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卷 32 诉苦,即攻心
“战场拾荒,本就是先拿先得。”
这话说的随意,在少女听来,却是挑衅味十足。
王禹将环首刀纳入刀鞘,便要转身离开,趁着天还没黑,他想尽早入沈城打探有关陨星坠落的消息。
“你……仗着有力,穿这么好还……还抢——”
刚要挪脚,王禹就从正在谴责的少女身上读出了一股攻击的冲动。
这股冲动的指向,正是自己。
在阿赖耶识的影响下,王禹虽然无法细致的窥探心中所想,但对他人的情绪却可清晰的察觉到。
这不仅仅是王禹对神色的分钟能力,他如今还能通过感识之术看见萦绕在人身上的情绪线。
具体在王禹眼中,“情”是大大小小心理波动,“绪”是颜色各异、有着不同的方向的线条。
无数情绪线如矛头一般指向自己,王禹下意识的往右一躲,先一步避开了少女像丢杂物一样扔过来的一堆箭矢。
随后又在先见之明的加持下,王禹用嘴咬住了一根射来的筷子,这根筷子的前端被磨尖,原本是射向的是他的眼睛。
筷子也是少女投掷的,这个世道,每一个挣扎求生的拾荒者都不会是纯良之辈。
接连避开两次攻击,王禹旋步反冲,一下子逼近了少女,大吼一声,用刀鞘轻击她的小腿。
少女微微咧嘴,骤然间的痛觉让她仰面倒下,与此同时,王禹察觉到了对方体内的炁流开始涌动。
“是周师?元池刚刚准备好?”
刚才只想着击倒就走,太手下留情了!
王禹急忙的扑上去,希望亡羊补牢,防止少女使出任何的周术。
他擒住少女挣扎的四肢,满脑子想封锁炁的运转,扰乱元池三部,却感觉到对方施展周术的条件正迅速成熟。
情急之下,他胡乱的发动了罡煞变化术。
王禹瞬间变成了一条蟒蛇,迅速缠上少女,如链条般锁住少女的动作,让自己的炁在周身剧烈循环,刺激少女的经络与穴位,压制住了少女体内的炁流,掐灭了周术的火苗。
一切发生在三合之内,当沉迷于拾荒的荷孟东前来帮助王禹时,蟒蛇(王禹)已经缠绕住少女的周身,顺着少女的吐纳而缓缓收紧,给呼吸以莫大的压力。
各种意义上,荷孟东都大开眼戒,“竟模仿出了周师锁的效果!不愧是你,真有办法。”
少女挣扎不动了,面色泛白,咳了两下也咳不动了,呼吸越来越弱。
蟒蛇(王禹)反倒更急了,“不是,我也没想变这样啊!心一急就出事,现在收紧下去,会致人死地的!但蛇的本能还在锁紧……我也控制不住我记几啊!”
“莫……莫非,王——呃,治水,你刚重塑新身,头和身体还只是混个半熟?”
荷孟东这么一提,王禹反倒想起来了,他一直以来因为就只剩个头,还严重缺乏练习,而且,这么深奥的功法,南师彩是用速成的方式教给他的!
“姓荷的,你快用你家的无上秘法想想办法啊!”
王禹一边大叫,一边又勒紧了一层,少女的皮肤开始有些泛紫了。
“我试试!”
荷孟东深吸一口气,运炁伸指,冲着少女和王禹的穴位,来了一番如连珠箭般猛烈点击,点击过后,还对一人一蛇进行推拿揉捏。
一人一蛇惨叫连连,但当荷孟东结束了揉捏之后,王禹确实感觉到自己松开了两圈,蛇身不再对少女施加压力了,尽管还像锁链一样对少女进行缠绕与钳制。
但少女得到了几分呼吸的余地,得以免于窒息。
王禹和荷孟东都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荷孟东对王禹说:“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女连咳数声,气弱声嘶的说:“咳……咳,天快黑了,黑眚要出来了,再留在这里我们都要死的……”
“我身不由己啊,我自己也想松开啊。”
“这位小郎,背得动我们的话,把我和这个怪蛇一起搬到我的住处,快些啊……天要黑了。”
荷孟东赶忙答应,说了声“得罪了”,然后把环首刀挂在腰间,将一人一蛇像扛米囤子一样,扛在了肩上,“哼哧哼哧”的往东边奔去。
在少女的指引下,荷孟东跑进一个小林子,在林子里发现了一竹子搭成的破草屋。
推开门,荷孟东将一人一蛇置于草席之上。
“用炁把挂在屋前的符文灯点亮。”
在少女的提醒下,荷孟东这才发现外边挂着一盏玻璃马灯,玻璃灯罩里是一些油水和一块矿石。
荷孟东将灯点亮,随后关上了竹门。
看着依旧难解难分的一人一蛇,荷孟东说:“点穴的一部分效果可能还在后头,说不定互相说些话能加快速度。”
“这刀的事先不提……姑娘,我叫王禹,我周术练的不到家,对不住啊,其他的真不是故意的,本来想轻轻打一下就走的,你想用周术,所以我一急……”
“倒成了我的错了?”
