向左前方、右后方之类的混合方向,这、这三样——”
  尸鬼说道一般,气没能顺上来,翻白的嘴唇又是一阵吐气吸气,才得以说出了她当务之急最想说的话,“这三样物件乃鬼船神速之命脉,若能除了,在海上,鬼船不过是一块死木头,任何一艘有帆、有桨的船都能脱身——”
  “你到底算是……”
  她无视叶宇长的疑惑继续说道:“——不过,灵幡与白旗不惧周术。”
  叶宇长不再和尸鬼说话了,现在没工夫把时间花在问杂七杂八的问题上,他转而冲甲板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有、有谁能——”
  这话又没能说完,这名船长看着整个没人站立着的甲板,一时无语。
  甲板上活着的人刚刚均被尸鬼重伤,连倒在地上哭嚎的都是零星几个,死了的更是起不来了。
  叶宇长又喊了一遍,用小到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还有……还有谁能站起来吗?”
  无人应答,但他看见一个身影扶着船首那边的桅杆,抓着一张弓站了起来,那人正是沈煜。
  他扫过四周,满脸失神地说“船不动了,下面舱室里也没反应?船、船长,船长,我们今天是不是——”
  叶宇长一时又没想起对方的名字,只是怆然地出口回道:“那个谁?唉!不管了,想活命,有件事现在必须得有人做!”
  扶着桅杆的沈煜凭着从前在高原上的经验,也知道现在不是瞻前仰后的时候,只是强行按压下心中的彷徨,等着云排号船长的下文。
  不知是为了壮沈煜的还是自己的胆,叶宇长又突然暴起大喝:“还没完!只要你我能动的话,就还没完蛋!”
  叶宇长扬手一指灵幡与白旗,虽然他的嗓子彻底破了,但还是喊出了声:“你们西戎人不是马背上长大、从小骑射的吗?把这三个破布射下来,咱们就还有活路!”
  “船长!我不是骑马长大的啊……虽然我是西戎诸部的,但我们昆山部在平川高原,是骑那种像牛羚那般的生灵啊!那些个乌蒙查剌、克什腾等家伙才是马背上长大的,我是在巽牛的背上长大的啊!”
  也不知道沈煜听没听明白,叶宇长只看见他将箭囊挎在腰间,背起弓,踩着桅杆的一级级横木爬了上去。
  平川高原上的人历来弓射了得,粗通元气的叶宇长又不会周术,况且据那小姑娘所说的,周术对那灵幡是无效的。
  所以,他现在只能赌沈煜的弓箭能射掉那鬼船的灵幡与白旗了。
  叶宇长从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杀气,他望向杀气的源头——鬼船,鬼船上所有的长筒都对准了他,对准了他这个甲板上罕见的活物。
  “没搞错吧,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对我需要摆上这么大阵仗?”
  叶宇长的双腿直接僵掉了。
  “交给我,大哥哥,只要你别把我再扔到海里就不用太担忧了。”
  小女孩的声音再次想起,叶宇长欣喜地朝她瞥了一眼,只见一团水在她的掌中凝聚。
  她一脸歉意地又说道:“可惜,灵幡与白旗能驱散内道所创出的元素,对于外道亦有免疫力,我修的内外两道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刚才的挡弹丸的水幕,就是你……”
  叶宇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自言自语,僵掉的双腿又感觉能动起来了。
  将体内元池的元气炼化为与自己相契合的元素,能做到这一点的即为周师,使用内道的周师。
  由内道之法所使出的元素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被天地的法则修正,归于虚空。
  从前还有过消耗元气直接去借用周边大自然中的元素的周师,这便是外道,虽然由于直接使用现成的元素不怕被天地修正,但太受地利环境限制,没有内道那么随心所欲,故早已被大练内道的周师打败,逐渐衰退,很少有能见到的了。
  叶宇长的脑海一片混乱,
  周术?是内道还是外道?身为死物,没有元气的尸鬼怎么会周术————管他呢,有法子就行!
  叶宇长朝小女孩长鞠了一躬。
  “云排号的甲板,就交给你了。”
  闻言,小女孩微微颔首。
  云排号船长完成托付后起身,他看向了船身中段的舱门。
  他得下去,看看触礁究竟是何种境况,船下的水密隔舱到底伤了多少,才导致连个报信的都没上来。
  他拖动起沉重的身体,在天旋地转的云排号甲板上迈动了步子,他似乎又听见了对面鬼船那个奇怪长筒的炸裂声,身体突然剧痛连连,可能是中弹了,但他无暇去想这些。
  将海风吸入肺中,笔直地向前冲去,他的身后,在周术的涌动下,翻滚的海浪正气势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