少女声音不大,但责问之意明显。
王禹正想收紧一下作为惩罚,但又止住了这个念头,爹曾告诫自己:和女人的脾气进行纠缠是没结果的。
“荷孟东,快给她三块碎银,就当买刀的钱。”
荷孟东从腰间解下荷包,摸出三块碎银,放在席旁,躺在地上的少女见状,语气也软了下来,说道:“我柴小棠不占小便宜,这刀只需两块碎银。”
“柴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反应过度了,要是第一时间知道你仅有蒙先,我绝不会用力过猛。”
王禹趁热打铁,又表示了一番歉意。
“哦,我只有蒙先,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柴小棠的语气又僵硬了几分,荷孟东心想:这王禹还真不会缓和局面。
叹了口气,荷孟东无视了二人再次开始的争吵,他看向窗外,运用景宗吐纳法将心境放空,观赏起了窗外的天地。
今夜,无数的曍星正混在一众星辰之中,静静的闪烁着微弱的橙光,而在地下,地脉正无时无刻传涌着力量。
曍星与地脉,在虞朝建立之前就这样兀自运作了许久了吧,地上之人的争执,和天地也没什么关系。
人受地脉与曍星之开蒙,明先天一气,点化神京,晋入蒙先,此为周术之始。
世上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而能达到蒙先的人那就更少了,有什么必要为此而吵呢。
荷孟东又看向王禹,心想:这人和人藕融合的还算融洽,一般周师吸纳自然炁会有的负担,对于他而言会更轻一些吧?说不定,活得长一些,会与天地合一?
一念及此,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轻道:“怎么可能?”
但……说不定能达到呢?不是那种意识被吞没,被动的成为天地的一部分,而是保持着人的意识,与天地相处的那种境界,从没人到过的第八境——正钧。
天地相合,为“圆周”,亦是“道”,形同一个超神的周师。
在圆周之内,一个个曍星为“道之神京”,一条条地脉,永远在运炁,为“道之经络”,在天地之间的广袤宇宙中,是无形的心门与灵釜,传涌着无处不在的自然之炁。
“啊,解开了!”
一道欣喜的呼喊声把荷孟东越走越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她活过神来,只见恢复成人形的王禹正和柴小棠扭打在一起。
“登徒子,缠了我这么久!还想杀我!”
“是你先动的手吧!”
王禹一把抓住柴小棠打过来的拳头,厚重的炁立马使得柴小棠难有作为,她下意识的一疼,眉毛有些痛苦的皱了皱。
见状,王禹立马松开了手。
柴小棠退了几步,坐回席子上,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所有人都是这样,仗着力量……我娘也是被你们这种人……我也是,一个个的,要么群起而攻之,要么肆意妄为……”
王禹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柴小棠坐了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缓缓开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我差不多算是个私生子,啊说私生子也不准确,啊怎么说呢……对了,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大哥作死,导致我的头被砍下来了,兄弟们也一并被枭首,当然,我和他们关系也说不上好……然后经历各种事,学会一点东西,最近才重新获得身体,我不晓得晋国的战场拾荒者是怎样活的,但也别把我看成是加害者,我现在是一个复仇之人。”
王禹说的没头没尾,却触动了柴小棠属于同类的心弦,转过身,看向背对她的王禹。
只见王禹身体不动,像猫头鹰一样把头转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柴小棠瞪圆了眼睛,随后又微微一笑。
“你都能变蛇了,头可以这么转,也不算惊奇,也倒有趣。”
王禹指了指一旁的荷孟东,说:“你我都算是幸运的,这家伙不久前还是个盲人,他还染上了烂柯叶呢!让他跟咱们说说自己的事。”
“啊?不要了吧……比惨,非君子所为。”
“荷孟东,咱俩都是都是进过牢狱的人了,装什么君子啊!”
看着开始讲述自己经历的荷孟东,与警戒心渐渐软化的柴小棠,王禹突然明白了这一道理,比惨算不上什么本事,但能博得经历相同者的同情。
他猛然觉得,最近自己对旁人心理活动的揣测,还真有些章辰渊的风范了。